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衰小孩

　　夜晚，泥泞的小路两侧硝烟还未散去，几只野狗围着一具烧焦的尸体打转，突然一只野狗抬起头，绿油油的眼睛紧紧盯着黑漆漆的丛林深处，随后满是不舍的嗅了嗅尸体的味道，终于恐惧战胜了饱餐一顿的想法，转身跑远。
　　无数的彩蝶从森林深处涌出，追上那几只野狗，片刻间就只剩下几只骨头架子，彩蝶一路向南。
　　那是帝都的方向。
　　灯火朝天的帝都此刻却显得有些压抑，帝都最高的国王堡垒上，一位身穿红色纱衣的女子正赤着脚迎风起舞，周围是一片死寂，堡垒下方无数的平民在跪拜。
　　那是他们的王后，一个正在祭献自己的王后。
　　她在拯救他们的性命，然而整个帝都却只有她的两个儿子在落泪。
　　无数的彩蝶在帝都外徘徊，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它们挡在城外，终于王后的舞停了，她太累了，屏障消失。
　　无数的彩蝶进入帝都，无知的百姓们好奇的驻足观看这一美丽场景，但是下一刻帝都如同血红色的枫叶树盛开。
　　“呼”
　　徐小天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凌乱的房间内，徐小天点亮了手机屏幕，布满划痕的手机膜上出现一个油腻的指纹，冷色调的屏幕光亮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有些刺眼。
　　打开音乐软件，找到《夏天》。
　　手机的型号很老，音质很差，滋啦滋啦的电流杂音并不影响他对这首歌的喜爱。
　　“我回忆
　　画面有你情节
　　河堤上的风筝
　　拉长自由
　　微风慢慢吹着
　　幸福感动”
　　视线模糊，记忆里的场景慢慢浮现，模糊的柳树，模糊的草地，清晰的风筝，清晰的老人，所有的事物如同水中的倒影若隐若现却又清晰可见，没有人比他更渴望再回到那个慵懒的下午放一次风筝，时间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渐渐远去，记忆伴随着夏日的蝉鸣却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天空可真大！”
　　小小的徐小天对着他的爷爷说道。
　　他和他上了灰的记忆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独守了整整十年。十年时间，从一个面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童变成了一个糟蹋少年。
　　透过泛黄的屏幕，在班级群里找到一位女生的头像，点击女生的朋友圈，他还没有勇气加女生好友，女生刚刚发了一条动态，愿阳光永远美好，下面是女生的自拍照，干干净净的笑容比照片背景里的阳光还要纯粹，水汪汪的一对眼睛，那么明亮。默默点了个赞，随后苦涩的关了屏幕，把手机扔在床头钻进被窝。
　　再难以入睡。
　　作为一个没有父母至亲在身边的可怜小孩，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但是他爷爷很忙，忙到除了偶尔的几次微信视频，再也没有见过面，他除了知道爷爷在为国家的神秘部门工作之外，一无所知。
　　缺少至亲的关爱，形单影只的他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一种孤独。
　　这种孤独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
　　18岁的年纪自闭症已经病入膏肓。
　　直到有一日，一个女生出现在了对面的阳台上，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运动鞋，白短袜，双腿悬空，晃呀晃呀，夕阳的斜光照在女孩的侧脸，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春夏之间的傍晚，格外安静。
　　那束夕阳很暖。
