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间遇鬼使

　　田间的蛙鸣与蝉叫像在夏夜中狂欢。
　　盈盈月色如水，星光稀少，却有一颗火红的星升至当空闪着光。
　　比起江湖中武学高深之人，这个突然出现的凶手更像一个怪物，似乎百毒不侵、不知疲倦，他已奔入城外林中，此时一股诡异的雾气弥散，教人难辨方向。
　　尽管叶孤星运功紧追，始终离了凶手有两丈距离，再难追紧。宇文真一跟在叶孤星身后，已渐渐吃力，但他孤傲的性格不允许他在这时候示弱，尽管快要脱力，他依旧咬牙奔跑。狂怜云的武功较他二人又浅些，此时已落在后面。
　　林中迷雾渐浓，突然一阵银铃声由远及近响起，凶手兀自止步，叶孤星暗叫不好不敢再追。此时一件物实从天而降直直插入土地，拦在双方之间，竟是一口竖立的棺材。
　　从棺材后转出两个人来，左边一人身形瘦长，身穿白衣白帽，高颧骨细长眼薄嘴唇，大面积的眼白中只有中间一小点黑瞳孔，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不出的诡异。右边一人魁梧壮硕，着黑衣黑帽，铜铃似的眼下一颗硕大的鼻子，一把络腮胡遮去半张脸，气势凶神恶煞。
　　凶手也不跑了，一声不响站在此二人身边。
　　白衣人道：“惊觉，你今天表现不好，竟然还带了两条尾巴”，他的声音尖细腻人，叫人起鸡皮疙瘩。
　　黑衣人道：“是三条。”
　　白衣人用鼻子哼哼笑了两声，道：“你说三条那就三条。”
　　被叫做惊觉的人毫不理会这二人的说辞，只自顾自打开棺材板，将陆小姐放了进去，关上盖板，陆小姐一声惊呼后便没了声音。
　　暗夜中这一副诡异场景就如恶鬼锁魂。
　　叶孤星朝对面喂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丑八怪是什么人，别以为装神弄鬼的小爷我就怕了你们。”
　　白衣人又发出一串诡异的尖细笑声，喊了一句诗号，道：“行路不易，性命难留。”又道：“臭小子真不识趣，竟把我们黑白鬼使叫做丑八怪，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我们哥俩好久没吃这么俊的小伙子了，等会就把你们做夜宵”，说着他从袖中抖出一根细长木棍，竟是一根抬棺木，他扬手一甩，木棍一头生出一截寒气逼人的尖顶，整根武器浑似一杆长枪。
　　黑衣人沉声道：“我吃这个，你吃后面那个。”
　　白衣人微微眯起眼睛，舌头抵了抵上颚，似乎快要忍不住馋虫的侵扰，他勾着嘴角道：“行，后面那个就后面那个。接下来的场面小朋友就不要看了，陆惊觉你先回去吧”，他说着摇了摇手里的银铃，陆惊觉却没有动，白衣人道：“放心，要是这个成了我自会向教主禀报是你的功劳。”他话锋一转，又道：“还是说你也想尝尝人肉的滋味？”
　　陆惊觉木讷地看了看叶孤星与宇文真一，一纵身消失在迷雾中。
　　一黑一白，一瘦一壮，形似恶鬼，好吃人肉，此二位竟是十年前就臭名满天下的黑白鬼使：行路难、留不易。
　　叶孤星和宇文真一自然也听过这个名头，没想到这个案件牵出了这两个魔头，更令人担忧的是传闻八年前黑白鬼使受皇无极招揽加入奉天会，那么他们所做种种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
　　被叫做“后面那个”的宇文真一被这句话激得耳根通红，他自小是京都世家公子楷模，现下被人与这无形浪子叶孤星相提并论竟还逊色一筹，他冷哼道：“两个丑东西不知好歹”，话音未落已一招划出攻向黑鬼使留不易。
　　叶孤星没料到一向沉稳的宇文真一会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发出攻势，这倒合了他的意。叶孤星被人叫“疯子”不是没来由的，他喝酒疯，打架也疯，凡事到了兴头上更疯，似乎没什么值得忌讳的东西，就今日这番场景，即便天王老子拦路他也敢去一战高下。
　　叶孤星大喝一声：“打！”剑尖已直至白鬼使行路难，白鬼使一双细眼眯得像没睁开过，瞳孔中精光一闪，杀气大盛，使出长枪格挡。
　　叶孤星长剑被一股大力挑开，心下明白遇上了极难缠的对手，眼中兴奋之色难掩，嘴上却东拉西扯，道：“没想到你们不仅长得丑，武器也丑，这根棺材竿子顺手吗？”
　　行路难大喝一声：“废话少说！看招！”
　　数招交手后行路难心下意外，眼看这小子年纪轻轻功力倒不浅，一身根骨可说上乘，待日后临敌经验丰富难说将成为一个威胁，这样的人尽早斩除为妙。行路难弯指成爪，右手五个手指甲瞬间暴涨数寸，碧磷色的指甲喂满剧毒泛着寒光，一招白鬼爪伸向叶孤星脖颈，叶孤星举剑格挡，剑身碰到指甲就如碰到硬铁，铮得一声叶孤星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三步。
　　那边宇文真一与留不易相斗早已落了下风，他额头青筋暴起，咬牙硬撑。
　　又十数招过后，叶孤星与宇文真一背贴上背，横剑当胸共同抵挡面前的恶鬼。叶孤星左肩伤口早已崩裂，半边衣裳都被血浸透，左胳膊上被行路难鬼爪抓出五道血痕，血已呈黑色，伤口处犹如万蚁噬心般又痒又痛。叶孤星气息已然不稳，他咳出一口血，微微转头问道：“哈，你怎么样，要被做宵夜了吗？你猜他们会先吃手还是先吃脚？”
　　宇文真一右腿受伤，疼痛难忍，已无法行动，他脸色煞白，精神高度紧张，此刻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理会这疯子，只道：“管好你自己。”
　　行路难一张鬼脸又笑起来，慢慢靠近叶孤星，道：“小朋友，我的百鬼爪可不是那么容易受的，你再这般逞强嬉笑，毒液只会更快流遍全身，到时候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叶孤星故意哈哈哈大笑了几声，一边咳嗽一边向留不易喊道：“喂，黑大个，他明知道你要吃我，还给我下毒，他是不是看不起你，故意的啊？”
