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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 被怀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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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际大白,薛治舒舒服服洗过一把热水脸,拎着弓去了靶场。
  时值一月下旬,豫州刚经历一连数日的大雪,放眼望去,陈郡城内,青蹄踏白雪,一片酷寒之景,厚实的积雪如硬石一般生长在地上,万千树芽紧紧含苞而不松。
  清晨的寒气刺骨,薛治挺着不算高大的身子匆匆赶赴到靶场。
  早上练弓是习惯,多年来不曾缺席。一天里如若没什么大事,而他又没出现,那才是奇了怪了。
  两个年轻家仆正策马跟在身后,一个提着箭袋,另一个则怀抱着佩剑。两人精神抖擞得目光如炬,状态焕发,看来昨晚睡得很饱,只是寒气逼着脸颊冻得发红,白蒙的雾气从泛紫的两片嘴唇间溢出。
  大老远紧凑的马蹄声闪入靶场仆从的浅梦中,他起身瞥了一眼,已知来人,迟缓着起身开门,转而打着哈欠伸了个拦腰又匆匆睡下。
  薛治没说什么,亲自安好箭靶后,舒展身子,取弓拉个满怀,伴随异常凌厉的一声呼啸,长箭直入靶心。一连射了数十下,箭袋空空如也,他缓步上前,不厌其烦地弯下腰捡箭。
  全程两个家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等待。倒也不是他们以下犯上,只是这薛治已年过半百,膝下又无一子嗣,便想着求个好身体,所以他多年以前就开始身体力行很多属于家仆的事情,尽量能多动动就多动。
  “年纪大了,身子骨都不如以前了,捡了几支箭就气喘吁吁。看来,还是要多动动啊!”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长弓边上,手里紧握着大把的长箭。
  像这样安靶、射箭、捡箭的过程,每天最少要重复五遍,今日早晨迄今,便已是第四遍了。
  “咻!”的一声,箭头又一次穿过靶心,薛治掺杂着些许白发的两鬓早已渗着汗珠,有些粘腻,酣睡一夜的疲惫身躯被唤醒,每一寸都觉血脉膨胀,暖意四起,无比的舒畅。
  今早的中靶率出奇得高,他想着再多射几箭,便又一次捡箭,脚步稍显轻快,安靶回来时,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
  那人站在一片林间,树上的叶枯了不少,蓄着点点新绿芽,风一吹,细小的树枝荡下不少积雪,几丝萧瑟。
  “啧……”薛治瞄了他一眼,畅快的神情突然犹豫。
  他大抵已经知道男人来此的原因,转身迅速张弓搭箭,凌厉的声音紧接着呼啸而起,又是靶心,正欲再度搭箭。
  “老爷,陈将军在外面等着呢。”家仆小心地上前提醒,声调轻柔。
  话音未落,长箭骤出,只不过这一次不但没中靶心,甚至还出乎意料的偏离了箭靶,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迟疑的愉悦从薛治脸上消失,看着地上孤零零的长箭,他眉头紧蹙,一下子烦躁起来。
  “不练了,收起来吧!”他一脸不耐烦,把长弓丢给仆从,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枯树下的男人名为陈翊,字翊琛。身高八尺,体态有些佝偻,穿得像寒冬里的乌鸦一般黑,配上印着不少伤痕的脸庞,让人不免心起一丝惧意。
  “你不会是为了那事来的吧?”薛治尽量掩饰起心中不悦,可不耐烦的神情依旧跃然脸上。
  “煜辰啊,今天是你夫人生产啊!你就一点都不急?”陈翊很是不解地看着他,明显的高低眉透露着他的着急。
  薛治并没有回答,反而显得为难,他迟疑地披上外衣,走向马厩。
  “我、我夫人还有文淮和他夫人,一大清早就去你府邸帮忙照看了,你倒好,竟然还能悠然自得地在这练弓?你这是要干什么!”陈翊紧跟在一旁,尽是埋怨,急促的呼吸使他的五官几近扭曲。
  对于指责,站在薛治的立场,这个时候他必须要说些什么不可,但其实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他本人对夫人生产这件事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陈翊一马当先,领着几人火急火燎地往薛府赶,到了之后,薛治却径直走向另一处房间,并没有任何要查看夫人状况的意思。
  “砰!”的一声,开门的瞬间被陈翊强行关上,拦在薛治面前。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即使这个孩子的身世你有疑问,但你夫人十五岁就跟在你身边,三十多年的情分难道是假的么?你可以有脾气,但至少不应该是在今天这个时候。”陈翊强拉着他顶在产房外的木门上:“你自己听听!”
