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纪元

　　（一）
　　公元3521年，人类世界，已经全面实现人工智能化，人体的各个部位，都可以组织或安装机械零件并植入智能芯片，以此来满足人类的需要。
　　银河高中，高三六班。
　　一只全身机械的猫咪，正在后排座位的桌面上睡着懒觉，或许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这只猫咪，是类似于多啦a梦中，叮当猫一样的设定，是未来科技下的产物。
　　然而，他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虽然猫身，却拥有人脑的完全人格独立主体。
　　机猫，智能改装程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除了它的脑子，几乎全是现代智能科技，对了，它之前还是正常人的时候，名字叫阿瑶。
　　阿瑶不喜欢变成这样，即使这个纪元里，人类中并不乏改造者，有机械臂，机械腿，或是机械眼等其他人体部位组织的。
　　但却很少有几乎全体机械，且为动物的智能改造者——像阿瑶这样的猫咪。
　　之所以使用猫咪，是因为现行阶段的1纳米生物芯片技术，还在试用阶段，只能先试用于小体型生物来测试该芯片对于模仿神经的稳定性。
　　阿瑶是幸运的，虽然在一年前遭遇的那场车祸里，身体机能丧失，不幸全身瘫痪，仅剩大脑在营养液下苟延残喘。
　　新型1纳米生物科技的出现，挽救了阿瑶的不幸，使得他可以继续返回校园，与同学们，一起学习。
　　但似乎，又不是那么的幸运，阿瑶很反感自己是猫身的这种情况，班里的同学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人看，哪怕在国家的民法典智能编中，明确规定，组合人工智能芯片技术的人类，可作为一个完全独立的民事主体。
　　阿瑶，还是看见了班里同学对他眼神中不时透露出来的鄙夷。
　　算了，就这样吧，也还挺好。
　　阿瑶这样想着，继续在后排里睡着。
　　直到，高三下学期，凛冬还未完全过去，初春的第一缕暖阳，还未真正到来时。
　　班上到来的一名女生，打破了阿猫的生活。
　　“哇，好漂亮啊。”
　　班上的男生们，都这样惊呼到。
　　阿瑶在后桌，也情不自禁地轻轻瞥了一眼。
　　嗯，的确挺漂亮的，这个新来的，名叫向霞的女生，身材高挑匀称，秀发黑而顺长，明眸皓齿天生丽质，月貌花容，名嫒美姝。
　　此刻，阿瑶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长恨歌里的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只是可惜，这人不太爱笑。
　　阿瑶随意地在心底评价了一下便又继续怂了怂猫耳朵，又睡了过去。
　　就算向霞再怎么好看，反正也与一只猫无关的，对吧？
　　然而，后面的发展，却出乎于阿瑶的预料。
　　向霞不仅主动和阿瑶作为同桌，而且还是班上，唯一一个不歧视他的同学。
　　虽然阿瑶是机械猫，可这个时代的防生物技术材料已经十分成熟，阿瑶身上的形状，毛色，触感等，与真实的猫咪相比，一点儿也不逊色。
　　因此，那些班上不守规矩的同学，总喜欢闲来无事地撸猫，在阿瑶的额头上摸摸，屁股上蹭蹭，甚至一些淘气的同学，还喜欢捉起阿瑶的猫尾巴，把它吊起来玩耍。
　　可向霞却从不这样，不仅如此，向霞也会大声呵斥那些对阿瑶人格产生侮辱的同学。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阿瑶有些不解，他觉得眼前这个美丽动人的女生，可能别有所图，但仔细又一想，自己身上，似乎又图无可图。
　　每每问起，向霞总是认真中，带着温和地对着阿瑶说到，
　　“因为你不是猫，而是人啊。”
　　短短数语，就像是初春里破冬的第一束暖阳，直射阿瑶的心灵，这个冬天，似乎已经不那么冷了。
　　（二）
　　开始努力了，自从被向霞认可后，阿瑶自变成猫后的第一次，有了做人的感觉。
　　“你想考取一个什么样的大学？”
　　向霞曾经不经意地对阿瑶问到，
　　然后，不等阿瑶回答，向霞又继续自言自语地说到，
　　“我希望能考上银河科技联合学院，因为在那里，有着最前沿的生物芯片技术。”
　　银河科技联合学院么？
　　阿瑶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好，既然如此，那么我也要考到银行科技联合学院。
　　阿瑶在心里默默地这样想着。
　　他不知道的是，银河科技联合学院，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即使像银河高中这样的顶级中学，每年能够考取银行科技联合的，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阿瑶已经荒废了不知道多少时光，都在座位的最后一排睡觉。
