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次对话

　　深夜，审判日上，伊文斯站在船头静静地等着。
　　这艘六万吨级的巨轮已经改造完成，可以看见巨大的抛物面天线。它按照叶文洁给的频率和方位收到了来自三体世界的信息。
　　伊文斯在这些日子里也积极地组建着ETO。
　　他找的，是地球三体组织的首批成员，他们的理想是请三体文明改造人类文明，遏制人类的疯狂和邪恶，让地球再次成为一个和谐繁荣、没有罪恶的世界。
　　跟他相同，但又不同的疯子。
　　智子到地球了。
　　〈你好，人类。〉
　　智子打在视网膜上的字很清晰，这是两个世界第一次的时时对话。
　　伊文斯知道，从今天起，他就是那个致力于毁灭全人类的ETO实际首领，降临派的最高领导。
　　“我的主，您终于回应了我们的祈祷。您看到，这个世界已经无药可救，需要您的降临来洗刷这个世界的罪恶！”
　　伊文斯开始飙演技。
　　〈我不理解，人类之中会有如此憎恨自己种群的个体。〉
　　“那是因为人类无可救药！他们不配拥有这个世界！
　　“我主，让我了解一下你的世界吧，让我了解一个能发展到如此伟大的文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吧！”
　　〈好的。〉
　　智子向第二红岸基地的电脑输送信息，以人类可以理解的方式提供图像、音像等多重信息。
　　这也就是三体游戏的雏形。
　　这些信息讲述着三体世界的历史，脱水，组合分裂，人列计算机，飞星不动，三日凌空，三日连珠，大撕裂，乱纪元，大钟摆，三体舰队……
　　伊文斯邀请ETO成员一同观看这些来自三体世界的历史。
　　“我主，你太伟大了，你们这种坚韧令人敬佩，你们应该拥有更好的世界。”
　　“我赌上我的全部，人类只要在三体星系经历一次任何一次灾难——只要一次灾难就会彻底毁灭。”
　　“主，你会帮助人类改变自我的吧。”
　　“主……”
　　“主？”
　　这些人都没有收到来自智子的回应。
　　伊文斯的眼膜上出现了一行字：
　　〈抱歉，我们将会灭绝人类。〉
　　“无所谓，早该如此的。”
　　伊文斯摇摇头，面露担忧之色，说道：“可是，我的主，我了解了你的世界。现在我害怕，人类会在四百年后超越三体第一舰队。主，你们会战败的。”
　　〈人类的科技已被锁死。〉
　　“锁死？”
　　〈科技依托于基础科学，研究基础科学必然要探索微观世界。而我们，杜绝了人类探索微观世界的可能性。〉
　　“主，我不理解。”
　　〈知道了。〉
　　伊文斯接收到了一份有关智子的说明书。
　　“原来是这样，我的主，您太伟大了，居然可以把维度从微观中释放。您与我的交流也是通过智子做到的。这样子最好，主，人类没有战胜您的可能！”
　　〈这是一次很愉快的对话，伊文斯。〉
　　“主！主？主……”
　　伊文斯不停地呼唤，可三体世界没有回应他。
　　伊文斯看上去非常沮丧，像是一个被神明抛弃的信徒。
　　可他的内心却是欣喜若狂的。
　　三体世界和智子的信息都有了。
　　伊文斯转身向ETO的成员们看去，他们大部分人还沉浸在三体世界所带来的震撼中，还有一小部分人却是平静地思考着。
　　“同志们！主回应了我们，我们不是孤军奋战，一厢情愿。我们正在为史上最伟大的使命而奋斗！”
　　黑夜之下，伊文斯振臂高呼。
　　“伊文斯，我们为何不帮主解决一下三体问题呢？”
　　说话，是一位知性的女科学家，申菲玉。
　　“申菲玉同志，这边必须提醒你，早在多年前，那个只有黑白照片的庞加莱就已经证明了三体问题无解。”
　　“是啊，更何况以我主的科技水平，必然已经证实了三体问题是无解的。不然，何必要逃离那个世界呢？”
　　申菲玉有些固执地摇摇头，“我一定要替我主解决这个问题。”
　　“申菲玉，我们都是同志。”伊文斯盯着申菲玉的眼睛，“但凡对我主有利的，尽管去做吧，组织会在背后支持你的。”
　　“……”
　　申菲玉看着伊文斯的眼睛，用力点下了头，“好。”
