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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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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有飞鸽传书,说翁大人同程潮已在路上,约莫再有五六日便能抵达京城。
  柳承炎安排锦衣卫另分一路南下查江宁织造往来,自己这边短暂松一口气。
  
  翁奕为给台阶就下,这是莫大的好事。
  他有抱负但无阅历,急需一位名师指点迷津。
  
  转念一想,这些日子要么在批折子,要么在同内阁大臣商议对策,倒是许久没有去见皇后了。
  “今晚去坤宁宫用膳。”
  “奴这就去传。”
  
  乾清为阳,坤宁为阴,取名皆是来自《道德经》,有天地相合的意义。
  从前柳承炎在乾清宫里看书到深夜,冯润心会过来磨墨剪烛。
  他自己要尽快掌握朝中前后动向,免不了劳碌,舍不得让她也跟着苦熬,索性让陈毫那边说自己已经在乾清宫休息了,不必过来。
  冯润心后来没再过来,但早已清楚他的性格,偶尔深夜托宫婢送一盏百合莲子羹来。
  柳承炎自然都喝了个干净。
  清润淡甜,在深夜里很是慰藉。
  
  他们做夫妻只有短暂数月,却有说不出的默契投合。
  钟情一词从前听得飘忽,当下反而成了真,如暖阳融冰般一点点地渗透化开,随金鱼络子一起坠进他的心里。
  
  得知皇帝晚上要来坤宁宫,黄昏时宫前的红纱灯早早熄了。
  旁侧其他宫的婢子们看见,纷纷会意地把自宫门前纱灯吹熄取走,不再苦等圣驾莅临。
  御膳房供了白烧河豚、椒料炸螃蟹、玉丝肚肺等鲜食,因着春雨后宫里生了不少嫩笋,还特制了一道木樨芝麻薰笋泡茶。
  太监高声通传,皇后领着宫人恭迎入殿,礼数一分不错。
  柳承炎同她们走完行礼免礼的琐碎流程,脑内有一瞬成婚时的恍神。
  他和润心总像两个皮影,总得被礼制摆布着或跪或躬,任由控制。
  
  十八盘珍馐摆满了圆桌,他屏退左右,连布筷的宫人都一概遣走,才感觉周身的僵硬缓解几分。
  冯润心在一众宫人的注视里也表现得很是规矩,待这些不相干的人全都退下了,才露出第一个笑。
  “许久没有见陛下了。”
  “我哪里是来吃饭,”柳承炎把椅子拉近她,温和道:“是来见我的妻。”
  他伸手想把她抱上怀里,后者微不可见地躲了一下。
  少年微微有些诧异。
  “怎么了?”
  莫非是吃醋了,在使小性子?
  那也怪可爱的,难得见她这样。
  冯润心有些坐不住,先是环顾四周,然后才悄悄俯耳到他身边,说话时耳朵尖都泛着粉。
  “两个多月了。”
  柳承炎先是一怔,顾不上其他,用力亲她一口。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像是做梦一样。
  “让太医把过脉了?”
  “特意请了崔院使,”冯润心低着头小声说:“那便是三月时怀的,当时才大婚没多久……”
  柳承炎原先还有意与她亲近,此刻抱也不是远也不是,只把脸埋进她肩窝里,搂着她温声道:“一定要以你为重,那些簪子钗环太尖锐,不舒服就不戴,鬓边簪朵花也足矣。”
  “你宫里太朴素了些,但也要防着桌角摆设的磕碰,还有……”
  冯润心已经脸红的不行,又锤他一下。
  “我又不是瓷做的!”
  柳承炎宝贝她的没办法,起身盛了碗汤,仔细吹凉了喂到唇边。
  冯润心还是小时候被喂过汤,此刻想伸手接了调羹,哪想到他还不肯。
  只能红着脸喝一口。
  
  “喜欢酸的辣的?”少年笑得眉眼都漾开了:“光禄寺那边送吃食来也得当心,回头你宫里银筷银针全都检查一遍,诸事都小心些。”
  “说来奇怪,”冯润心思忖道:“听我娘说,怀孕后会害喜,我偶尔也吐一回,但更多是觉得饿,夜里醒来也饿得不行,还得用些宵夜才能睡着。”
  “兴许是孩子体谅娘亲。”柳承炎喂她喝完小半碗汤,低声道:“这事暂时没有传出去吧?”
  冯润心摇了摇头。
  她入宫前便听了父兄教诲,有喜的消息哪怕过了三个月,也最好不要太明显。
  
  前朝后宫倾轧用尽手腕,这一朝她虽然幸得中宫的位置,但并不敢有十足的把握。
  兄长先前托人传口信来,说外朝正在清算重改的暴风雨前,难免会波及后宫。
  冯家事事秉公为国,两袖清风从不贪墨,想来是安全的。
  
