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蓦然回首局中人

　　每个衙门的牢狱都大同小异，浑浊的空气混杂着泥土与死亡的气息。昏暗的空间让人不由得感觉自己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地府。
　　本来应该被押回十二境的盗贼一行人，因为伤了潜龙派的差役，便被留在了东封镇牢狱之中。
　　关押肖八的牢房外，一位狱卒打开了房门，将束缚着肖八双手的灵枷取下。
　　狱卒贴着肖八的耳朵，小声说道：“有人把你赎出去了，出门右转，悄悄走出去，我在外面等你。”说着狱卒就要向门外走去。
　　肖八赶忙把他叫住：“大哥，我老婆在旁边，我能去看看她吗？”然后也是凑到狱卒耳边，轻声道：“出去后，我可以让那人再给你千枚灵币。”
　　狱卒扭头，四处看了看，说了句你小子上道后，便塞给肖八一把钥匙：“麻利点，别让人看见了。”说罢便走了。
　　钱秀春与肖八关押的牢狱相距不远。见肖八来后，钱秀春从角落站起来，拖着脚镣来到肖八面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他们这是要放你出去了？”
　　肖八满脸愁容，说着：“他们说要审讯我，说什么要是我不招就要把我处死。”
　　钱秀春疑惑：“招什么？咱们不就是偷过东西，伤过差役吗，这些事不是全招了？”
　　肖八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听说，在这座牢狱，经常有让人顶罪的事情。估计我这次就是就遇上了这事。我要是招了，怕也难逃一死。”
　　钱秀春忿然，随即看着面前的这个老汉，一时间满脸愁苦，带些哭腔地说道：“我们最后竟然落到这么个地步，真是我们的报应啊。我们想办法赎罪吧。你跟狱卒说一说，换个人吧，别让你去了。别去行不行！”
　　肖八抱住了钱秀春，这个素来粗犷的男人柔声道：“要是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钱秀春听他这么说，眼眶被泪水占据，视线模糊起来：“要是你不在了，我就跟你一起。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肖八将钱秀春抱得愈发紧了，他亲了下眼前人的脸颊，轻轻说道：
　　“对不起。”
　　。。。。。。
　　五大派之一的真神派，坐落在灵师界大陆正中央，其京城“祭神镇”的中央地带尽是宫阙宝殿，其中一座名为“道灭殿”的宫殿内，一位有些佝偻的男子发现宫殿门前站着一人。
　　大殿前方这人正是被释放的肖八。肖八对大殿内的佝偻老人打了个揖手道：“国师，我回来了。”
　　佝偻男子见他，便气得脸色发青，说道：“都十年了才肯回来，而且还带回来这么一封求救信。是不是没有遇到危险的话就打算和真神派、和我划清界限了！”
　　“不敢。”肖八显得十分恭谨。
　　国师鼻子冷哼一声，说道：“不仅不敢，你也不能。”想起那日，他突然收到一封飞剑传信，信上写着“若是第二天没有再来第二封信就来潜龙派救他。”想来若是那日肖八度过了危机，便还会在外面继续晃荡。
　　国师又想到一事，继续埋怨道：“把你从潜龙派的大牢里弄出来可是动用了不少关系，你还捣乱又在狱中杀了人，这些天花了我不少精力才帮你摆平。”
　　肖八双手一伸，身体前倾、向前一拜到底，郑重道：“肖八知错了。”
　　佝偻男子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语气稍稍缓和：“我听说了你在扶摇车和潜龙派时的遭遇。修为好像还是压在小筑基境，都十年了心结还未曾解开吗？”
　　肖八摇头道：“在出狱前已经解开了。”
　　成仙大道之上，欲成仙得道之人皆须考虑三大修行，修力、修身、修心，修力即修练攻伐的灵力、修身是修练健体的魂力、修心则是打造圆满的心境。灵力强大、魂力稳健、心境通透，则成仙指日可待。
　　肖八因为心境上有了心结，心境世界出现瑕疵，便压境到小筑基境，独自一人跑到十二境地界去。为的就是那破心结、求仙道。毕竟天地间多得是那因为产生心结而修为停滞不前的天资卓越之人。
　　在扶摇车上，肖八最后给郭渊智讲的那位少年，其实就是肖八自己。不过这些故事，也是他在十二境一点点调查、拼凑出来的。
　　十八岁那年，肖八达到了结丹中期境界，被誉为千年来天地间无二的天才，风头正盛。也同样是那年，他失去了自己的记忆。
　　名字、修为、法决、功法都还记得，只是过去发生在他身上的、身边的事一件都不记得了。
　　失去记忆的他被真神派的人发现了，他们欣赏肖八的实力，便将无依无靠的他带回真神派做官。真神派的人都待他极好，他也慢慢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在真神派生活的日子里，他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每当那位权倾朝野的真神派国师说了一些话后，哪怕他觉得这位国师的话并不是完全正确的，他也非常想要去马上实现对方的想法、按照对方的话语去行动。身体一直在告诉他，绝不能做出违抗国师的事！
　　之后的几十年，国师仿佛知道了他无法违抗命令，开始指派他做了很多事情。
