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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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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承炎哪里知道延禧宫是荀嫔的住处。
  润心孕事公布之后,他得另寻一处驻足停留,好叫旁的宫嫔转移视线。
  
  皇后受宠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人生有贪嗔痴妒,这一点无论男女皆是不能免俗。
  官场里的倾轧攀诬未必比后宫里的纯良干净,凡有利势,便免不了一个争字。
  
  他珍爱润心,多方谨慎保护母婴二人的安全。
  又温惜金盈欢的同乡之情,不肯把战火祸患引至她的储秀宫。
  先前即使是幸过,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勾去,赏赐平平。
  
  柳承炎选了个日暮时刻漫游在后宫里,漫无目的,也不知要去哪里。
  晚风吹在脖颈上是暖的,还能听见促织在起伏叫唤。
  陈毫伺候在玉辇旁边,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手势。
  前头的轿夫会意选好了路,明面上仍是听从圣意,四处逡巡。
  
  但轿子还未去延禧宫,皇帝便出了声。
  “花香很好闻,是谁宫里的紫藤?”
  陈毫哪里分得清紫藤香与杜鹃香,木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旁边的小宫女机灵。
  “像是荀嫔娘娘宫里的花儿,她养了满墙满架的紫藤,隔着一道弯都能闻见。”
  柳承炎微微颔首。
  “去吧,拦着宫人,不得通传。”
  
  皇上不喜欢刺耳张扬的通传声,这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宫辇停在延禧宫前,两盏红纱笼高高挂着,烛火通明。
  到了这里,低郁温柔的紫藤花香更加清明,像是夜色里燃着的又一盏灯。
  柳承炎把随从尽数留在宫外,独自走了进去。
  
  庭外静谧一片,有扫洒太监仓皇行礼,见着陈毫的手势都自觉噤声。
  秋千架还在前后晃动,像是不久前有人刚玩过。
  除此之外,石桌上仍布着一局残棋,旁侧的瓜果盘刚刚收敛起来。
  他瞥了一眼,旁侧宫婢小声解释。
  “娘娘不让我们收拾,说是等解开了再装回棋篓子里。”
  少年垂眸看了一刻,捻了三子依次落下,轻笑道:“现在便破了,明日你留给她看。”
  
  他并非讨厌荀这个姓。
  荀家同张家一样,都是功勋世家,如今有势无权,并不用忌惮太多。
  当下文官占朝廷主体,武官皆是被有意地分散至边防各地,京中禁军尽归皇权,无人使唤得动。
  
  他只是不喜欢被人安排任何事。
  不管是白睦序安排的皇位,还是荀太后有意推举的皇后。
  若是荀梅歌是选秀时被他一眼看中的人,恐怕日子会比现在好过许多。
  
  柳承炎清楚这不关她的事,因此也没有冷落太久,今日既然碰巧,就进来看一看。
  荀梅歌并不知道他今日要来,只如入宫后一百多个冷寂的夜里一样,在主殿里同婢女一起玩棋打牌,消磨时光。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能听见白骰落蛊,桃木陀螺滴溜溜的在桌上打转。
  “升了!”少女击掌笑道:“这回我入了蓬莱,总算是有了出息!晴荷,轮到你了。”
  只听陀螺又是一转,她的声音听着多了几分小得意。
  “你思凡被贬,得受几回苦了。”
  晴荷失笑称是:“还是主子好福气。”
  
  柳承炎并不多听,只站在殿前,轻叩两下关严了的前门。
  她们习惯被遗忘在深宫里,日暮时就已经阖门待睡了。
  玩闹声中断了一刻。
  “谁啊?”
  “小成子不是守着门呢,怎么没声了?”
  胆大的宫女前来应门,刚打开了一条缝就看见明黄色身影,登时惶然跪倒。
  “奴婢有失远迎,望皇上恕罪!”
  
  荀梅歌还在看选仙图里的名牌,过一会儿发觉婢女先后去了前殿迟迟没有回来,这才大着胆子过去。
  “怎么了……前头出事了?”
  她走过去,瞧见宫女皆是没了踪影,门还紧掩着,当真和闹鬼了一样。
  “晴荷?雪竹?”
  门外不发一声,越发显得诡秘。
  荀梅歌屏着呼吸心想真的闹鬼了,小心翼翼扒开一隙门缝。
  少年笑着吓她:“哈!”
  “啊!”
  荀梅歌真是跟兔子般蹦了起来,再回过神时看见柳承炎的模样,终于反应过来。
  “皇上?!”
  她这会儿本该行礼,可皇上都不尊礼数吓她一回!
  按着嬷嬷们口里的描述,她的夫君是天子,是帝王,听着都是沉甸甸的厚重名号。
  乍然一见面,其实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哪怕穿着盘龙绣锦的华服,瞧着也亲近又俊朗。
  
  柳承炎也是第一回见她,心情很好。
  “梅歌比画像上显得脸颊下巴更瘦一些,到底还是亲见了好看。”
  荀梅歌哭笑不得:“那画师登是吃了回扣,没把我给画明白!”
  