　　留不易一张黑脸迟疑了一下，行路难叫起来：“臭小子，你敢离间我们，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行路难长枪直刺叶孤星面门，叶孤星又道：“等一下，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既吃到人肉还不会中毒”。
　　留不易抬起手中重锤格开行路难的长枪，道：“说！”
　　行路难又急又气，道：“这小子有古怪，小心着了他的道。”
　　叶孤星早已察觉这个黑衣服的鬼虽然武功高，脑袋却似乎不甚好使。
　　叶孤星对着留不易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竟还让人感到一丝真诚，叶孤星道：“黑大个，我现在中毒还浅，毒素还在手臂上，你只要砍了我的左臂，我剩下的肉还是能吃的。”
　　宇文真一急道：“你疯了吗？说什么胡话”，又转念一想，他可不就是个疯子，宇文真一有怒无处发，腿上的伤又疼痛难忍，他面前已没有敌人，但斗到脱力的他已然靠在叶孤星背上，再无力移动或转头看身后的战局。他心道真是到了绝路吗。
　　留不易觉得叶孤星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他举起重锤就要向叶孤星当头砸下，叶孤星又大叫起来：“喂，你干什么！让你砍手，不是让你砸我啊！”
　　留不易道：“我先弄死你，再把你的手砍掉也是一样的”，说完又要锤。叶孤星道：“亏你吃了这么多年人肉，难道你不知道从活人身上割肉下来才好吃吗，死人肉是硬的，不好吃。”
　　留不易再次停手，行路难道：“黑鬼快快杀了他，小心这小子耍花样！”
　　叶孤星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右手将剑直直指着天上，道：“用我的剑，可快了，保你一次就砍成功。”
　　留不易将信将疑思虑之际，叶孤星似留临终遗言般感叹：“只可惜这辈子没练左手剑，听说练左手剑的人都有个绝招叫‘反身一击’，这个遗憾只能留到下辈子再说啦”，他说完仰天叹气，二人背贴着背，叶孤星脑袋一抬正好撞到宇文真一的后脑，宇文真一心念急转，满脸不可置信，他瞳孔骤缩，紧紧握住剑柄。
　　行路难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要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反身一击’的狗屁招数，黑鬼你快快结果了他，我饿了，他这张嘴不闭上我吃的不落胃。”
　　留不易将两柄重锤卡到后腰带上，行路难看着留不易走到叶孤星面前去接他的剑。
　　留不易却突然站住不动了，行路难催促道：“黑鬼，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赶紧动手啊。”
　　黑鬼使留不易不仅这一刻无法动手，他已经永远无法动手了。只见留不易硕大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地，“咚”的一声，死不瞑目。叶孤星的右腰侧，一柄血淋淋的长剑刚从留不易的腰腹中退出来，还在冒着热气，而剑柄一头是握在宇文真一的手里。
　　原来在留不易伸手去接叶孤星手中剑的瞬间，宇文真一拼尽全力反手向身后出剑，一剑贯穿留不易身体。
　　叶孤星一番“左手剑”、“反身一击”的言论全是凭空捏造，除了分散黑白鬼使的注意力，还意在提醒宇文真一反手出剑击杀黑鬼使，因为宇文真一练的正是左手剑。
　　汗水混着血水，在风中弥散开腥咸味道，两位少年筋疲力尽，身体和心念都紧绷到顶点，但他们并未享受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面前还有另一个敌人。
　　行路难呆立片刻，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他尖细的嗓门变了调，此刻听来有些沙哑，他道：“你杀了黑鬼？你竟然杀了黑鬼？！”腾腾杀气笼罩在行路难周身，他一步一步向两个少年走来，白袍被风吹得高高鼓起，他像一具罩着白布的骷髅。
　　叶孤星又咳出一口黑血，他的左臂由痛转麻，胃中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下唇鼓起吹了吹额前碎发，斜眼一笑，道：“别急，就轮到你”。
　　黑白鬼使横行江湖二十年，杀人无数，不是没见过硬骨头，行路难早已看出他二人穷途末路，绝对不再是自己的对手，但此刻行路难却失了五分把握，或许是留不易的死对他造成太大打击。
　　叶孤星小声对宇文真一道：“能动吗？先去救人。”
　　宇文真一道：“你呢？”
　　叶孤星道：“我没那么容易死。”
　　宇文真一看了看十步之外那具插进土里的棺材，道：“你小心”，随后宇文真一拖着伤腿就地一滚翻到棺材边，用力撬棺材盖。
　　行路难白眼珠内血丝暴涨，已不再顾及那口棺材，只死死盯着叶孤星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孤星道：“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听好了，我叫叶孤星”。
　　“叶，孤，星……”行路难细长的眼睛微微张开，又重复了一遍：“姓叶……叶孤星……！你？”行路难阴森森的目光仔细盯住了叶孤星的脸。
　　突然，林间星星点点闪现火光，错乱的马蹄声震动土地，林梢一阵琵琶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