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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雕空 / 第九章 从前 第一节

第九章 从前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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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我的错觉,不论走到哪都好像在被人监视着。就算夜宿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山林里,月影下的猫头鹰也用它那骇人而冷漠的巨大眼睛死死盯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将死的猎物在地上无谓挣扎,它只需付出一点耐心就可以在稍后独享其骨肉,余下破败残骸则施舍给低贱卑微的老鼠和蛆虫。这不过是强者与弱者之间一次再简单不过的交流罢了,我的痛苦和哀嚎除了给它增添快感之外毫无意义。什么是意义,意义的意义又是什么,这想法像来自地下的岩火灼烧着我的灵魂。猫头鹰并没有对我下手,它扑啦啦的飞向另一颗大树,等待一个更合胃口的猎物出现。
  我从中噩梦中惊醒过来,鼻子好像堵塞住了,气流根本没法进到肺里。我把嘴张大到极限,拼命扩张胸腔,艰难的喘了半天才缓过来。由于不间断的躲避追兵和可能向官府告密的路人,我没有时间也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无休止的逃亡和食物的匮乏让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体内的虫子们也比之前虚弱不少。直到我逃到帝国最西面的边塞之地,才终于寻到一个隐秘山谷暂时安顿下来。
  此地虽然被大片黄沙包围,但是有一个泉眼涌出而形成的小水洼。这周围灌木繁茂,聚集了一些草食性小动物,看来可以成为一个临时居所。随着身体日渐恢复,我也积攒了些野鸡肉和野菜干,但身旁不远处的无边黄沙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寂寞和焦虑。没有经历过与虫孩“桢”的短暂相处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如今我非常想念他。如果有机会,我想再培育出一个像他那样的孩子。既能多一个忠诚可靠的帮手,也可以弥补心中对桢的愧疚,更多的是一种虚无缥缈但却如暖阳般的期许。这想法一旦在脑海中产生就再也没有消失过。煎熬了两天两夜之后,我选择忽视眼前资源并不充裕的风险,从头上抠下了一个怪虫,依照之前的经验隔离并让它独自发育。
  这里除了水之外一切都很拮据,我把大部分食物都给了新的虫孩,他和这片小小绿洲一样,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我看到绿洲上生长着许多矮树,正是它们顽强守护着泉眼,不使她被无边的黄沙吞没。于是我就给虫孩起名叫做“林”。营养缺乏让这孩子发育得很慢,好多天之后他还是五六岁的孩子大小,但我相信有一天他能长成参天大树,并孕育出成片的森林。
  好景不长,在一个风沙刚刚停息的黄昏,东南方向传来拖沓纷乱的马蹄声打断了我和林的思维沟通。两个满身风尘的轻骑斥候靠近了绿洲,多亏我们为了躲避风沙而躲藏在地洞中才暂时没有被他们发现。然而这两个警觉的猎手发现了我在附近采摘野菜时留下的痕迹。他们一直绕着绿洲外缘徘徊不去,其中一个人继续留在外围观察,另一个人则小心翼翼的走进灌木丛,用骑枪探拨野草搜寻可疑线索。很快他就靠近了我的藏身之处,当我们两个同时看到对方惊恐的脸时,那斥候失声叫喊着举枪向我刺过来。出于本能我侧身用手拨开枪尖并顺势向下一拽,他在沙坑边缘站立不稳,跌落到我的面前。我奋力挥出一拳捣向他裸露在羊毛毡帽外的脖颈,这家伙只闷哼一声就再也不动了。我把他从身上推开爬出地洞,看到另外那人拼命抽打坐骑,向来时的方向快速奔逃,转眼便消失在马蹄掀起的沙尘之中。
  从装扮和口音来看,他们应该是隶属于唐帝国西域驻军的散骑斥候,也就是说这里仍然处在帝国军事力量的控制范围之内。由于需要同时抗击来自多个方向的外族势力,西域驻军拥有远超内地军阀的强大武力和快速反应能力。在辽阔土地上作战时,他们的战斗力甚至可以碾压中央禁军。我现在疲惫不堪,没有能力追上并杀死那个逃跑的家伙,这意味着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精锐战斗部队回来,我们必须得走。当我回到藏身的土洞,发现斥候的骑枪落下时戳破了蛹壳,而他的尸身已经被林啃食得只剩下一半。眼前的景象让我几欲呕吐,本能的想要去阻止林,但在一声长叹之后,我还是转身回到洞外,向斥候逃走的方向瞭望,直到咬啮声渐渐平静下去。
  林现在已经长到十来岁的孩子那么大。我从洞里把他抱到怀中,他一下被惊醒了,但看到是我,就趴在我肩膀上嘟囔着小嘴继续睡觉了。他那沾着血污和肉屑的脸蛋显得肮脏又恐怖,但我心中储藏着怜爱和愧疚的容器在他甜蜜的睡态面前被彻底击破。我下决心要用全部力量保护他,不管他以后变成什么样。在林醒来之后我反复警告他,以后绝对不能主动去杀人。因为我们现在应该还是人类---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他懂得人类和其他动物从本质上有什么区别。而且那样会带来更多麻烦,我们可能被当做妖物或野兽被人猎杀,而人类比任何野兽都厉害,也更危险。
