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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朝思暮想 / 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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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路上,谢轻寒并未与周雪讲话。车里太沉静,谢轻寒索性闭目养神。
  但周雪知他没睡,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很没礼貌?”
  
  谢轻寒略诧异,没想到周雪主动开口。他睁开眼,看向她,眼神未置可否,静待她要讲的话。
  
  周雪道:“我已经看出来,你当我没有家教,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你根本正眼也不会看我。可你懂什么?你知道我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她是怎么对我的吗?我三岁时,她就抛弃我离开了家。奶奶讲她在外面傍上大款,所以抛夫弃子。从我懂事开始,我的每一个朋友最后都会离开我。因为他们的父母不让自己的孩子和我玩,讲我是不守妇道的女人生的女儿,在学校里也对我指指点点。人人都孤立我,不愿同我做同桌。我小时候最讨厌上学。那个时候她在哪里?她为何从来不回来看看我?如今她终于成功,傍上你父亲,便想把我找回去,向我炫耀她如今过得有多好吗?我不怕明白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原谅她。”
  
  谢轻寒静静听着,也静静看着周雪。这是认识以来,她同他说过最多的话。
  谢轻寒看她很久,只问了一句,“那你为何跟我来北京?别说你只是想来北京看一看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
  
  周雪知道骗不了谢轻寒,她也不打算骗他,说:“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抛夫弃子之后她可有如愿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现在看到了?”
  “是。你父亲对她不错。她命真好。”
  
  谢轻寒看着周雪,沉默一会儿,以一副人生阅历丰富过她的口吻说:“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知道的真相也许根本不是真相。”
  
  周雪道:“你如今自然帮她说话。”
  
  谢轻寒道:“我不帮任何人说话,我只是陈述事实。”
  
  周雪看着谢轻寒。
  
  谢轻寒道:“反正你如今已经来了北京,不妨先搞清楚真相再决定是否原谅你母亲。”
  
  周雪仍旧觉得谢轻寒在帮何丽珍说话,他们如今算得上是一家人。她望向窗外,在心中告诫自己,她永不原谅她。
  
  半个小时后,汽车驶入一幢高级住宅区,里面的房子全是一栋栋独立别墅,周雪平静地看着窗外,再一次讽刺地想,何丽珍真的很好命。
  这世上是否真的不存在因果报应,否则为何抛夫弃子的女人能过得这样好。
  
  到家以后,谢轻寒要先上楼洗澡换衣服。他洁癖太严重,坐过飞机必定要先洗澡换衣服。
  他交代佣人给周雪拿吃的,并叮嘱她,“你自己坐会儿,你母亲一会儿就回来。”
  
  周雪看着谢轻寒上了楼,才有兴趣打量一下这栋房子。她对数学没有概念,不知这栋房子究竟有多少平,唯一的感受就是好大。落地窗外的花园甚至大过学校的足球场。
  
  她在心中冷笑,原来有钱人都过着这样奢靡的日子。
  她不再有兴趣看,在沙发上坐下来。
  
  诚如谢轻寒所说,何丽珍的确很快就回来了。他们的车就跟在谢轻寒的车后面。
  
  何丽珍已经在路上调整好情绪,一进门就高兴地说:“阿雪,还喜欢这里吗?我为你准备了一间房,我先带你上去看看。”
  她高兴地说着走到周雪跟前,想要伸手去拉她。但周雪躲开她,说:“不必麻烦了,我很快就会回家。”
  
  何丽珍听见周雪的话,心中很难过。她在周雪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她说:“阿雪,这里就是你的家。让妈妈照顾你,好吗?”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望着周雪的眼里已经蓄泪,近乎是请求了。
  
  请求让我照顾你,让我弥补你。
  
  可周雪却只觉得很好笑,她看着何丽珍,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今年已经十九,不是九岁。我早已成年,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阿雪——”
  “你别再说了,我同你不是很熟,你不必费尽心思想让我原谅你。我明白告诉你,不会有那一天。”
  
  何丽珍的脸立刻苍白了,她望住周雪,嘴唇颤抖,眼泪先于话语流出来。
  
  谢玄清终于看不下去,心疼妻子,他走过去,坐到妻子旁边,搂住她肩膀,看着周雪说:“阿雪,你不可以同你母亲这样讲话。”
  
