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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在想，是彻底躺平，还是去战斗，像从前那样。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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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长城横亘在中州大地，像那天上之神斩落尘寰的巨刃，把世界切割成了两半。
长城以内，是悠久的大夏王朝，至今已传至第四十六位君主。
长城以外，则是……
“杀！”
嘶哑的长啸与铁马兵戈交击。
溅洒的血，凄惶的悲鸣，扶摇直上，回荡在苍茫的天穹。
来自域外强大的异人族，以兽群汹涌之势，数次撕开了防线，杀人如麻。而后又被数十倍的大夏军团反扑回去，付出的代价则是漫漫尸山血海。
天穹之下，血火如沸，死生如蚁。
……
竹园，缥渺沉寂，恍若深海。
他从梦中惊醒，涔涔的汗水浸透了衣衫，梦中血肉交织，生灵涂炭的战场仿佛历历在目。
夏日午后，蝉鸣窃窃，映衬得此处小院安静祥和，更显得那个梦境是多么残酷。
他平复好心情，起身洗脸。
透过面前的镜子，他目光沉沉，直视着自己苍白的面容。
这个漫长的故事，就从这个男人说起。
嵇夜，字叔烨，江洛雨陵郡人，身高八尺有余，仪态清矍，风姿卓秀。
五岁之时，天资显露，入道通玄，时人为之称奇。
十三岁时，一人一剑出南关，斩灭了为祸南海的恶龙。
那一年，他被冠以玄门百年不遇的天才，自此扬名海内。
朝廷屡次征召入仕，门阀争相拉拢，都无法撼动这个人的心意。
当时，司马氏在西河源之战大败夏侯氏，成为四姓门阀中的最强者，策马天子殿前，手握天下之柄。
司马氏专横弄权，镇压异己，强力威迫之下，玄门士族纷纷归顺。
天下大势所趋，嵇夜却矢志不从。
卑鄙而血腥的篡位者之争，使他对政治上的得势者极度鄙夷。
权倾当世的司马氏家督—司马衫久闻嵇夜的名号，意欲揽为己用，嵇夜听闻后，宛如避祸似的出走逃亡。
司马衫遣大军搜捕，后来因边塞战事而不了了之。
在逃亡的岁月里，他结识了一干朋友，在东州奉扬郡琼山一带谈玄论道。
包括他在内的七位名士脱颖而出，以才华名动天下，成为天下玄士的楷模，世人尊其为“竹园七子”。
十六岁时，他散尽家财，与他的朋友们隐居于世外竹园。
三年过去了，他依然在这里。
嵇夜心有所滞的回想起那个梦境，他推开阁窗，竹园的风拂来着一股幽谧的气息，洗尽困乏，气爽神清。
突然，窗外探出一个白衣少女，扮作鬼脸，对嵇夜嘻嘻笑道：“二哥下午好。”
嵇夜见怪不怪，却见姜鲤明媚的笑脸，扶额叹道：“灵蕴，你每天这么恶搞不累吗？”
白衣少女名为姜鲤，字灵蕴，是与嵇夜有着金兰之谊的义妹。
她努了努嘴，说道：“我是怕将来我们兄妹流离，二哥会忘记我罢了。”
嵇夜和颜笑道：“如果你有一天离开了，不要忘记二哥就好，我这一生，大概不会离开竹园吧。”
“我不会走的，只要二哥在，我就在。“
姜鲤的眼睛恍如水晶般明亮。
嵇夜低头一笑，心中却仿佛坠下一颗石头，微微沉顿。
生长于此，埋骨于此，是他的理想。
他从入道通玄的那一刻起，就好像从矇昧中打开了双眼。
从此看到了世界的污浊，也看清了命运的残酷。
而世人只看到了年仅五岁入道通玄的天才，却未见他紧闭的双眼中滚动的泪水。
或许每个小孩都是秉承天命而生的赤子，背负着让世界更美好的纯真梦想。
嵇夜也曾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在这黑暗的铁幕之下。
无形的秩序像是横贯天地的锁链一样，绑定着每一个人的宿命。
所有少年炽热的激情终化作灰烬。
理想不会得到实现，正义也不会被伸张。
这可能是无常的命运带来的一点微弱恒常性。
至少这些年来，他没有看到希望。
姜鲤明亮的眼睛越发晶莹，漫着霜天白雾似的悲哀情愫。