  “这事先瞒着。”柳承炎也同样想到前朝三十年无后嗣的荒谬,压低声音道:“我会安排崔太医定期给九嫔请平安脉,这样他与你往来也不显得密切。”
  “现在宫里只有九嫔,也无大事需要你操劳,尽管放心休息,有任何事都与我商量,不要担心。”
  坤宁宫的婢子他早早托锦衣卫查过全部底细,连宫婢太监们的家人亲戚是否有滥赌得病的都一并筛查过,不合格的早已悄然换掉。
  他在孔嬷嬷那里听了太多骇人的争斗倾轧,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人重蹈覆辙。
  更不希望那惨死的魂灵,是他未来的女儿,未来的儿子,是他深爱的发妻。
  
  一顿晚膳用了半个多时辰,他没有吃下太多,一直为她剥虾夹菜,总想多做一些什么。
  冯润心有意推他去旁的嫔妃那里过夜,最后还是作罢。
  他把她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是想用背脊胸膛挡住宫墙外听不见的诡秘风声。
  两人依偎如幼兽,一闭眼便都坠入梦境,睡得香沉。
  
  四日之后,江宁锦衣快马来报,说是织造已找到做过金蚕被的织工,相关事宜也悉数做了笔录。
  这事原先被摁得一点水花都没有,织造被锦衣卫深夜摆放时仍是嘴硬,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金被子。
  没想到张家婢女的笔录一亮出来,织造就吓得直接噗通跪倒,什么都肯招了。
  
  五年前还真有京城贵客造访江南,点名道姓要织一床缕金缀银的蚕丝被,打赏丰厚不说还要求秘密上贡天子,以庆贺生寿。
  织造收了钱当然办事,还特意确认了先帝的万寿节日期,生怕赶不上时辰。
  但这么一方被子,做好了封好了,从南京往北京送到半路上,突然就丢了。
  
  护送的侍卫惨死路上,太监更是跑了个没影,看杀人手法和财物掠夺的程度,恐怕是山匪劫了官道,糟蹋了这么好的贡品。
  这事成了件无头案,还好全程都是秘密进行的,哪怕东西坏了也没人知道。
  织造和那给委托的大臣串通一气,将事情就此隐瞒。
  
  “是谁下的订单?”
  锦衣卫指挥同知深行一礼,快速道:“是张平的远房亲戚张超全,如今在朝中担任上林苑右监丞。”
  
  那便是齐了。
  张平权势滔天,假手借皇家织造做出这般越制的东西,私吞享用。
  毕竟民间连银子都不许用,私自打造金器更是大罪,工匠织娘便是再巧手也不敢接这种活儿。
  想要这么一床被子,就只能以给前朝皇帝祝寿的名义大肆铺张,事成之后嫁祸山贼,东西悄然无声就进了张府。
  等他享用够了,再秘密把这被子藏进言官的破瓦寒窑里,反告对方贪污受贿越制犯上,直接就定下死罪,逼得人口吐碧血死在大理寺。
  好响的算盘!
  
  柳承炎怒意上涌,正要发作,陈毫又快步进了殿内。
  “陛下,商人陶皖携一孤女进宫面圣,已经在偏房里的等着了!”
  “速宣!”
  
  程潮临走之前,给陶皖递了一方桃木令牌。
  拿着这令牌,就可以过了宫禁来到文华门边申请面圣,算是锦衣卫给的特权。
  他做事稳当,刚好陶皖也带着人赶回京中,竟是找到了那被逼着流落他乡的言官孤女!
  
  陈毫前脚刚宣,后头陶皖便带着一拄拐女子蹒跚进殿,颇有些狼狈地跪倒在阶前。
  “草民陶皖、洪秋娘拜见圣上!”
  柳承炎快步过去把他们扶起来,后者已是涕泪满脸。
  
  洪晏栏口吐碧血死在堂前,他的女儿洪秋娘提前两天换上破布烂衣跑了出去,混在京畿逃荒的灾民里一路往南跑,去找父亲托付的亲戚。
  没想到张平早就派人候在那里,将她困住一顿毒打,直接把右腿都硬生生打折,眼看着就要带回京中。
  “民女半夜从马车里跳了出去,滚进江水里才逃过一劫!”洪秋娘已是哭得快要眼充红丝,万般冤屈全涌上来:“若不是有好心人收留,恐怕早就死在荒野豺狼的嘴里!”
  陶皖也是废了大笔银子,从逃荒乞儿嘴里打听到义女的下落,如今才终于团聚。
  他根本没想到程潮直通圣上,他们有机会能在皇帝面前喊冤陈词,此刻已经是使出破釜沉舟的气力,一个响头磕在金砖上,痛哭出声。
  “求陛下做主,还洪家一个公道!!”
  “张平巧取豪夺千倾良田,卖官鬻爵欺压良民,逼得人自裁而死,已是权欲熏天疯魔至极!”
  柳承炎听得寒意绕身,面露厉色正要定罪发落,殿外突然又传来一人高声阻拦。
  程潮护送着翁奕为快步入殿,已经来不及等候通传。
  
  “陛下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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