　　没有意外，
　　即使这最后的几个月里，阿瑶都一直努力地废寝忘食学习，也依旧，没有考上银河科技联合。
　　“下一年，等我下一年的高考，一定会来银河科技联合的，相信我，我会做到的。”
　　阿瑶摇着尾巴，微笑着对向霞说到，这位新晋的银行高中状元，向霞，不久就会前往银行科技联合读书了。
　　此刻的阿瑶心里是十分复杂的和难以割舍的，因为向霞走后就意味着，阿瑶又将是一个人了。
　　其实，作为一只机械猫仿佛也还不错，心里是很想哭的，却因为身体构造的问题，无论如何也却哭不出来。
　　挺好，算是在向霞心里，留下即将离别时，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
　　向霞没有说话，她也没有流泪，或许，对面的这个女人，也是那么的坚强。
　　在彼此即将分别的一刹那，才缓缓开口地说到，
　　“好啊，我等你。”
　　（三）
　　又是奋斗的一年，在交卷钟声敲响时收场。
　　阿瑶信心满满，自觉今年一定能考上银行科技联合，四肢轻盈地走出考场，最先见到的，是姐姐身旁的向霞。
　　她是那样的显眼，一年不见，褪去了高中校服的她，更加注重穿搭，简直与电视上的明星不相上下。
　　这次，向霞是特意向学校请假来看望阿瑶的，走在路上，二女一猫就这样一起走着，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目，他们不像是好友一起逛街，反倒像俩个闺蜜在逛着一只看着蛮可爱的猫咪。
　　阿瑶有些害羞了，这样场景，也确实有些尴尬，离开了校园，没有人知道阿瑶作为人的身份，与之相比，学校那些歧视阿瑶的行为都算好的。
　　起码那些学生虽然摆弄着阿瑶，却也知道，阿瑶是人，不是猫，可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是真的把阿瑶当成猫。
　　结束了尴尬的游行后，阿瑶兴致全无，满脑子都是今天逛街时的囧境。
　　阿瑶的姐姐，是个神经比较大条的人，没有注意到阿瑶的情绪低落。
　　倒是心思敏锐的向霞察觉到了异常，待猫姐走后，轻轻地把阿瑶抱起，在他毛茸茸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阿瑶，你是人，不是猫对吗？”
　　阿瑶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突然强吻自己的向霞，心中荡漾涟漪，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今天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往事，也都烟消云散。
　　“那么，我们银行科技联合再见啦。”
　　“嗯。”
　　这是一手一爪，在圣洁的月光下，达成的约定。
　　（四）
　　银行科技联合，学习了六年后，阿瑶，已经在人工智能生物芯片领域的权威大师——大雄博士手下，承担重要实验项目的科学助理。
　　据大雄博士所说，生物芯片工程已经进入最后试用阶段，最多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投入生产，实现造福人类的壮举。
　　阿瑶在心里默默地开心，因为最多再有一年，他或许就可以舍弃这具猫身，重新变为人类了。
　　与向霞约定了下午饭的时间，
　　虽然是机械猫，但阿瑶是吃饭的那一种，这到并不是因为科技工艺不发达，机械设备的能量供应，居然要靠糖元来转化为电力。
　　而是阿瑶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人的身份，坚持着人类的生活习惯，他始终记得向霞的那句温柔的，源于你是人类的亲切问候。
　　嘟嘟嘟，
　　手表电话里，轻响了三声，那是向霞发来的短信，抱歉地表示因特殊要事，不能来会餐，临了还加上了个俏皮的小表情。
　　没办法，银行科技联合的学生，总是这样的忙，尤其是像向霞这样的临近硕士毕业生，阿瑶也表示理解。
　　与此同时，
　　猫爪中的一串项链，也迅速装了回去，想了想，也幸好是向霞没来。
　　阿瑶还是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练习太过生疏了，猫的体型和爪的灵活性，使得阿瑶几乎不可能把项链在最甜蜜的表白时刻戴在向霞的脖颈处。
　　苦笑地摇了摇头，
　　算了吧，还是等下次，大雄博士说了，最多一年，我就可以真正成为人了...........
　　另一边，
　　向霞并没有去做她所谓的毕业设计实验数据采取工作，而是独自待在一间类似于病房的屋子里，手中拿着几张照片，分别是阿瑶未出车祸前的模样，和现在成为猫的样子。
　　只见向霞神情哀怨，却并没有流泪，嘴里不停地喃喃默念到，
　　小傻瓜，一切都会变好，都会变好...........