  “笑话。她有什么资格做我母亲?”
  她看着谢玄清,目光落在他护住何丽珍的手臂上,忽然没忍住笑了,“倒是你,你究竟喜欢她什么?你知不知她抛夫弃子?也许将来有一天也会抛弃你。”
  她顿了顿,又嘲讽地一笑,说:“不过应该不会。你这样有钱,她不会找到一个比你更有钱的人。”
  
  “阿雪,够了!”何丽珍终于忍不住。
  
  周雪冷笑,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谢玄清直叹气,他摇着头,“阿雪,你误会你母亲。你对她偏见太深。”
  
  周雪最终由佣人白姨领去她的房间,因她暂时不愿同何丽珍说话,也不想看见她。谢玄清一面轻拍妻子肩膀,一面唤来白姨,说:“先带小姐回房间休息。”
  
  周雪的房间在二楼,白姨领着她,和蔼地同她介绍,“一楼主要是客厅和几间客房,小姐和少爷的房间在二楼,先生和太太的房间在三楼。”
  经过一间卧室,门关着,白姨同她说:“这就是少爷的房间,您的房间在隔壁。”
  
  周雪疑惑,“谢轻寒?”
  白姨亲切地笑了笑,点点头,又道:“不过少爷不常回来,他单独有住处。”
  
  周雪“哦”了一声,转身走去隔壁房间。
  
  当她走进房间,映入眼帘就是一间宛若公主起居室的房间。白色的帷幔,浅紫色的墙,许多的芭比娃娃,梳妆台上女孩子用的护肤品化妆品一应俱全。整个房间像一个梦幻的小城堡,像极常在国外电影里看见的公主的起居室,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
  
  可周雪不是普通的少女,她早已经过了喜欢芭比娃娃喜欢紫色粉色的年纪。怀有少女心的时间在周雪十九年的人生中非常短暂。她只在十岁那年,非常羡慕过邻居的女儿拥有过的芭比娃娃和她那些漂亮的公主裙。
  
  后来她们家发达,一家人高兴地搬进新房。走前那个女孩来找她,将她许多芭比娃娃送给她,说:“我妈妈说到新家再给我买新的,这些太旧,你拿去玩吧。你每天都在家门口看我玩,一定很喜欢。”
  她将那些芭比娃娃塞她手里,塞不下的就丢地上,然后高兴地跑走了。
  
  过不久,她又收拾出几件不要的公主裙,一并丢在她脚边,说:“都给你。”
  
  周雪就是那时候起,不再喜欢芭比娃娃,也不再喜欢公主裙。
  
  “小姐,这间房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太太亲自为你买的。她一直很思念你,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置这间房。”白姨站在门口,替何丽珍说话。
  
  但他们不知道,无论他们说什么,周雪都不会觉得感动。
  她转过身,看着白姨,“可否请你出去,我想洗个澡。”
  
  “是是,卫生间就在里面,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就是。”白姨忙应道,退出去替她关上门。
  
  周雪看着这间梦幻的房间,她并没有安全感,只觉得陌生。
  
  她进浴室洗澡,然后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出来后,她到阳台偷偷抽一支烟,蹲在阳台椅子上给朋友打电话。
  
  那边的人似乎也在等她电话,电话一打过去立刻就接通了,杨森着急地问:“阿雪!你去哪里了?我们去你家找你,你家门关着,你邻居说你跟一个男人走了,是不是那天晚上来酒吧找你的男人?”
  
  周雪道:“我来北京了。”
  “什么?!”杨森叫嚷起来,“你去北京做什么!你人生地不熟的,小心别人把你卖了。那个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说不定专拐女孩子去做非法勾当!”
  
  周雪笑了笑,说:“我社会经验很丰富的,谁能骗得了我。”
  
  “那你为何跟他走?他到底是什么人。”
  
  周雪说:“他是我妈派来找我的人。”
  
  杨森在那头沉默了会儿,再开口终于没那么激动,他问:“你去见你妈了?见到了吗?”
  
  “嗯。”
  
  “她过得好吗?”
  
