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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场的演讲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上去了一个人，看起来个子很矮，从唐述的角度只能看到半个脑袋。
现在正是天气开始由凉转热的转折点，在这腾腾升起的热气之中，台上的演讲缓缓开始了序幕。
演讲者名叫文杰，先说自己其实双脚早都没了，现在演讲是坐在了轮椅上，所以看起来才这么矮，说着让自己的秘书兼老婆把自己高高举了起来，两人配合无间，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次的演练。
台下一阵惊呼，绝大多数学生都是第一次见到残疾人，他们惊呼只是看着新鲜，没一个人真的替他难过。
不过文杰也不需要别人替他悲伤，他只要获得注意力就好，之后配合煽情的背景音乐和恰到好处的音调，很多人居然被唤起一股温情，有些女生甚至不时擦起眼泪，虽然这股温情会可能消失得比出现得还要迅速。
唐述没怎么听，文杰讲的这么好，不知道有多少艺术加工的成分在里面，林清倒是没考虑这么多，没过多久就流起眼泪，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张手帕，背景音乐响起她就举起手帕，背景音乐结束再把手帕放下。不时还像唐述这边扫视一眼，看到对方深色悠然一如平常，视线中就又多出几分嗔怪。
没过多久，话题被对方转移到了父母上面，唐述就开始认真听了起来，发现对方绝大多数观点都与自己不谋而合。唐述抬头扫视一圈，发现同样认可文杰言论的并不止他一个，很多人都点起了头，段天龙都不再把目光投向班级里几个好看的女生，而是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唐述一边听一边思考，依然没感到学校此举的用意，后来文杰又把话题转到别处，唐述感觉有些言论很正确，有些则不然，但是周围的人却都是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全盘否定，当然后者是少数。
从主体上来说，文杰这番演讲，最开始以自己的残疾人身份吸引注意，后面又用动人的声音和背景音乐煽动学生们的情绪，最后似乎又全部引向了“感恩”或者“努力”等方面，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问题，唐述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学校的目的不会这么单纯。
感恩和努力在这个学校都不是必需品，这场演讲过后大家的温情保留不会超过两天，过后所有人都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学校这么一出可以说是毫无意义，唐述身在局中，一时之间想不出更多可能，皱眉思索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于是决定先把这件事记下，以后再说。
之后又是讲述努力的方法，比如对着镜子说“你好棒！”，比如晨跑时大喊“我是最厉害的”，比如一定要经常开口说话，说话就要配上肢体动作等等等等，后面还找了学生互动。文杰扮作对方的家长，竟然真的让那个学生对他下跪说了一句“爹，我如何如何”。
唐述向左望了一眼，背景音乐刚好此时响起，林清已经举起了手帕，看到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又放了下去，感动的表情瞬间换成了愤怒。
“干什么！”
“没……”
“你的心可真硬。”
林清说完又把目光望向了台上，几秒钟过后眼角就渗出泪光，唐述也没有解释，也跟着用心听了起来。
全神贯注听了一会，唐述还是放弃了，面对这种演讲，越是用心就会越偏离核心，只会一味的被带在表面乱逛自我感动。
唐述收回注意力，决定晚上的时候给李琴打个电话询问一下，现在先考虑那个梦的事，唐述在脑中又回忆了几遍那个梦，考虑了所有的细节依然没有新的发现，于是也只能作罢，叹气叹了一半，看到林清的目光又把那股气吸了回去。
演讲结束，主持人又是一通感谢，好像在以这个行为强调今天活动的主旨，一会请这个领导说话，一会请那个主任发言，现在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学生们在的位置没有遮挡的东西，每个人都眯着眼睛盯着地面，只希望被太阳晒到的面积更小一些，文杰走后，那群领导里一个说话好听的也挑不出来。大家注意力很快涣散，心中只有“赶紧结束吧”一个念头，文杰的影响早就烟消云散，之前哭得死去活来的也不剩下几个人还记得他的名字。
“好！大家心中还有没有那种感动？”
唐述撇撇嘴，好像所有人只要站到一个平台上都喜欢玩这种一问一答的游戏，他们班的班主任早在出发时就告知了所有人答案，为了喊的整齐划一，他们回答的内容都在五个字之内。
主持人问了几句话之后，大家齐声再跟着喊几句口号，活动就算结束了。
之后所有人在老师带领下回到各自班级，之后就可以直接放学了，下午再组织一场跟父母打电话的活动，感恩会就算圆满结束。
午饭时，吴奇整个眼圈都红了，回到宿舍鼻子还会偶尔抽动一下。
“你哭了没？”吴奇用力擤了一下鼻涕。
“没有。”唐述可不想把眼泪当成勋章一样炫耀。
“这么硬撑着有意思么？”吴奇感觉一和唐述说话，自己就很容易上火。
“没有硬撑。”
“嘿，还真是石头做的，以后我叫你唐硬好了。”
“那我就叫你吴软吧。”
两人同时放下手里的东西之后扭打在了一起。
下午唐述鼻青脸肿赶到教室，林清看到之后吓了一跳，老师带队集合的时候林清又站在了唐述的旁边，唐述把中午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清，林清本来皱着眉，最后听完却捂嘴偷笑起来。
“唐硬，是个好名字，挺适合你。”
唐述本想叹口气，又感觉自己最近叹气的实在是过于频繁，于是把那股气又硬憋了回去。
老师们把学生按班级依次领入校内的一个设施，这个房间是一个信号基站。学生们的电话只能在校内使用，想要向外界传递消息就得依赖这个基站上的电话。
学生们的家长电话早已在班级内以表格形式下发，这时进去只要拨号码就行。唐述的班级在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几乎每个班级都是超过了约定的时间才出来，轮到他们时已经有人开始数起房顶上有几个花纹。
唐述拿起电话，发现手竟然有些颤抖，他思索片刻，想好了要说的话题，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确认后再播，sorry……”
唐述又下意识的叹了口气，仔细确认了一遍又播过去，发现依然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他把听筒放了回去，看着周围这群只是报喜不报忧的同学们，心中感慨，文杰的话还是有些用的嘛。
一股悲伤油然而生，唐述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该是什么样子呢，他们是做什么的，自己还有没有别的家人，他们现在好不好。
唐述在人群之中搜索起林清位置，没过一会就看到那个皎丽的身影，林清斜靠在电话上，不时拿手搅动着电话线，洋溢着一脸的幸福，没过多久，感受到唐述的视线，林清也望了过来，拿口型问了句“怎么了”，唐述只是摆摆手，不知道自己的意思能不能传达给对方。
林清又急着向电话里说了什么话，没过多久就放下了手里的电话走了过来。
“怎么了？打不通？”
“嗯……咱们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呢。”
“没事，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正好无聊，就来从你身上找点乐子。”
“我身上可没有乐子。”唐述嘴上反驳，内心却是极感动，林清脸上洋溢的幸福绝不是装出来的，但她还是选择了稍微牺牲自己来笨拙得安慰这个嘴和心一样硬的男人。
林清看了一眼周围，“都多大人了，还赖着爸妈呢。”
唐述拉起林清的手，把她推向了自己的电话机。
“你也是个小孩子。”
林清红着脸呸了几声，又回头又拨起了电话。
“喂？没事，刚才有点事，现在没事了，我没事啊，啊？没事没事，我们接着刚才的聊……”
“你不会咬着舌头么”，唐述对着林清比了个口型，林清白了一眼，再也没有理会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