　　（五）
　　终于，大雄博士和他的研发团队完成了最终的生物芯片，他兴冲冲地找到自己的学生阿瑶，告诉他，随时可以进行手术，只要手术成功，他就可以重回正常人。
　　听到大雄博士的话，阿瑶很开心，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拜托这具身体，也第一次，迫切地在脑海中闪现那个永远理解他的身影。
　　虽然她一直告诉他，你是人，可是，一只猫，纵使拥有独立的人格，在他人看来，也还是与猫无异。
　　正因如此，阿瑶将心中一直隐藏的一个小秘密，保守至今，不敢对那个人开出口。
　　只要为人，
　　只要，成为堂堂正正的人，他将把藏匿多年的秘密，倾诉出口，毫无保留地，去爱。
　　那一句简短的三个字，
　　我爱你，
　　是阿瑶今生最大的守护。
　　“喂，，喂，”
　　怀着激动的心，阿瑶，对向霞拨通了电话。
　　沉默，不如往常一般的沉默，按道理来说，即使是向霞硕士毕业时的最忙阶段，也不会把阿瑶晾在一边。
　　隐约地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妙。
　　许久，电话那头，
　　传来一道磁性的男音，如同当头一棒，彻底戳凉了阿瑶的心。
　　“你好，我是向霞的男朋友。”
　　“..........”
　　忘记了那天，阿瑶是怎样挂断的电话，只感觉整个天空，都灰暗了下来。
　　............
　　“这样真的没关系么？总觉得，你对他太过残忍。”
　　电话的另一头，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正对着病床上的向霞神色担忧地说道。
　　向霞没有接话，
　　只是抚摸着怀中，一只酷似阿瑶的猫，这是一只从生物学角度来讲，真真正正的猫。
　　好久，才捧起猫的面颊，开口说道，
　　“没关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六）
　　公元3529年12月31日，阿瑶走进了银行科技联合学院的独立医院，他是来做生物智能工程手术的，这一天，他在病房里，见到了其他和自己类似的人。
　　一条黄色的土狗，带着眼镜，用着人类的语言和阿瑶打着招呼，
　　“你好，我是太阳系重工工业大学的学生，人们叫我欲生，你可以叫我阿欲或阿生。”
　　“你好，我叫阿瑶。”
　　阿瑶简单地敷衍回答道，对他而言，失去了向霞这个目标后，活着简直浑浑噩噩，做这个手术，也显得无关紧要了，甚至，前些天，他自己还动了放弃手术的念头。
　　在全家都劝不动的情况下，是他的姐姐来把他劝来的。
　　当时，猫姐只说了一句话，向霞看不起你，是因为你是一只猫，她已经那样看不起你了，你要是继续放弃作为人的资格，继续为猫，那她岂不是更加看不起你？
　　为此，阿瑶是憋着一口气，才来到这里的。
　　不过，虽然阿瑶不想搭理欲生，欲生却滔滔不绝地继续讲着。
　　“我这次是女朋友陪着来的，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可是，顶着一副狗的屈容与她在一起生活，总是感觉奇奇怪怪的，生活上也有诸多不方便。”
　　说到这里，欲生还转过头去，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女朋友阿洁。
　　阿瑶仿佛是遭到了打击一样，看着欲生的目光中，透露出些许羡慕，许久之后，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
　　“你命真好，有这样一个爱你的人。”
　　“你呢，阿瑶，你是和谁一起来的？”
　　欲生开口问到，
　　阿瑶没有接话，踌躇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不像你，我身边，没有那样爱我的人。”
　　“你骗人！”
　　没等阿瑶说完，欲生便打断了阿瑶的话，
　　“你看看窗外的那些人，他们明明那么在意你，不停地望向你，这么多人，你却口口生生说没有一个人？”
　　顺着欲生的目光望去，阿瑶看见，他的父母，姐姐，大雄老师，学长学姐，同学们，都在窗口望着他，担忧他，鼓励他。
　　是啊，明明被这么多人溺爱着，却还不知足地想拥有更多的爱，阿瑶啊阿瑶，你怎么就从来不在意这些人呢？
　　渐渐地，向霞的身影，似乎已经在阿瑶心中的一席之地，慢慢散去，伤感的心，也因欲生的一席话，一扫阴霾起来。
　　就在这时，01号手术室，亮起了红灯，宣告着01号里面的病人手术失败。
　　大门缓缓打开，推出一个蒙着白布，从体型上可辨认出是人形的身影。
　　怎么回事？这里应该是生物工程手术室，怎么会给针对普通人的病患做手术？
　　阿瑶不禁有些小好奇。
　　还是欲生给阿瑶解了惑。
　　原来，前些年的生物芯片技术虽然还不完善，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在人体型的仿生物机械体上，只不过，这样的芯片会极大负荷人大脑的脑神经。
　　虽然科技能够复制几乎所有的人体器官，但唯独大脑是无法复制的，因此，一旦智能生物人的大脑也死亡，就再也不能靠科技挽回。
　　而这01号病房的病人，应该就是把不完全芯片安装在机械人体上的生物人，她活着的时候，与常人无异，却也会大大减少其生命周期。
　　说到这里，欲生不由得感叹，
　　“虽然这些年，那人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但是，却会在不该凋谢的年纪凋落，仔细想想，也还是有些不划算。”
　　不划算,是么........