  她原本想了许多种见到他的方式,从画像递出去时就在忐忑地等,哪想到有今天这样的突然。
  万千心绪说不出口,一见到面,再酸涩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了,只剩欢喜。
  还没开口,荀梅歌又想起什么,急急堵着门不许他进来。
  “我房里还没有收拾,刚才……”
  柳承炎偏着头倚在门边。
  “刚才选仙图玩到一半,还没有位登大罗金仙,是不是?”
  荀梅歌脸红起来,有点恼:“皇上偷听多久了,都不叫人来传!”
  他随她一起进去,示意雪竹再呈些暖茶来。
  “朕欠你一局,从头玩。”
  
  选仙图他虽然不熟,听着估计是从哪流传来的新鲜招数,但类似的也是玩过无数回。
  这最初的玩法大概叫升官图,起步时只是无名庶子,投骰转陀螺步步高升,一步踏错还可能得个死罪。
  从四方锦图的边缘往正中间去,最终落在太傅太保之类的名头上,谁先到便登为赢家。
  
  从京城到鹭洲,不少孩童子弟凭着这升官图一早弄清楚宫里高低阶级,平日打水仗都互相封官加爵,玩得不亦乐乎。
  许多人玩厌了升官图,还想出种种新法子。
  譬如十二生肖,十二花神,如此许多。
  一张图上文字不多,但会彩画神仙奇兽,以内外回型组成前进的线路,很是有趣。
  
  晴荷雪竹在简单收拾好桌铺后便悄然退去,留他们二人独处。
  名牌自蓬莱回了人间,荀梅歌握着桃木陀螺思忖片刻,却是不投了。
  柳承炎还在瞧她的样子。
  “兴致没了?”
  “不是。”荀梅歌闷闷道:“陛下来的太突然了。”
  少年作势起身。
  “那我顺着你一回,重头去延禧宫前叫人传唤一次”
  她下意识伸手抓着他的袖子,又觉得自己唐突,怔怔松开手。
  柳承炎坐回来,温声道:“刚才吓着了?”
  “不是。”荀梅歌原先被太后劝诫过许多次,可一见到他,还是登时说了真心。
  “嫔妾从前……想过许多次见到皇上的情形,连该说什么话,如何笑,都想了好多次。”
  她盼了一百零七天,已经都等得快要忘了。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怕过他因着这个姓氏永远不见她,也怕他们见面以后话不投机,生分情疏。
  哪想到这一日宫里突然寂静无声,他突然就出现在她的门前。
  
  许多话说不出口,眼眶已是红了。
  柳承炎伸手轻碰她的脸颊,语气放软许多。
  “你这样好,我总该来见你。”
  “皇上便觉得我好了?”荀梅歌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像是不许他离开:“嫔妾就差放风筝到天上,让皇上看一看我。”
  “倒也不用这样客气。”柳承炎任她握着手,缓声道:“叫一声承炎吧。”
  荀梅歌怔了一瞬,没敢开口。
  “我叫你梅歌,你叫我承炎,不过是一种亲近。”他低低道:“平日有奴仆旁人在,再做规矩给那些人看,怎么样?”
  
  他的手腕摸起来是暖的。
  她忍不住想,她若是被他抱着,兴许也会觉得很暖和。
  
  “我不。”
  柳承炎正欲挑眉,少女眼睛里已是璨如明星。
  “我要唤一声夫君。”
  她宫里没有酒,手边只有两盏琥珀色的正山小种。
  但这样也好,省得真应了合卺酒的禁制,被姑姑训斥乱了规矩。
  
  荀梅歌动作小心地端起茶盏,瞧见他也端起来望着自己,心里更是一动。
  “承炎。”她唤他名字时,声音微微颤抖。
  “虽是第一次见,但从前我便想着,既然嫁进宫里,便要白头到老,两不相疑。”
  她初次说出这样的青涩心意,都有些找不到呼吸。
  
  柳承炎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冯润心。
  他忍不住回忆,他当初和润心大婚时,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像是从未有过。
  润心知道自己是皇后,绝无可能奢求一心一意,此世钟情。
  便是成婚那一日喝干合卺酒后,也只是望着他笑。
  
  他心里忽然疼起来,不知道是在难过什么。
  
  “白头到老。”少年低喃一声,同她交颈将温茶一饮而尽。
  荀梅歌真如同喝了一盅酒,耳根子都泛起红,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不懂这些。”柳承炎站起来,引着她拿起瓷杯,两人一同回了房中。
  “瞧着。”他掀开床帐垂被,弯着腰把手中杯盏扣在床底。
  荀梅歌这才回过神来,这是合卺礼的礼数。
  
  她悄然奢望的,他予以温柔满足。
  哪怕是瓷盏不是葫芦,亦是无价的心意。
  
  她一时心跳加快,学着他的样子把杯盏正立在床底。
  一正一反,便是应了百年好合的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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