  “很好。”周雪觉得讽刺,说:“杨森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想,我一定要报复她,不管她过得好不好,都一定要搅得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可我真的来到这里,真的见到她,忽然觉得好累,好没意义。她对我来说,就像一个陌生人,浪费我的人生去恨一个根本不重要的人,真的好没意义。”
  
  杨森说:“那就回来。阿雪,别待在那边了,回来我们过回平静的日子,就像以前一样。夏天到了,我们一群人又一起去喝酒,晚上骑摩托去离海边看海鸥。你上次不是说想看日出,回来我们一起去啊。”
  
  周雪回忆在家乡的生活,虽然好穷,可是她一直过得很平静。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很开心,也没有悲伤。她没有什么斗志,也没有什么梦想,就想这样过完这一生。
  
  周雪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忽然很想回家,她问杨森,“杨森,你有钱吗?”
  
  杨森问:“你要多少。”
  
  “我想买一张回家的机票。”
  
  杨森立刻说:“你等我下!我去给你借!”
  杨森挂掉电话,十分钟后,周雪的微信收到一笔两千块的转账,然后杨森打过电话来,“阿雪,收到了吗?我转你微信上了。”
  
  周雪点点头,说:“收到了。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给你。”
  “没事,不急。”
  
  周雪回房间收拾她的书包,她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她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书包里,打算明天一早离开。
  
  就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她把书包放回床头柜上,起身去开门。
  
  谢轻寒是上来喊周雪吃饭的,但看到周雪时,他眉目沉了沉,盯她看很久。
  他自己也是老烟枪,对烟味太熟悉,看了周雪一眼,“又抽烟?”
  
  周雪坦荡地同他对视,“先生,我十九岁,不是九岁。成年人抽支烟还要同你报备吗?”
  
  谢轻寒看她一眼,他已领教过她的牙尖嘴利,懒得再管她,说:“下来吃饭。”
  
  他转身下楼,周雪在他背后说:“我不吃。”
  谢轻寒:“随你。”
  
  他下了楼,周雪关上门,回房间去等待天亮。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在心里想,明天天一亮,她就离开。
  
  谢轻寒一人下楼,谢玄清问:“阿雪呢?”
  
  谢轻寒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说:“她不吃。”
  
  谢玄清微微蹙了下眉,侧头去看妻子。
  何丽珍显然已经听见,握着筷子发呆,神色茫然且无措。
  
  这顿饭只有谢轻寒一人有胃口,他吃过饭便离开老宅。
  他自己有住处,如今已经很少在老宅过夜。
  
  晚上十点,周雪仍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等待天亮。
  她第一次感觉到长夜难熬,不知何时天才能亮起来。
  
  有人在外敲门,动作很轻。
  周雪抬头往门口看了眼,没有应声。
  
  何丽珍在外问:“阿雪,睡了吗?”
  周雪不应声,索性拉起被子,侧身躺下,闭上眼睛。
  
  外面静了一会儿,周雪原本以为何丽珍已经走了。谁知没一会儿,她的声音终于又响起,在外面静静地说:“阿雪,我知道你恨我,我作为母亲,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责任,我亦愧疚了一辈子。阿雪,我从未奢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在我有生之年,让我弥补你——”
  
  周雪终于将门打开,她看着何丽珍,平静地说:“不需要了。我已经不恨你,你现在过得很好,也算得偿所愿,不必再把心思花在我身上。对我而言,你同陌生人也没有区别。”
  
  “阿雪——”
  “我明日便会回家,日后你也不要再找我,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不希望再被打扰。”
  
  她说完就要关门,何丽珍却突然哭了,“阿雪,你还说不恨我,你要与我断绝关系,你还说不恨我。你是我丢掉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我怎会不爱你?当年你父亲在我哺乳期间亦对我拳打脚踢,我舍不得你,忍到三岁,一次被他打到差点失去一只眼睛,终于提出离婚。我拼命争取过你的抚养权,但因没有经济来源,你仍被判给你父亲。”
  
  何丽珍回忆起那些无边无际的黑夜,至今仍旧浑身发抖,“法院判我有探视的权利,可你的父亲和你奶奶不允许我探望你。我每次上门他们都将你藏起来,你父亲仍动手打我。我那时太软弱,只知哀求,跪在他们面前不知磕足多少个头,可他们就是不允许我见你。”何丽珍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女儿,泪水决堤,哭着说:“阿雪,你不知这些年来我有多想你。”
  
  周雪第一次听见这些,她的世界观受到冲击。她看着何丽珍,明明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合在一起她竟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呆住,看着何丽珍,想透过她悲伤的脸看清楚她是否在撒谎。
  她看着她的眼睛,想知道她曾经是否真的差点失去一只眼睛。
  
  她看着她,想知她是不是真的爱她。
  
  可一定是她阅历太浅,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忽然不知道究竟要相信谁。
  
  何丽珍见周雪不说话,好怕再失去她。她忍不住紧紧握住周雪的手,近乎祈求,“阿雪,妈妈求你,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好不好?”
  