嵇夜凝视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鲤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今天，我接到消息，在边塞长城，希楚战死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拍了一下肩膀，嵇夜身心一震，梦境中惨烈的厮杀与哀鸣铺天盖地般的回荡在耳畔，他惘然若失，良久后才黯然道：“希楚走了，我们七个，少一人了。”
姜鲤转过身，背靠木窗缓缓蹲下来，埋头在双膝之间，泪水覆盖了整张脸庞。
竹园依旧安好如初，终年不改。
七子于竹园之中狂歌痛饮的回忆，却已彻底破碎。
三年前的离别或已注定。
三年前——
中州的门阀之争随司马氏的胜出而落下帷幕，来自长城之外的强大力量异峰突起。
那种力量，超出了中州玄门的认知，中州人称其为'异人'。
异人的军团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攻势冲击长城要塞，誓要毁灭世界生灵。
竹园七子之中的四位，为了所谓济世安民的理想，纷纷从竹园离去。
希楚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本名林崇，希楚是他的表字。
嵇夜和姜鲤不会忘记，希楚拜别的那个黄昏。
落日归山，飞鸟归林。
他将要离开朋友，投向残酷的世界，说什么要拯救这个天下。
而今天下未定，世界仍处于巨大的威胁之中，那个要把热血铸就正义的少年却陨落了。
像无数献出生命的战士那样。
嵇夜久立无言，那叫作林希楚的故人，今生不复相见。
日光透过竹叶参差的罅隙，落进他深邃的瞳眸，有一种多年未曾感觉的刺痛感。
姜鲤面色凄然，饱含着撕裂心肠的苦痛。
“三年前，如果希楚他们几个不离开竹园那该有多好。要是知道那一走就是永别，我一定会拉住他的手，对他说，笨蛋，留下来，给我留下来啊！”
竹园飘来一阵轻风，翠叶如涛，光影摇曳。
一道人影从竹园茂林深处走出。
“当初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应该也考虑过这样的结局，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他很不客气的嘲笑声在竹园中响起，冷漠而尖锐，进而对嵇夜说道：“况且死生乃自然之理，叔烨和灵蕴何必徒增伤感？”
人影随声而至，是一位清瘦且苍白的少年，来到嵇夜的居所前。
来者姓庄名涛，字子籍，竹园七子之一。
这个人灰眸冷眼，气质酷冷，哪怕盛夏时节，从他身上也似乎能感受到萧瑟的凛冬之意。
换言之，没有哪个正常人愿意与他亲近，或许只有和他一样的怪胎才不会介意吧？
这也是姜鲤对他的评价。
嵇夜对庄涛的到来没有丝毫讶异，庄涛与他同在竹园隐居，从未离开过。
他也向来以高冷的傲姿示人，嵇夜和姜鲤再清楚不过。
嵇夜对庄涛感叹道：“我并非不知天命，只是与希楚深交似海，我无法止住自己的悲痛啊。”
姜鲤站起来，蹙着眉头，对庄涛道：“二哥念旧，哪像你庄子籍薄情寡义。”
庄涛干笑了一声，“当初他们弃我等而去，谁又比谁更薄情呢？”
姜鲤愤愤道：“如果不能包容彼此的选择，还算什么朋友？”
“所以，他们为了俗世功名，选择离开的那一刻，就不配与我庄涛为友。”
“啧啧啧，那小女子也实在是不敢高攀庄大圣人啊。”
“如果灵蕴这么想，大可以与我划清界限。”
“好，那你我就不要再相见了，你滚吧。”
“这是叔烨的住所，我与叔烨可是生生世世的朋友。你我绝交，又不损我与叔烨的交情。”
“你这家伙！”
姜鲤差点被激出杀气，杏目圆瞪。
一时，庄涛和姜鲤两人斗嘴得难解难分。
嵇夜始终不为所动，在平静中凝神思忖了良久，忽地凛眸，深吸了一口气，他作出了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
“我将离开竹园，赶往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