　　阿瑶喃喃自语道，如果说，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要那种看似短暂的，却光明正大的生活，虽然在最美的年纪尽情绽放，也会在最没的年纪里无情凋落。
　　可是春花，不也是在春天里绽放，在春天里零落的吗？
　　或许，如果真的能像那样的话，与向霞，也便不会有遗憾了吧。
　　阿瑶不禁这样想到。
　　叮，叮
　　随着二号，三号手术室绿灯亮起，阿瑶和欲生，也都要进入手术室里，进行成人前的最后决战了。
　　“我们这种防阿猫阿狗的机器人体，要比01号病人的手术成功率提升很多，所以，一定要活着出来哦，阿瑶。”
　　“等你出来，请你喝酒，欲生。”
　　对着这个新认识的朋友，阿瑶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六）
　　毕业后，阿瑶留任本校，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里，虽然身边不乏有众多追求者，如云宝，花花等，但阿瑶依旧只身一人。
　　“什么时候给老爸老妈他们带一个女朋友回去啊，你这混蛋！”
　　老姐喝着啤酒，在阿瑶面前抱怨着说道，
　　然而，她也没有当真，因为她心里清楚，阿瑶喜欢的，一直都是一个人，一直都是。
　　“算了，既然你这么放不开，为什么又不去试图找她？”
　　阿姐无奈，晃了晃手中空空的酒瓶，对阿瑶说道。
　　摇头，对阿瑶来说，他不想刻意地去打扰向霞的生活，也不愿毁了向霞在自己心中的宁静，他不忍看到，一个接近中年的少妇，怀中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
　　到那时，即使见面，阿瑶也一定会因为紧张而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样没有意义的念想，只是一种执拗的单相思，除了折磨，毫无意义。
　　或许，到此为止吧，
　　结束，才是最好的解脱。
　　于是，阿瑶开始搜集起向霞的信息，银行科技联合学院，有一个毕业名单，上面有各种优秀学员毕业后的去向。
　　不过——
　　没有？
　　阿瑶翻阅着3528界硕士学员的毕业名单，从上到下，一字不落，却依旧没有发现向霞二字。
　　他蒙了，按理来说，向霞那么优秀的学员，应该就是那时毕业的啊，可是...........
　　拨打久违的号码，发现已经是空号，无法查询。
　　线索，从此断了下来。
　　又过了二十年，这时的阿瑶，已经和一个名为妮的女子结婚，生子。
　　看似一气呵成，门当户对，实际上，这份名义为婚姻的关系里，只有利益，没有爱。
　　总之，再也找不到当初那样的感觉了，挑来挑去，阿瑶始终不满意，在父母的授意下，娶了当地一家公司老总的女儿，生下一子，名叫何俊。
　　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海滩，一家人欣赏着海景，看着海鸥升起，潮水起伏。
　　忽然，正当他们意兴阑珊，准备回去之时，发现来时的路边，竟有一个不起眼的坟包。
　　妮满脸晦气，指责着埋这座坟的人不道义。
　　而阿瑶，则是饶有兴致地来到坟旁，想看看是谁这么有诗情画意，死后也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当熟悉的二字印入眼帘后，阿瑶的表情迅速开始变化，这些年来所隐瞒的一切，仿佛也已知晓。
　　“怎么啦？”
　　妻子妮见到丈夫不对劲，不由得好奇地问到。
　　“没什么。”
　　阿瑶深吸一口气，携着妻子，继续往回走去，在妻子和儿子没有注意的时刻，微微地回眸。
　　谢谢了，向霞
　　谢谢，
　　那么——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