  西北风裹挟着砂石,猛烈侵蚀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东西。我顶着狂风在陷没小腿的沙土中艰难跋涉,只为能在瞬间便可抹平脚印的风暴掩护下逃避可能存在的追兵。不知道是因为恶劣天气还是因为我们的价值不够,很久以后我从偶然遇见的旅人那里确认到,现在脚下的土地早已经不是唐帝国疆域,传说中来去如风的唐朝骑兵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这条路线上的地貌比唐朝西域更加荒凉,严重沙漠化的大地上鲜少能遇到绿色植物和体型稍大的动物,这意味着水源极度匮乏,可以维持生命的食物也更加稀少。我的身体暂时还算能勉强坚持,但看来也坚持不了太多日子。林的身体构造更接近普通人类,耗尽运气抓到的几只干瘪昆虫对他来说仅仅能最低限度维持新陈代谢。在这里白天和夜间巨大温差拉扯下,林又有了类似伤寒的症状。他身上忽冷忽热,根本无力行走,只能由我背着艰难前行。
  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模糊视野中那群白色飞鸟是地狱派来迎接我们的使者。我用力扇了一下麻木的腮帮,现在我能确定那不是幻觉,那真的是一群飞鸟!这意味着附近一定有水源,并且可能找到吃的东西。我将背后的林用力向上托了托,靠着求生欲望激发出本已经不该存在的力量加速前进。在奋力翻过一座高耸的沙丘之后,我终于看到了那被沙柳树包围,形如弯月的清澈水洼。
  就在我想顺着沙坡冲下去的时候,突然看见沙柳从中还有人和骆驼的影子,显然是一个驼队。我还不清楚他们是哪里人,会不会伤害我和林。于是便停住脚,想先隐蔽起来观察一番。可是沙丘顶峰细密的沙子让我立足不稳,整个身子倾倒在沙坡上面,和林一起向水洼的方向滚落下去,几个翻转后我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在一堆篝火旁醒来,跳动的火焰将许多人影映得极长,让我想起童年木偶剧里面的火柴人。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旁边一人按住肩膀,重新倒了下去。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根本听不懂。这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戴白色头巾的人。他双目深邃鼻梁高挺,还蓄着连鬓胡须,我不能确定这是个阿拉伯人还是波斯人,但他面目和善,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恶意。我明白如果碰到的是贼人,现在一定不会这么简单舒服的躺着。突然我想起自己并非一个人,连忙用胳膊支起上半身四处张望,嘴里大声呼喊林的名字。
  我顺着白袍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林,他躺在距离篝火更近的地方,旁边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在用毛巾给他擦拭额头。
  “唐人?”白袍人说出了有些生硬的汉话。他见我有了反应,便又继续说道:“那孩子,没事。他吃了些药,需要休息。”
  我这才放松下来,与他进行了一番交谈。他叫哈立德,是白衣大食的商人,一天前救下了我们。他非常惊讶,为何我们会出现在距离唐帝国如此之远的地方。据他说为了躲避近来多发的地区冲突,才特意选择了这条更加偏僻的东去之路,寻常时期不可能有人在没有驼队的情况下通过这里。我不能说出实际的情况,便编了个故事说我们也是随商队去西方做生意,结果半途遇到沙暴走失了方向。哈立德表示我们两个确实运气很好,之后他又谨慎的提到了林头上的黑色异物。我看得出来他对此是存有疑心的,毕竟在这种地方遇到不知底细而且身负奇怪特征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又以这孩子从小头部受了撞伤,治疗时候不慎遗留了后遗症为由搪塞了过去,末了我还画蛇添足的对他保证我们绝不是恶人或者妖物。哈立德笑着安慰了我一番,让我只需安心休养就好。但我也很清楚,他们在休息的时候还是刻意与我们隔离开来,中间地带看似随意的放养着黑色短毛猎犬,而男人们的腰间始终挂着精致的弯刀。也许是我想多了,他们好像本来就有刀不离身的习俗,这条商路危机四伏,盗匪和野兽都是会随时出现的。
  静养几天之后,我的身体恢复极快,林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显然已经脱离了危险。哈立德商队的向导从东面返回,向他跟报告说前方的天气已经转好。哈立德问我要不要随着商队一起走。回到东方无异于是自投死路,于是我委婉的拒绝了他,表示希望能在这继续等待原来的商队。哈立德尊重我的决定并留下一些粮食和生活必需品,还有一小袋银币,之后便整装上路了。
  这片狭长的绿地显然无法支持我们长期生活下去,况且这还是商路上许多人都知道的休整之所。这里有两个身份不明的怪人存在的消息也会很快随着往来商队传播开去,如果被号称虽远必诛的唐帝国边军知道了,谁也保证不了他们不再继续追杀我们。于是我收拾好东西,背上林继续向西进发。
  虽说旅途艰辛漫长又充满未知的风险,但这近乎漫无目的的行走却让我心中舒畅。我能够自由选择要走的路,没有人对我指手画脚,大自然面前也没有谁享有特权。唯一让我感到不安的就是林跟着我受了太多苦,不过想到可能会来的美好明天,我心中又释然了。
  在之前与哈立德的谈话中,我对西进路线有了一些了解:偏南方向是商人们惯走的大路,处于高地之间,地势相对较低而且平坦,更容易找到水源和绿地。他还提到离大路北边有一条羊肠小路,那是远古土著踩踏出来并保留至今,因为崎岖难行现在已经几乎没有行人再走那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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