　　伊文斯走过去，以十分巧妙的路线和那些没有陷入狂热的ETO成员一一握了手，并一一说道道：“现在，我们是同志了。”
　　当然了，他可没蠢到只和这些冷静的人握手，那些十分狂热的成员，比如潘寒之流他也不吝惜自己的手和声音。
　　虽然现在三体人的智谋程度还不如三岁小孩，但是智子已经到了这个世界。
　　在他的教导下，三体人会变得聪明起来。到那时，尽管只有五岁小朋友的程度，三体人也会对他的行为起疑心。
　　伊文斯下达指令，将来自三体世界的信息保存在审判日的核心计算机里，同时将自己的居所与办公室都设在那个地方。
　　……
　　对于叶文洁来说，自那天离开了了伊文斯的土坯房后又是三年过去了。
　　伊文斯销声匿迹没有任何消息。叶文洁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世界的某处证实自己讲述的一切，也不知道他将如何证实。即使在宇宙尺度上是近在咫尺的四光年，对脆弱的生命来说也是不可想象的遥远，在这太空的江之头和江之尾，任何联系都细若游丝。
　　这年的冬天，叶文洁突然接到了西欧一所不太知名的大学邀请，请她去做为期半年的访问学者。
　　到达伦敦西斯罗机场后，有一个年轻人来接她，他们没有走出机场大厅，而是返回了停机坪。
　　在那里，年轻人带她登上了一架直升机。当直升机轰鸣着飞上英伦雾蒙蒙的天空时，仿佛时光倒流，叶文洁感到一切都似曾相识。她多年前第一次乘直升机，经历了一次命运的转折，这次命运又会将她带向何方？
　　“我们去第二红岸基地。”年轻人说。
　　直升机越过了海岸线，向大西洋深处飞去。在海上飞行了约半小时，直升机向下方的一艘巨轮降落。叶文洁第一眼看到巨轮时，就想起了雷达峰，这时她才想到那山峰的形状真的像一艘巨船，周围的大西洋像是大兴安岭的森林，但真正让她联想到红岸基地的是巨轮中都竖立着的那面巨大的抛物面天线，它像巨轮的一面圆形的大帆。这艘巨轮是由一艘六万吨级的油轮改建的，像一座
　　浮动的钢铁小岛。伊文斯将他的基地建在船上，也许是为了时刻处于最佳监听和发射方位，也许是为了躲避什么。后来她知道，这艘巨轮叫“审判日”号。
　　叶文洁走下直升机，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轰鸣声，那是巨型天线在海风中发出的，这声音把她的感觉更深地拉回了过去。天线下面宽阔的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了近两千人。
　　伊文斯走上前，庄重地对叶文洁说：“按照你给定的频率和方位，我们收到了三体世界的信息，你所说的一切都证实了。”
　　叶文洁平静地点点头。
　　“伟大的三体舰队已经启航，目标是太阳系，将在四百五十年后到达。”
　　叶文洁脸上仍是一片平静，现在，没有什么能使她震惊了。
　　伊文斯指着身后密密的人群说：“你现在看到的，是地球三体组织的首批成员，我们的理想是请三体文明改造人类文明，遏制人类的疯狂和邪恶，让地球再次成为一个和谐繁荣、没有罪恶的世界。认同我们理想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组织在急剧扩大中，成员遍布整个世界。”
　　“我能做什么？”叶文洁轻声地问。
　　“您将成为地球三体运动的最高统帅，地球三体战士都认同您的资格！”
　　伊文斯凝视着叶文洁的眼睛，诚挚地邀请她。
　　叶文洁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地点点头，“我尽力而为。”
　　伊文斯高举一只拳头，对着人群道：“消灭人类暴政！”
　　消灭暴政！
　　和着涛声与天线在风中的轰鸣，三体战士们齐声高呼：“世界属于三体！”
　　世界属于生灵！
　　伊文斯和叶文洁在这震天响中与彼此对视着。
　　这一天，被公认为地球三体运动的诞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