  周雪看着何丽珍近乎请求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眼被她紧紧握住的手。她沉默一会儿,终究还是将手抽走,她抬头看着她,平静地问:“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后来呢?父亲在我七岁那年已经去世,你那时为什么不来带我走?”
  
  何丽珍心中无限悲痛。她看着周雪的眼里似含了无尽的泪,很久很久,才低声说:“我何尝不想带你走。”
  
  永远记得那一年的夏天,母亲病重,她不得不回到那个她曾经拼命逃出来的地方。下了火车,见到来接她的人,她几乎想立刻逃离。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双浑浊的,总是躲在窗外偷看她洗澡的充满□□性|欲的眼睛。那是她少女时期的噩梦,夜夜将房门紧锁,将书桌和衣柜全部堵在门口,仍不敢入睡,夜夜睁大双眼,死死盯住门口,怕下一秒就会有恶魔破门而入。
  
  那时最怕在夜里听见一点动静,哪怕只是一只小鸟停在窗口,也会吓得握紧枕头底下的剪刀,像一只惊弓之鸟,望住窗口害怕地发抖。
  
  那时做梦都想要逃出去,所以后来遇到阿雪的父亲,因对她好一点,便想也不想就跟他走。十九岁生下阿雪,以为人生终于有了归宿。却不曾想,原来只是从一个魔爪逃到另一个魔爪里。
  
  阿雪的父亲初时待她很好,令她以为终于能有自己的家。可慢慢她发现,他个性极度偏执可怕,对她的占有欲达到恐怖的地步,不允许她出门,不允许她同任何男性讲话,只要有男人同她搭讪,回到家就要对她动手,到后来甚至到了只要有男人多看她一眼,回到家都免不了要对她拳打脚踢。
  
  那时为了阿雪死死苦撑,到阿雪三岁那年,终于无法忍受,起诉离婚。
  结果就是,她失去了女儿的抚养权,并从此再也见不到女儿。
  
  出事那年,阿雪应当已经六岁。回家前,她买了新的冬衣寄给阿雪,然后才坐上回家乡的火车。
  在火车站外见到朱海时,少女时期的噩梦又重新袭上心头。她离他很远,警惕地盯住他。
  
  他舔着脸上前来,笑起来仍旧一幅下流样,同她说:“你妈叫我来接你。”
  他看起来比从前收敛许多,一双眼睛终于不再乱看。但何丽珍仍未放松警惕,没有坐他的车,自己坐了一辆路边的摩托。
  
  他开着破面包车跟在旁边,“哎哟,我特意来接你呢,我好歹也是你继父,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
  
  那时何丽珍坐在摩托车后座,想,如果回家见到母亲没有大碍,她立刻就走,绝不在家里多待一分一秒。
  
  可回到家才发现,原来母亲真的病重,她甚至已经不能从床上爬起来,不能讲一句完整的话。
  
  大舅来看过,说,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恐怕就这几天了,你有没有带够钱,丧葬费可得你自己出啊。
  
  何丽珍已经习惯了那个冷漠的家族,她留下来,打算陪母亲走完人生最后的日子。
  
  可是终究还是出了事,那晚下很大雨,她那几日都守在母亲床边,想着有母亲在,朱海就算对她有什么想法,也不敢乱来。
  
  可她没料到他那样胆大包天,晚上在她喝的水里下了药,就在母亲床边要对她用强。
  
  何丽珍已不想回忆那时的恐惧,她只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喊破了嗓子也无人来救她。她看见母亲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想要抬起身子来救她,可她半身瘫痪,完全无法动弹。
  
  她的眼里充满着恨和恐惧,她在那一刻大抵终于相信,继父一直以来都对她怀有不轨之心。
  她在十几岁刚刚发育的时候,同母亲讲过继父偷看她洗澡,可母亲不要信她,她哭的时候,母亲甚至扇过她一耳光,讲她不要脸,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
  