　　不知何时起，我们会逐渐忘掉曾经的好友同学，努力的在脑海里思索那个名字，但总是话到嘴边却想不起来，只是在记忆海里面留下一丝丝波澜，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徐小天很不幸的成为了那个最容易被遗忘的家伙。
　　女生也注意到了他，甜甜一笑对着他挥了挥手，女生记起了他，他们曾经是同班同学。女生搬家之后转校又回到了这里，初中毕业后再也没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意外的在这里相遇。
　　徐小天永远也忘不掉老师介绍新同学张宇涵时，他在台下莫名产生的那份窃喜，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们早就认识了。
　　“咕噜噜”
　　晚饭没吃的他饿的有些烦躁，徐小天站起来，烧开水，泡了一桶泡面，等待泡面的时候他特意的坐在了客厅里的位置，那里是看到对面阳台最好的视角，自从前段时间高考结束之后，张宇涵再也没有出现在那里。
　　“来？”
　　“来”
　　手机微信响起，泡面很香，徐小天喝掉最后一口汤回复。
　　这是表弟的暗号。
　　“哥，我马上黄金了，这盘晋级赛就靠你了啊！”打开电脑，连上麦，表弟李博兴奋的声音传来。
　　他和表姑住在一个单元，表姑家六楼，他是七楼，很少去表姑家的他还是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住在这个爷爷留给他的房子让他觉得不会丢掉一些东西。
　　为了让表姑更好的照顾徐小天，爷爷徐凤鸣每个月都会给表姑一笔抚养费，具体多少徐小天也从来不过问，只不过从姑父和表姑之前吵架，争论换台奔驰车还是宝马车比较好这件事上，这笔钱应该不菲。
　　表姑用这笔钱扶养徐小天和李博长大，然而毕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肯定是最亲的，李博的吃穿用度要强过徐小天。
　　抚养之恩，徐小天不会计较些什么，最真正的原因则是徐小天属于懒到极致的性格，只要给口吃的给个住的地方他就能一直宅下去。
　　徐小天登陆英雄联盟和李博开始用小号双排，他宅在家里无聊的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游戏，英雄联盟早就已经是王者段位。
　　哪个少年不喜被人追捧来满足虚荣心？拥有社交恐惧症的他只能在游戏里叱咤风云，每一次666都让他兴奋好久，唯一遗憾的就是这种成就没有人观看。
　　游戏开始李博红色方选择了最擅长的英雄盖伦，徐小天中单劫，另外三个队友也快速的选择拿手的英雄。
　　“全军出击”
　　劫面对光辉，一级只能猥琐的用Q补刀，找机会在一个刁钻的角度消耗对面的血量。
　　对面的光辉也不甘示弱，一级点了E，扔在红色方后排小兵附近，小兵脚下出现一个不规则的扭曲之光，徐小天操控着劫立马走位离开。
　　“蹭”
　　扭曲之光爆炸。
　　“firstblood”一个庄严的女声传遍峡谷。
　　“靠，这个诺手打人太痛了吧！”随之而来的是李博在麦里面的咆哮。
　　盖伦一级被对面诺手单杀。
　　徐小天没有说话，操控着劫又吃了几波兵线，顺利升到三级。
　　经过几次消耗，他和对面的光辉都是半血，由于前期技能扔的太多，光辉蓝量有些不足，只能老老实实的A兵。
　　徐小天看见自己的影分身还有1秒CD，盯着光辉的走位眼神中飘过一丝杀机。
　　劫是他最喜欢的英雄没有之一，要么拥抱暗影，要么死于黑暗，他也时常幻想着有朝一日遇到一位恶魔，签订协议，拥有强大的能力君临天下。
　　一只黑色的影子漠然出现在光辉的身前，如同被尘封的黑暗被释放，劫的孤独，对力量的渴望，那么一瞬间让他有种他就是劫的错觉，成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刺客。
　　一套标准连招，引燃，电刑，打出最后一个平A，光辉不甘的交了一个死亡闪现。
　　接下来不断的游走，扩大优势，20分钟后对面发起投降。
　　徐小天发呆的看着屏幕里劫的影子逐渐消失。
　　“再来一盘？”李博兴奋的声音传来。
　　“赶紧睡觉，大半夜的鬼叫什么？”表姑愤怒的咆哮声透过耳机，徐小天摘掉耳机默默为李博祈祷。
