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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大概就是卧室了。
温尔轩的卧室，是和客厅一样的极简主义风格。一张很大的床，一个摆着插座和充电器的床头柜；一床铺着没有叠起来的被，还有两个横着摆放的枕头和一个竖着摆放的柴犬形状的抱枕。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龚夏走近观察着，仿佛要把房间中的一切尽收记忆里。很快又笑出了声：原来这么大人了睡觉也要抱东西，还是这么可爱的柴犬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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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尔轩一边从冰箱里取出腌制好的牛肉、出门前炸过泡着水的虎皮凤爪，一边在瞥着龚夏的动向，看着他从书房急匆匆地跑出来。
“哥，你不会在家里装了个办公室吧？”龚夏一脸难以置信的便秘表情。
“嗯，有时候下班吃完饭会再工作一会，或是查查各家商学院、商业杂志的最新关注动向和理论。”
“……怪不得你在公司不怎么加班。”
“做领导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都会很大程度地影响企业的文化。有研究说，当一件事领导者实际负15%的责任时，他却往往被认为负有50%的责任，无论事情是好是坏。我若是加班，各部门总监就都会主动加班，基层也不得已随之加班，层层传递下来，加班的意义就变了质。我不想提倡这种文化，年轻人也不接受这个。”
龚夏怔了，他已经被惊讶到许多次了但依旧会感叹。他曾听过关于领导力的网课。学界始终无法将领导力特质总结得很好，因为各个成功企业的领导者都有各自的特质。泡泡玛特的创始人王宁，在寻求投资的时候还被评价为‘呆板’、‘不善言辞’；公司上市市值破千亿港元之后，投资人对他的评价就变成了‘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当学者无法准确解答什么样是优秀的领导者时，他们就会用到一个依旧模糊的词：‘魅力型领导’；人们依旧很难说清魅力来源于何处，但这种人就是有让人追随的力量。好比三国时期的刘备，能把关羽、张飞、诸葛亮这些明面上都比他强的人聚集在一起、为他所用；又如同《斗破苍穹》里的萧炎，呃……
Anyway，现在的他，好像知道什么是魅力型领导了。
“而且，加班的人多了，公司也费电。”温尔轩一本正经地打断了龚夏的胡思乱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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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夏看着温尔轩熟练地做菜，想帮忙又插不进去手。嚯，单从准备工作就能看出，这做的没有一道是家常菜啊。
“哥，你卧室怎么那么多枕头啊？”
“嗯，开始想买个抱枕，后来发现抱枕还是不如普通枕头抱着舒服。”
“噢噢，我还以为家里还藏了人呢。”龚夏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温尔轩用小臂轻轻敲了敲龚夏的头：“有一天，一个看着就彬彬有礼、气质斐然的年轻人，带着一个相貌还不错的乞儿回家；乞儿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爱情，趁着男人在厨房便溜进了卧室，结果发现床上躺着一个被肢解的尸体。”
“……”
“你猜乞儿后来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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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这么会做菜的吗？”
“本科的时候迷过一部FOX家的综艺，学了很多西餐的理念和技巧。而且相比其他家务，烹饪是最繁杂多样、最有可发挥空间的。”
龚夏虽然想不到那是哪部综艺，甚至连FOX都不是很了解，但闻着焖锅险些要流下不争气的口水。
“这这这，怎么这么香？”
温尔轩瞥了一眼龚夏的神情：“焖锅味道的关键在于柱候酱。你做你也香。”
龚夏傻笑。
不多时，一道荤素齐全、摆满了虎皮凤爪、腌渍扇贝、腌渍牛肉、茼蒿、鸭血、地瓜、豆腐等各样食材的三汁焖锅，一盘加了辣的避风塘炒蟹，还有两碗温尔轩称之为“解构版木须肉”、龚夏称之为素烩汤的东西就上了桌。