  一门之隔,女人沙哑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似惊叫、似哀嚎、似抽泣,产婆们手忙脚乱的声响夹杂在其中,薛治眉头不由皱起,方才陈翊的话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女人躺在被汗水浸透的床上扭动着,声嘶力竭地喊叫,湿厚的长发黏着皮肤,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急促地一张一翕,喘息地异常沉重,她地双手死抓着湿透的床单,手心的皮肉里渗出血,大小臂上的青筋始终保持肿胀。
  模糊的视线中,缓缓清晰的是薛治的脸,女人筋疲力尽地看着那张淡然的脸,嘴角下意识地浮现笑容,感受着他粗糙的手抚过自己湿漉漉的皮肤。
  “你先平安把孩子生下来。”薛治压低着嗓音,有些小心模样,女人连连点头。
  “出来了出来了!头有点露出来了!用力啊!”一众产婆突然激动,把唯一的男人给招呼了出去。
  站在产房外,薛治犹豫地看着满是汗水的手,面前的一众老友正眼神幽怨地盯着,他没说话,转而走入方才的房间。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崭新一般,一块厚重的熊皮垫子铺在榻上,边上的火盆里放了很多炭火在熊熊燃烧着,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让房间里很暖和。
  薛治坐着厚软毛长的熊皮垫子,把棉垫枕在膝上,双手在来回搓着,发出沙沙的干燥声,覆在火盆前翻来覆去地烤着。
  “都年过半百了,这个年纪还要初为人父吗?”他的心里如是嘀咕着,对于孩子的出生很犹豫。
  家仆端来汤药,往常这药虽苦涩扑面,却也泛着热气,练完弓回来喝上一口暖暖身子,舒服的很。倒不是他年老体弱,仅仅为了养身而已。可今日这汤,只有苦涩,更觉冰凉。这汤药,每日都是夫人特地调配的一些补药,每逢冬日,都亲自做,亲自守着,凉了便热一热,只是今日因为生产而破了例。
  端着汤药打量许久,薛治有些恍惚,一饮而尽后紧跟着餐饭送上。
  府中的老猫也跟来了,带着刚刚学会走路的猫崽子,缠着正摆放餐饭的家仆脚边,别有兴致地绕来绕去,猫崽子迷迷糊糊,就默默跟着。老猫突然跃到薛治膝盖边,肆意享受着他的爱抚,等着家仆摆放好餐饭。
  由紫檀木制成的深色榻桌上,放着一碗热粥、汤、两段新鲜的小带鱼以及特制的酱菜,整体来说很常见,并不算复杂。
  薛治弯腰把老猫放在一边,端起碗筷,正要吃时,老猫突然伸长了脖颈,把鼻头迅速凑近鱼肉。
  “无礼的奴才!”薛治突然呵斥一声,拿起筷子便把它赶到地上。
  他无奈地抿嘴,夹起带鱼丢过去,老猫动作迟缓地衔着鱼回到薛治身边,丢在猫崽子面前,一齐歪头吃起来,落了不少鱼屑在光泽漂亮地熊皮垫子上。
  “真是强盗习性!”薛治打趣着抱怨一声。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难听的话,可话到嘴边,终究没再骂它,转头自己吃起饭来,不过只是扒了几下粥,浅尝了几口汤便作罢。范爷不是今日的饭菜多么难吃,只是觉着心神不宁,没什么食欲。
  薛治今年五十了,和唯一的夫人成婚已有三十余年。两人的感情其实非常好,不管是外人还是朋友看来都如胶似漆,但多年来,膝下无子,便成了一个一直萦绕在二人心头始终挥之不去的问题。
  至于过继这类常用的方法在薛治这里是行不通的,他从小被赶出家门,后来遇上了同样流浪的陈翊和叶卓,三人患难与共,一步步到今日成家立业,数十年来从未和家中有过丝毫联系,亲戚朋友也只当他早已丢了性命。
  再说补药这类,两人也尝试过,没有什么用处,有几次还险些丢了性命。致使薛治自己时常抱怨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现在来惩罚自己。
  久而久之,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都年纪大了,便也不再纠结这些。
  可就在一年前,年近四十五岁的夫人在平平无奇的一天,突然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他,可把他吓了一大跳。
  “太好了!这么多年我们可总算有孩子了!咱们俩可得万分小心!”当时的他,第一反应是喜形于色。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夫人的肚子越来越大,薛治心中的不悦渐发明显,直至演变成怀疑。
  “难不成不是我的孩子?!”进而一想:“会不会是跟府中哪个年轻家仆私通了?!”