  她从此不再说,一心只想离开那个家。
  
  她被朱海按到地上,他嘴里的臭气喷到她脸上,她拼命挣扎,但因为身上失去力气,怎么也推不开他。
  
  那时一定是很绝望很绝望,窗外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仿佛天都快要塌下来。她脸上布满泪水,于混乱中不知在地上摸到什么,用尽全身力气砸到朱海的头上。
  
  她拼命的,将手中的东西一下又一下地砸向朱海的头,感觉不到手上已全是血,直到朱海终于伏在她身上,再也动弹不了。
  
  她大哭,望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觉得人生真的好苦好苦。
  
  那一年,她二十五岁,因防卫过当被判刑八年。
  那一年,阿雪六岁,她已经三年没有见过她。
  
  她在狱中唯一的思念只有阿雪,不知她是否吃得饱穿得暖,不知她父亲有没有好好照顾她。每每见到有狱友的家人前来探望,心中多少有些羡慕。
  
  有人问她,为何这么久不见你家人来探望你。
  
  她觉得苦涩,很小声说:“我已经没有家人。”
  
  她在这世上只剩下一个女儿,但她已经不能再见她。她不愿让她知道,她有个正在服刑的母亲。那将会是她人生最大的污点,她没有照顾她已经很失责,怎么敢再给她干净的人生带去污点。
  
  出狱那年已经三十三岁,在一间花店做事。
  赚的钱全部寄去从前的地址,不知阿雪是否收到,未曾收到阿雪的回信。
  
  但她仍旧执着地往那个地址寄钱寄物,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在快要失去活下去的动力那一年遇见了谢玄清。过往人生中所有的苦难,终于都在谢玄清那里得到了治愈。
  
  何丽珍看着眼前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儿,直至今日,仍旧不愿告诉她那些不堪的往事,她只能请求她,“阿雪,我有许多苦衷不知要怎么同你开口,但你相信我,过去这十几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阿雪,留下来好吗?”
  
  周雪看着何丽珍眼中溢出来的泪水,她看起来不像说谎,令她怀疑她是否真的有很多苦衷。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让她抛弃她这么多年。她曾经一度以为,她是否已经不在这世上,若她已经不在这世上,她尚且可以原谅她。
  
  这天晚上,周雪一夜未眠。
  她坐在床头发呆,手心里藏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何丽珍年轻时的照片,她曾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在一本书里找到。
  
  那时候的何丽珍大约只有她现在这样大,还有着明媚笑脸。
  若她说的都是真话,那她后来的人生未免太过不幸。
  
  她想起父亲。父亲在她七岁那年就过世了,她同父亲的感情其实算不上多深。只记得父亲很爱喝酒,喝醉酒会砸东西,会骂人,骂很难听的话。
  她那时很小,很害怕,躲在房间不敢出去。
  
  父亲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她记住,她的母亲是个很会勾搭男人的□□。
  奶奶也如此说,以至于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中,母亲是个极坏的女人。
  她一直恨她。
  
  周雪觉得好疲惫,一夜未眠,天亮也毫无困意。直到杨森的电话打来,她才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她接起电话,杨森在电话那头高兴地问:“阿雪你到机场了吗?几点的飞机,我来接你。”
  
  周雪靠在床头,握着电话沉默好久,终于出声,“我可能暂时不回来。”
  
  “为什么?!”杨森很惊讶,问:“你不是不想待在那边吗?为什么又不回来了?”
  
  周雪道:“不是不回来。只是暂时不回来,我想搞清楚一些事情。”
  
  “暂时不回来是多久?阿雪,你不会原谅你妈了吧?你不是恨她吗?”
  
  周雪略迟疑,道:“她似乎有苦衷。”
  
  “能有什么苦衷?她在你的人生中缺席了这么多年是事实,无论什么苦衷都不值得原谅!”杨森说。
  
  周雪忽然觉得疲惫,她不想再听,挂掉电话。
  
  墙上的时钟已经走到七点半,窗外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白姨在卧室外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问:“小姐醒了吗?准备吃早餐了。”
  
  周雪看了眼门口,终于应了声,说:“知道了。”
  
  她今日终于肯下楼吃早餐。起床洗漱,换了衣服下楼。
  
  早餐是何丽珍亲手做的。她昨晚亦是一夜没睡,天没亮就下楼准备早餐。
  她不知女儿喜欢吃什么,中式早餐和西式早餐各做了一份。
  
  她原本还担心女儿不肯下楼来吃,同白姨说,如果阿雪还是不肯下来,就送上去给她,不要说是她做的。
  
  谁知就在她忧心忡忡地摆放早餐时,白姨已经领着周雪下楼来,语气愉快地喊她,“太太,小姐下来了。”
  