饭桌上，两人终于不像以前那样不知道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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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刚认识你时候还觉得你很高冷，现在发现偶尔也会开玩笑呢。”
温尔轩夹菜的手一滞：“你认识我还不到一个月。”
“嘿嘿，有句话叫：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咱俩是哪种？”
“当然是倾盖如故了！”龚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温尔轩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温尔轩沉默了几秒说：“你知道你刚来的时候，做的那个性格测试的结果吗？”
“额，我做过MBTI的测试，ESFP嘛。不过咱们公司这个好像很多问题都不一样欸。”
“嗯，这是我重新设计的版本。”
龚夏再次睁大了眼睛等着温尔轩说下去。
“人是多样的，比如在理性与感性上，原版本的五个指标中有两个分别是理想的决策方式和实际的决策方式，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涵盖所有情况。一个人95%的时间是理性，理性的程度也是95%，但他依旧可能在5%的感性时，感性的程度是100%。你说这样的人究竟是理性还是感性？”
“你就是这种吧？”
温尔轩感觉心跳停了一拍，这孩子平时话也不算多，但却在不知不觉中看透了自己？是啊，他若是完全的理性，又岂会邀龚夏来自己家里？
“在经典版本的测试中，IE、NS、TF、JP，每一对都有五个指标。内向与外向的五个指标之一，是交友注重深度还是广度。”
“……”龚夏发现温尔轩果然转移了话题。
“E型人往往偏重广度，朋友圈非常广泛，甚至到了每个城市都能找到一起旅游、吃饭的人。不过你在这一指标上的E型倾向不高。”
“呼……是的呗。我朋友也不算多。而且现在年轻人都有社交恐惧症。”
温尔轩深邃的目光又回来了，龚夏自从适应了自己的岗位，便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待遇了。“但是I型要比这严重的多。”
“……具体？”龚夏知道温尔轩要说到他自己了。这个人看似冷静、理性，是一个极其出色的领导者；但如果他没有感性，是不会对自己说这些工作之外的话的。
而且，如果他没有感性，他也理解不到员工们需要什么、想要什么。那些真正缺乏感性的钢铁直男，连自己应该最是了解的女朋友都不知道想要什么。
“……”温尔轩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已经差不多六年没有过朋友了。”
龚夏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
温尔轩低下头不再注视龚夏，仿佛在盯着自己的碗发呆：“内向型人，对朋友的标准是很高的；在他们的眼里，外向型人的所谓朋友根本算不上朋友。我当初能一起吃喝玩乐、甚至一起到陌生城市和出国旅游的同伴，离职后我都不再回复他们的消息。”
“为什么？”龚夏放下了碗筷，就算温尔轩做的再香，哪里还顾得上吃？
“因为从来都不是朋友。不同的内向者标准可能不一样。有的人可能认为，能时刻相处、或是频繁聊天、不断维系感情的才是朋友，断了一段时间感情就淡了；有的人可能认为，能够为了彼此牺牲自己利益的才是朋友，不能做到这一步终究还不是；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够理解我的思想并且在乎我的思想。”
“额……”龚夏有点懵了，我怕我也不是很能够理解您的思想呢……
温尔轩第二次抬起头深深凝视着龚夏：“我是INTJ。N型概念主义者的倾向越强，便越是重度思考的人，闲暇时间用于思考比用于娱乐的比重还多。”
“概念主义者是什么样的呢？柯南道尔在福尔摩斯系列的《血字的研究》中说：一个逻辑学家不需亲眼见到或者听说过大西洋或尼亚加拉大瀑布，他能从一滴水上推测出它有可能存在。而这个时候，现实主义者只会嗤之以鼻。”
“所以IN型人格是最容易感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些聊天时只会说‘明后天有三场考试，老师又花了全书重点’、或是‘我们领导水平太差，今年春节回来我们部门都辞职三个人了’，这种头脑空空的人，IN型岂会认可？”
龚夏在想，自己应该没有对温尔轩说过这种话吧……还好，因为从小比较自立，龚夏也是比大多数在蜜罐里长大的同龄人更加成熟，他只是愿意在看清了混乱与人性之后仍保持一份纯真罢了。
