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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纱幔轻晃，水中热气腾起烟雾氤氲。
再近些，可于回响的水声中闻得压抑的，令人耳热的微妙声响。
水波被重力搅动不休，漾漾间溢到岸沿，将垂在地上的幔帐都冲湿了。
过了会儿，水雾之中纱帐之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娇叱：“还貂婵拜月，拜你个大头鬼！你看我像拜得起来的样子吗？再烦，信不信我让你鸡飞蛋打！”
接着，是男子的小声辩解：“春册上头没有这种姿势……”
‘啪’的一声湿响，似是有人被捶了一把。
女子愤声：“那就猴子偷桃让你终生不举！”
男子声音变得委屈：“说什么气话，那苦的不是你自己么？”
“哼！”
女子好几息没再说话，男子跌了软：“你就当怜我一回，我真的想试试……”
“那你就去找别人试！干嘛老缠着我？！”娇声娇气的声音听着很是不耐。
“不要别人！”男子试图硬气：“你、你不听我的话，明日我把你身旁的人通通杀光！”
水波层层叠叠漾了一大圈，窈窕的身影坐了起来。女子声音惊怒：“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男子蓦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凉虚哑，生丝一般刮擦过人的耳廓，嗓音中莫名透露出佯狂与阴鸷。
他用气音般的声音再问了遍：“试吗？”
“……”水花被拍了几下，女子小声嘶骂：“试试试！你这讨债鬼！冤孽！”
“嘶——”脖颈扬起，如瀑长发在脑后扬动，女子呼痛，使手去推：“你又发什么疯？还不松开！”
“不松。”男子含混不清的声音中，显露着丝丝扭曲与执拗：“若是冤孽，生生世世都要缠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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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感相通，腰眼酸麻。
耳膜嗡嗡，娇骂犹在耳畔停留，背上亦隐有火辣之感。
片刻后，裴和渊缓缓睁眼。
室中留烛无力，火簇低矮，可合着门缝中觑入的晨光，视物比之梦中要清晰不少。
他起身下榻，披了件袍衫走到窗后，打开了支摘窗。
青年墨发如披，牙白外衫虚虚拢在肩头。而外间露气尖寒，天角仍缀着疏星，四下寂寂间，只听得风息拂过林间，吹得苍筤淅沥作响。
便在这片幽闲之境中，裴和渊垂眸，回想起方才那离奇的绮梦。
那女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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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近时辰，某幢府宅。
鞋履声近，有人匆匆入得一处院中，疾步间衣料卷起风息，将流连于庭木之上的蝶儿吓得飞远了些。
纪宗然阔步迈上阶台，对廊下阖目养神的老妇人恭敬道过安后，便急声问：“娘，当真要让瑶儿回顺安？”
藤椅之上，邬老太君眼也不睁便懒声答道：“意料之中的事，她总是要回的。”
纪宗然面色焦惶：“可、可是陛下他……”
邬老太君睁开眼，侧了侧头道：“瑧儿既未阻拦，定然是心中有了对策，你慌个什么劲？”
“自然是怕陛下召瑶儿入宫了……”纪宗然心下度忖着，不由开口提议道：“要不，就在青吴给她寻个婆家？这嫁了人，陛下总不能再惦记她了吧？”
耸直的眉骨扬起，邬老太君不咸不淡地说道：“在青吴四年，这城里头的青年才俊哪个她没见过？她要有那心思，早便在这处定下婚事了，还等得到这时？再说了，就算她愿意，你姐姐姐夫会舍得宝贝女儿嫁来青吴？”
“……那倒也是，姐姐姐夫宁愿瑶儿终身不嫁，也不会许她嫁到青吴。”纪宗然声音郁郁。
想来想去，还是不死心，纪宗然琢磨道：“不如安排场集宴，多邀些才俊来，说不定便有让她一见倾心的呢？”
“得了，别操这份心了。”邬老太君不耐地摆了摆手，一眼睨去：“你这老小子，当我瞧不透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跟你姐姐姐夫抢女儿？不如指望你那些个儿子早日给你添个孙女儿。”
“……”纪宗然有些颓败，声音越加萎顿下来：“我这膝下孙儿全是男娃娃，瞧着横竖是没有生女儿的命了，哪里比得上阿姐，拢共生了两个，还都是姑娘家……”
“——舅舅！”
“唉！”
最后一个“舅”字音还未落，纪宗然便忙不迭抻起脖子应了声。