  何丽珍一愣,抬起头就看到阿雪走在白姨后面。
  她连忙露出近乎讨好的笑容,“阿雪。”
  
  周雪看了眼何丽珍,没有应她,也不知说什么。
  她还不知要如何同她相处。
  
  倒是谢玄清出来打圆场,他爽朗地笑,说:“阿雪,昨日睡得可好?你母亲特意早早起来为你准备早餐,你快来看看喜欢吃什么。”
  
  周雪又看了眼谢玄清,跟着才走到餐桌边。
  佣人替她拉开椅子,她坦然地坐下。
  
  何丽珍见阿雪终于肯坐下来同她一起吃饭,近乎要喜极而泣,她甚至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恨不得将桌上所有的早餐都堆到阿雪面前由她挑选,说:“阿雪,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要是都不喜欢,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再去做。”
  
  周雪看着何丽珍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忽然很为她感到悲哀。她其实并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
  
  她随便端过一份吐司牛奶,低头吃起来。
  
  何丽珍看着阿雪终于肯坐下来同她一起吃饭,高兴到近乎喜极而泣。
  谢玄清是最了解妻子的人,他当然知道她此刻有多高兴,他伸手拉住她手,笑说:“好了,你也坐下来吧,大家边吃边说。”
  
  何丽珍这才赶紧抹了眼泪,在丈夫旁边坐下来。
  
  她见阿雪已经喝掉半杯牛奶,怕她不够,又赶紧给她添上。还在吃早餐,她已经开始关心午餐,问:“阿雪,你平日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一会儿出门买菜,中午做给你吃。”
  
  这样的吃饭状态其实令周雪很有压力。她并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看着她。
  
  她敷衍地应一句,“再说吧。”
  
  何丽珍还想再说,丈夫在桌子底下轻轻拉下她手,笑说:“好了好了,你也快吃吧,你们母女俩以后相处的日子还有很多,来日方长。”
  
  何丽珍这才点点头,低头吃早餐。
  
  早餐过后,何丽珍便着白姨出门买菜,自己则在厨房为阿雪削饭后水果。
  此刻的客厅里只有周雪和谢玄清两个人。
  
  茶几上摆放着新鲜果汁,谢玄清笑着替周雪倒一杯,说:“水果汁也是你母亲今早现榨的,喝喝看。”
  
  周雪看着倒进杯子的果汁,沉默一会儿,终于抬起头,看向谢玄清,问他,“你知道我母亲的事吗?”
  
  “你是指?”
  “她从前的事。”
  
  谢玄清放下手中果汁壶,他看着周雪,沉默很久,才缓缓开口,说:“她从前经历过许多事,我不知你是指什么。”
  
  周雪道:“她讲我父亲有暴力倾向。”
  
  谢玄清想到妻子身上那些陈年旧伤,眼神变得阴鸷,他看定周雪,说:“说句难听的话,你父亲是个人渣。”
  
  周雪不可置信地瞪住谢玄清。
  
  谢玄清想起妻子经历过的那些苦难,除了心疼,惟今只能长叹一声气。
  他看着周雪,告诉她,“阿雪,你该对你母亲好一点。她从来没有对你不起。相反,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周雪看着谢玄清。
  
  谢玄清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说:“我刚认识你母亲的时候,她的经济情形很不好,百病缠身。”
  
  周雪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她好奇问:“她生了什么病?
  
  “很多旧患。”谢玄清并不多说,讲起妻子,他眼里只有满满心疼。
  
  “我同你母亲在一起后,带她去国外治疗过三年。那三年你母亲的内心平静很多,只是仍然放不下你。她常常会头疼,医生说是因为曾经受过外物撞击。”
  
  周雪下意识捏紧了手指,怔怔看着谢玄清。
  
  谢玄清也看着她,替妻子同周雪说:“阿雪,我不求你能原谅你母亲在你成长过程中的缺席,我知道无论什么理由,你始终是最无辜的,你有权利恨任何人。可是阿雪,我仍希望你能给你母亲一个弥补你的机会,留下来,让我们照顾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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