　　第二日，徐小天直到中午才睡醒，手机在枕边滴滴滴的响个不停，徐小天费力的睁开半只眼打开屏幕，班主任正在群里通知明天毕业聚餐的事情，这也是高考结束之后，班级举行最后一次晚会聚餐，要求所有人到场。
　　还有3天就是高考成绩下发的日子，这也算是最后的狂欢，高中毕业之后，所有人各奔前程，相隔天南海北，每个人都在努力的享受剩余的时间。
　　说实话对于分数，徐小天毫无感觉，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考进去专科也就算烧了高香。
　　自打上学时开始，表姑表姑夫经常会背着他找到班主任说明他的状况，每个班主任都会对他有些额外的照顾，家长会的时候从来不提让他带父母参加的事情。
　　本是好意，但却一度让本就敏感的他觉得倍受歧视，直到后来的无所谓，话不多的他从来不会找人去表达什么，只能靠自己默默学会适应，这种煎熬如同进了疯人院，明明知道和别人不一样，但还是慢慢的被同化，因为麻木到迟钝，所以无所谓了。
　　“又在玩游戏？别整天窝在家里玩游戏了，都说你成绩不好，李博补课快回来了，还有等会下楼帮我洗菜，你俩都爱吃牛肉蒸饺，顺便在帮我把牛肉剁碎，要碎成沫的那种，小博只吃这样的，可别像上次似的没有全剁碎搞的小博一直埋怨我。”
　　“懂懂懂”门口敲门的声音传来，表姑在门口扯着嗓门喊着。
　　“知道了”徐小天起床回应。
　　“我就不进屋了，你家味道太大，有时间收拾收拾，上次我给你收拾了一整天，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有啊，快点下去，小博还有一个多小时到家了，你姑父已经去接他了”
　　徐小天听着门外传来“噔噔噔”下楼梯的声音，无力的捏了捏眉头。
　　徐小天特别珍惜这四个人的小家庭，虽然在表姑，表姑父眼里他是个外人，但是直到高中之前表姑都在给他洗短裤这件事上，就知道他们在尝试着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在养。
　　弟弟李博从小便比他优秀太多，上着价值不菲的钢琴舞蹈课，就读于市内有名的贵族学校，经常参加各种校内活动。
　　徐小天也很羡慕这种感觉，有一次被表姑生拉硬拽的送到钢琴舞蹈培训班时，他浑身僵硬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时常幻想化身为飞天如地的超人拯救世界，受到所有人的追捧的场面，但到了真章的时候却满脸惶恐。
　　钢琴老师让他弹奏，他满头大汗的坐在那里，手指僵硬按不下任何一个音符。不知道，不会，毫无反应，这三种方式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明明知道逃避时候的背影很狼狈，但是时间长了他却乐此不彼的把自己锁在小黑屋里不肯出来。
　　六楼表姑家。
　　“啪”
　　“啪”
　　“酱油吃不了就别放那么多”表姑毫不客气的赏给俩兄弟一人一个巴掌。
　　“......”
　　“我听说老张家的儿子回国了，打小人家学习成绩就好，听说这次回来是打算移民过去了，这孩子算是出息了。”
　　表姑左斜眼看着两兄弟，真酸。
　　“据说今年一本分数线要520多，大后天出成绩，我同事家孩子在发愁能考六百几，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露个脸”
　　表姑夫右斜眼看着两兄弟，真酸。
　　吃饺子不放醋还这么酸。
　　俩人汗如雨下。
　　“儿子开学你就高三了，是最重要的一年，以学习为主，这几天的钢琴课课就先别去了，好好在家复习吧！”表姑用手理了理新烫的波浪长发。
　　“那怎么行，一节课可要500多呢！”表姑父嘴角抽了抽。
　　“钢琴弹的再好，考不上大学有什么用”在家里表姑说一不二：“高三可是最重要的一年，别的事都靠边站。”
　　“是啊！是啊”李博把嘴里边的饺子咽了下去。
　　“妈，这两天学校会要搞一个毕业晚会，我这边还有节目呢！”李博放下筷子有些忐忑。
　　“没得商量”
　　“不吃了”
　　“这孩子，才吃了几个饺子啊”
　　“明天给补课班老师打个电话，问问剩下这几天的补课费能不能退掉”姑父有些忧心忡忡的小声说道。