  如此的怀疑每日都萦绕在薛治心头,可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就算派人监视夫人的一举一动后,发现大多数时候夫人的行程都千篇一律。
  早上给他准备汤药,备好餐饭后,便开始着手府中大大小小各项事务,空下来就在书房看会书,困了便睡会午觉。到了晚上便和几个要好的同性夫人出门逛逛,不过也回来得很早。
  除此以外,便无其他。
  其实,薛治心里很清楚这些所谓的怀疑都是出于他几十年无一子嗣的自卑感,因此他也时常自省,是不是自己疑心太重了?可他又无法完全抑制怀疑的念头出现。毕竟这个孩子来得太过突然,就像平静的生活中突然炸下一道惊雷一样。
  换做年轻的他,掘地三尺也非要追究个一清二楚不可,但到了这把年纪,早已无心于此,更何况本身自己因为无子这件事被人戳脊梁骨的次数也不少。
  因此,对于这件事他必须包容,不但如此,他还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这种感觉,尽量让越少的人察觉到,他本就是一届平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当然不想一朝颜面尽失。
  “如果是个女孩也就罢了,毕竟终归要嫁人,倒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薛治心里不禁如此盘算起来,但这些话只局限于心中想想,从不会透露。
  “男女都好,依夫人心意。”这是他面对夫人那张期待满满的笑脸时,给出的回答。
  夫人可从来不知道这个枕边人的心思,她每天还总拼命想着:“一定要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娃,而且一定要是个勇敢坚强又聪明的孩子!一定不能辜负了他爹的期待。”
  城外的郡山上有座寺庙,夫人有了之后,每日都要向佛像祈愿,久跪而不起,不论刮风下雨,从未间断,只求生下一个在战场上英勇无畏、在家中聪明端正、在朝堂如鱼得水的孩子。
  薛治看着夫人每日挺着个大肚子还天天去烧香拜佛也觉着不妥,尝试着劝说过,但并没有什么用。
  外面的风呼呼刮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薛治从迷糊的睡意中醒来,他稍稍动了下身子,敲敲发麻的双腿。
  耀眼的朝日瞬间穿过厚重的阴云,溢进薛府,庭院里刹那明亮起来,地上厚实的积雪闪着波光粼粼的光泽,就连悬在树枝和房檐上的冰柱也是如此,一阵凉意袭来,薛治顿感春光无限,整个人好似返老还童一般的清爽,深思一口气,全身上下一个激灵,精神的很。
  走廊传来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生了!是个男孩!”家仆站在房门口,激动得湿了眼眶,嘴角的弧度甚至都快咧到耳根子。
  “是嘛!”薛治颇惊喜,声音有些喜悦,嘴角情不自禁地泛起笑容,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孩子出生的第一时间,他竟是开心的。
  他立刻注意到自己的激动,转而迅速压低嗓音,让自己显得很镇定:“夫人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妥当了,夫人精神很好。”家仆那激动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带我去看看吧……”薛治的语气平和,似乎已调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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