月门之后，勾着重莲纹的一双绣鞋跨过槛门。
风卷裳带，姑娘家身姿轻曼，如蝶儿翩跹般走上前来。她纤腰微折，盈盈福身道：“给外祖母请安，给舅舅请安。”
“好好好，瑶儿快起来。”
得了长辈的话，姑娘缓缓直身，一张明艳娇妩的脸儿便也露了出来。
水光潋滟的双凤眼，尖尖的眼头，眼尾不勾而扬。鼻儿翘翘，不仅鼻尖精致，就连鼻骨都比旁人的要细窄些。
方才还低眉耷眼的纪宗然这会儿喜眉笑目地问：“这是打算出门？”
关瑶点点头，又抬手指了指自己发顶：“舅舅昨儿派人给我送了清圆斋的新头面，我特意戴上了，今儿拘星班开台，我打算去秋拾园晃荡两圈。”说着，她又冲纪宗然露齿一笑，拖着长音道：“舅舅……”
纪宗然乐得直咪眼，连嘴上银胡都要翘起来：“好好好，舅舅知道了，这套头面三成收益记你帐上，短不了你一钱银子。”
“财迷根子。”邬老太君掀了掀眼皮：“小灵儿呢？”
“赖床呢。”关瑶蹲下身子，给邬老太君奉上茶盏，嘟囔道：“敢情她来这儿是补觉的。”
邬老太君接过茶盏，与她说：“宫里头规矩多，每日里天不亮就要起来这宫那殿到处请安，灵儿小小年纪最是贪睡，补补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有点长辈的样子，不许去闹她。”
“我哪有闹她？都是她缠着我。”关瑶眨眨眼，目如春夜清波。
邬老太君也不戳破她，只抬目去看纪宗然：“还不走，你今日很得闲？”
被老娘出言驱赶，纪宗然束起手来赔了个笑，又特意对关瑶说道：“瑶儿等天气回暖些再归顺安吧？不然路上易沾凉气，感了风寒就不好了。”
“舅舅放心，我五月再回，爹爹说了寻人接我的。”关瑶眼角飞扬，答得倒也爽快。
姑娘家口齿清历，眉颊间尽是藏不住的妩媚可喜。
“好好好，那我去安排安排，到时候也亲自送你。”纪宗然这才稍稍放了心，辞别老娘，自去忙了。
待人出了院门，邬老太君拿眼睇关瑶：“小骗子，还学会骗人了，你不是要去那劳什子庙里么？”
关瑶歪过去，赖在邬老太君肩头卖乖：“瞒不过外祖母……”
“你这个年岁正是长情之时，且你什么性子我还不晓得么？惦记了那么些年的，不得到手能善罢甘休？”邬老太君无甚好气：“昨儿才知道人来了青吴，今儿就巴巴地赶过去，那小郎君是生了幅什么模样，让你这样雀跃？”
“清越无垢，郎艳绝俗，可与天人媲美。”关瑶眼鬟湛湛地答道。
邬老太君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话道情人眼里出本施，看来她这外孙女眼里头，是直接出了个神仙。
邬老太君替关瑶把额角碎发拂到耳后，淡声道：“年少慕艾，大半都是被皮相所惑，一时的痴迷罢了。”
关瑶忙笃定道：“我对三郎日思夜想，绝对不是一时痴迷……”
“那是因为你还没得着他。”邬老太君神色了然。
想了想，老太太又很有些不忿：“你们大琮对女子最是苛刻，十个女子里头得有九个是成婚以后，才知道男人房事上行不行的，又还不给以这个理由休夫，真真不公。咱们家的姑娘不守那些个吃人的规矩，你那个什么心上人啊，听我的，去了你就找机会睡他两回，一来试试他有无隐疾，二来，兴许你睡过他，便食之无味了呢？”
关瑶唇儿上翘，羞声应道：“谨记外祖母教诲。”
邬老太君不耐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快去吧，回不来我帮你兜着，现下别缠我，我要眯个回笼觉。”
“谢外祖母。”关瑶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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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了邬老太君，关瑶走出府外。
待踩了踏凳撩开车帘，却见里头早有个挽着双螺髻的姑娘在倚壁假寐。
关瑶眼露诧意：“你几时起的？怎么在我马车上？”
贺淳灵伸了个懒腰，义正辞严道：“你要去撩汉子，我不得跟着保护你？”
“我是去见我未来夫婿。”关瑶娇嗔着更正她。
“嘁，脸比板砖厚。四年不见，指不定人家压根不认识你。”贺淳灵开口打击道。
关瑶也不恼，进了车厢坐下便施施然说了句：“他定然认得我。”
“你这哪来的自信？”贺淳灵极为不解。
关瑶自丫鬟湘眉手中接过靶镜，冲贺淳灵飞了个眼：“脸给的。”
贺淳灵：“……”
车轮骎骎，马车开始动了。
看对侧之人兀自照着镜满面春色，贺淳灵不由歪了歪身子去与湘眉咬耳朵：“小姨和那裴三郎亲近过？”
湘眉憋起笑：“公主有所不知，四年前在国子监附近，小姐曾不小心把那裴三郎给逼到失足落湖……”
“还有这出？”贺淳灵眼眸撑大。
“何止。”湘眉压低嗓子：“小姐跳下去把他救起来，还，还用嘴给他渡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