《圣经》中说，爱是凡事相信。龚夏始终都愿意先以真心待人，直到对方让自己失望，或是成为终身的挚友。
“我倒是期盼着他们能说出：‘我们公司的领导们，高层领导无能，制度、文化缺位；中层又陷入领导者盲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认知在被个别员工向上管理着；基层领导者更是随性，该微观管理和赋能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该赋权授权的时候又开始错误地品头论足……”
“当然这只是个例子，现实说话倒不至于这样。但如果他们真的就没有任何知识和视野，所有的言论都像小学生一样浅层，跟他们交流时我只能抑制自己。无法交心的人哪里能成为朋友呢？”
龚夏聚精会神地与温尔轩对视着、思考着，细细品味他的话。他完全能理解温尔轩的意思，甚至感觉自己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只是想不起来。他连听院长的讲座都没这么认真过；没这么认真地听，也没这么认真地思考。
“所以，I型其实不是话少，而是只对真正的朋友话多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温尔轩嘴角抽搐地想着，你到底在听些什么？
“Emmm，那你一直没有朋友，不是很难过吗？”
“不是难过，而是……哎，我曾经看过一部小说的开头，一个天赋异禀的医学生，碰到别人皮肤的时候就会脑中涌现出他一切的健康状况。后来他30岁那年切除了部分脑干，病因就是和我一样的——信息超载。头脑里的东西越多，没法倾诉便越是难受；不像头脑空空的人活得简单和快乐。”
“当然，我不是因为看了这部小说才觉得自己患上了这个病，而是某天思考时，想起了这本小说恰好与我的病对症。”温尔轩又补充到。
龚夏突然有点惊慌失措，心像是被人剜去一块地疼。他瞬间就想到了温尔轩为什么要补充那句话——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没有人懂他。想必，如果他不加那句话，如果在听的是另一个人，那人一定会质疑他是不是只是被小说影响了，把自己给代入了进去。
毕竟，他们都不懂他。
“后来读MBA，由于读的是集中班，身边都是些自主创业的大我一轮年纪的老板，他们可以自主安排工作日去上课。所以那时的我，就更交不到朋友了。愿意倾听的人，理解不来；理解层次到了的人，不愿倾听。”温尔轩顿了顿，“不过其实，他们也未必能理解我，S型也一样能做上企业高位，到那时候他们就更以实践为真知，更对N型人的思想不以为然了。”
“我愿意听。”
“嗯？”
“我说，以后，我愿意听你说你的心里话。虽然我不能在同等的思想上和你交流，但我是真的能听得懂、感受到。而且等听你听多了，就能和你交流了。”
温尔轩笑了，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像是在说咿呀学语的婴儿。“嗯，你虽然不是N型，但共情能力却好像很强。是中文系的原因吗？”
龚夏也笑了，“大概因为从小读了不少书吧。”餐桌上的氛围又变得轻松起来，两人又开始夹菜吃了起来。
“哦？你喜欢哪些？”
“唔我想想……喜欢三毛的。”
“嗯，我小学时候也喜欢过，后来初中就觉得一般了；我若有爱情，只会比她有更多故事、更轰轰烈烈、更刻骨铭心。”温尔轩一脸骄傲的神情。
龚夏觉得自己被噎着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到现在还蛮喜欢的。
只见温尔轩又淡淡地蹦出两个字来。“《海蒂》。”
“《秘密花园》？”龚夏有种感觉，这大概是温尔轩对他的考验，毕竟自己已经输了半局。老鼠不在意自己的朋友是不是老鼠，但老虎在意自己的朋友是不是老虎。
温：“《雾都孤儿》。”
龚：“《悲惨世界》。”
温：“《三个火枪手》。”
龚：“《哈姆雷特》。”
温：“欧亨利。”
龚：“莫泊桑。”
……
两人颇具默契地你一言我一语，试探着对方的喜好，没想到年龄差了七岁，儿时读的书竟还如此的相似。
龚夏在心里不住地庆幸，还好从小母亲都舍得在教育上花钱；虽然玩具没买几个，但有用的东西从未亏待过他。嗯，如果龚夏回答了个‘安徒生童话’、‘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大概吃完饭温尔轩就会立刻送他回学校。
一边吃一边聊的龚夏，觉得这个晚上过的很充实很开心。就算拿巴菲特的晚宴来换他都不换——除非是和温尔轩一起去。他庆幸自己鸽了那些在一起也只会吃喝玩乐、没什么思想深度的老朋友，来陪这位看似很强大、实则有些脆弱，内心比所有人都充裕、却又比所有人都渴望陪伴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