　　“你可别去问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几百块钱而已，以后要是遇到我那几个姐们，我可丢不起这个脸”表姑的音调立马拔高。
　　“一天五百，五天就两千五呢！”
　　“两千五呢啊”表姑迟疑了一下：“那先找补课老师探探口风，别说漏嘴了”
　　“小天你等会吃完收拾收拾桌子，碗不用你洗。”表姑拿起电话回卧室。
　　“嗯”
　　徐小天将一只饺子沾了沾蒜酱后放到嘴里，狠狠地嚼了几口，随着饺子和那淡淡的羡慕一起咽到肚子里，徐小天重新的把目光转移到盘子里的饺子上。
　　“我也吃饱了，我带几个饺子回去上楼，挺好吃的，晚上饿了吃”
　　“你多装点，多吃点东西补一补，看你瘦的跟猴子似的”表姑父点了根烟，手上夸张的金表晃悠的哗啦啦的直响。
　　酱油放的有点多，回到楼上，倒了杯水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熟悉的阳台发呆。
　　突然想起，天气预报报道，今夜流星雨。
　　手机新闻预报今夜梨树市会出现罕见的流星雨，听人家说看到流星许愿就会实现，于是走到客厅窗前静静的看着夜空。
　　“天上有一颗最亮的叫启明星”
　　“那个叫北头七星”
　　“爷爷，天上好多星星啊，那里也有人居住吗？”
　　“有啊，那里的人可坏可坏了。”
　　“那等我长大了我要打跑大坏蛋保护爷爷”
　　“好啊，我们家小天长大了就保护我啊！”
　　“嗯嗯”
　　相同的夜空，相同的明月，已经物是人非，十年未曾相聚。他曾气爷爷的离开，但又是他平凡世界里唯一的骄傲。
　　“嘀嗒”
　　徐小天抓起手机看了眼微信通讯界面顿时泪如雨下，接起语音。
　　小时候被小伙伴一把推开，你没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才不和你玩，他忍着没有哭。
　　拿着破旧的玩具熊在小区公园的沙堆上，如同一个野孩子，看着其他小朋友骑在爸爸的脖子上，他没有哭。
　　上学时背着书包在路灯下一路踢着矿泉水瓶回家，一辆辆车不断开走，路上的学生越来越少，直到他一个人和警惕得看着他的流浪猫，他没有哭。
　　因为小小的他坚信爷爷会有回来的一天，就像大话西游里孙悟空踩着七彩祥云，在万众瞩目下带他离开，他相信他羡慕的这些爷爷会为他实现。
　　只有此时他哭的稀里哗啦。
　　“爷爷，我好想你啊”
　　“小天，爷爷这段时间的项目到了关键的时刻，这次还是不能回来看你了，对不起。”视频界面里老人的神色复杂，高兴，愧疚，慈爱。
　　“爷爷我高考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徐小天摸了把眼泪。
　　“我们家小天要成为大人了。”
　　“嗯”徐小天重重的点了点头。
　　“受欺负了吗？”老人看到徐小天的眼泪关心问道。
　　“没有！姑姑姑父都很照顾我，对我特别好，刚才还给我包饺子了呢！”
　　徐小天吸了口气，脑子里闪过表姑看李博时候的眼神，这辈子他只在爷爷的眼睛里感受到过，说来可笑，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连个同行上厕所的朋友都没有的他把无数的委屈都隐藏的很好，从小遭到区别对待的他很早熟，每次爷孙二人视频，不想让爷爷担心，从来没说过半点委屈。
　　“孙儿，爷爷这些年对不起你！”
　　老人突然有些凝噎。
　　爷孙二人聊了很久，聊了徐小天的学校，考试，同学，聚餐，表姑表姑夫，徐小天兴奋的说，老人静静的听没有打断他，只不过所有的美好的情景都是徐小天想象出来编造的，10年的生活如同空格键一般，按下去成了空白。
　　这一天，徐小天躺在床上目光空洞望着窗外的星空，星空寂静，月光如水，繁星点点，每当看向星空的时候用让他有一种渴望，就好像星空与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天边恰逢流星雨！
　　只是最近的流星异常的多。
　　少年蹭的一下站起来，赶紧双手合十，默默的许下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