　　肖八对于自己的状况百思不得其解。便鼓足勇气去问国师，终于得到了答案。
　　国师本不是真神派出身，而是四大尘世中匣峰尘世的人。他来到真神派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要借助真神派的力量举行一个近乎失传的仪式“易天九仙术”。
　　易天九仙术十分复杂。肖八大致了解到，这个仪式是通过献祭九个人的记忆，将九人炼化为九座灵剑阵的“负剑人”。传说，此术大成之时，九人九剑，气冲霄汉，即便身为凡人也可通过控制九位“负剑人”操纵剑阵、逆行伐仙！
　　仪式需经历九轮祭祀，一轮献祭一人。每轮祭祀开始时，会在整个灵师界范围内选择一个与灵剑阵相性最好的婴儿，通过咒术，利用月亮之力将灵剑阵种在婴儿体内。十八年后，灵剑阵会夺取这位受术者的记忆，并将其封印到天上，形成一轮满月。仪式到满月形成即结束一轮，下一轮也同时展开，仪式的力量会自行再选择一位婴儿并赋予其灵剑阵。
　　若是婴儿中途死了怎么办？仪式会自行发动咒术重新选择一人作为受术者。
　　而每轮仪式中被献祭了记忆的“负剑人”，则会在咒术的影响下成为举行仪式之人的傀儡，对其说的话言听计从。
　　肖八便知道了自己就是“负剑人”了，无力改变什么的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地，这份消化作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想找回自己，他想知道自己过去是怎样的人，他想回十二境看看。
　　国师自然不会允许。但这种阻止反而让肖八愈发渴望，渴望而无法实现，这个愿望便成了一个心结。国师见他如此，也不想肖八因此失去了迈向结丹圆满的希望，便由他去了。
　　十年前，肖八回到了十二境，两年的东奔西走后，他慢慢了解到了自己的过去。
　　但心结还是没能消除，他发现，他不只是想了解，还想要续写自己过往的人生，让过去的人生按照原本的轨迹走下去。
　　他重新拾起了小偷行当，将修为压制到小筑基境，想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以过去肖八的方式生活下去。他的想法是，只要有有人能杀掉小筑基境的他，那么在临死之际，他会回到金丹境斩掉敌手，正式告别自己的过去，从而解开心结。
　　之所以将境界压制在小筑基境，是因为易天九仙术中种下的灵剑阵会为受术者提供灵力，帮助其修为快速提升。按照肖八估计，若是没有灵剑阵的话，十八岁时他应该还在小筑基境。
　　每当想到这些时，他也会感谢一下国师，毕竟若不是灵剑阵为其提供的修为与战力，他可能早就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了。
　　“旗昭派的郭渊智，两次被此人擒住，让我有一种感觉，小偷肖八的命运也该走到终点了。”肖八感慨道。
　　国师笑道：“那其实我应该感谢下这人了，要不然你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打算回来了。”
　　肖八咧嘴一笑：“国师大人要是真想找我还怕找不到吗，到时候只需要跟我说一声，我不想回来也得回来了。”
　　“当然。不过若是你能破开心结，我这十年的等待就没有白费。斩断过去的自己来打破心结，这等苦行僧式的修心之法，说实话我还是有些佩服的。”
　　肖八道：“不负国师厚望，在下已经到金丹圆满的境界了。国师面前的肖八，现在只是真神派的肖八了。十二境的肖八，在我踏出牢狱的一瞬间便死了。”
　　国师哈哈大笑，一连叫了几个好字，毕竟肖八实力越强，也就意味着他的力量越强。
　　“对了国师，仪式的第九人找到了吗？”
　　国师笑容消失，叹了口气道：“我让人找遍了四境还是没能找到。”
　　肖八道：“国师大人，我可能知道第九人在哪里。当时与我们厮杀的一伙少年中，便有一人用出了八柄剑的灵剑阵。”
　　灵剑阵中灵剑的数量也是随着仪式的进行而变化的，每一轮结束后每位受术者所有的灵剑都会增加一柄。现在仪式进入第九轮，算一算灵剑的数量的是应该达到八柄之数了。
　　国师听他这么讲，觉得极有可能就是这人了。在第九轮的仪式开始时，国师便感应到这一轮的受术者是在四境被种下了灵剑阵，他便一直让人在四境寻找。现在知道原来是跑去了潜龙派，难怪之前怎么也找不到。
　　肖八想起那日赵亦真一个人就冲上前去救那个小姑娘，想来是对自己的灵剑阵十分自信了。他突然说道：“说实话，易天九仙术还真不招人喜欢，我们这几人哪一个不是从小开始救认为自己是百千年难遇的天才，谁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
　　国师一连听到两个好消息，可谓喜从天降，情难自已，便对肖八说道：“我听说你在十二境还娶了个老婆，要不要我帮你救出来。”
　　沉默了一下，肖八大笑道：“我哪来的什么老婆，国师大人你哪里听来的假消息。”
　　说完，肖八看向殿外，发现满眼尽是亭台楼阁，楼宇之间总有些植被提醒着人们此时的季节。
　　时节已然是盛夏，那秀丽的春天早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