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贱民中的贱民

　　“你愿意继承我的一切吗？”
　　“你愿意抛弃一切重活一次吗？”
　　“你愿意……”
　　“改变世界吗？”
　　昏暗的地下室里，白昭猛地睁开眼睛，满身大汗的他又一次梦到那个奇怪的场景，听到那个亘古而又虚弱的声音。
　　这一切都要从一周前说起。
　　那时，他被领导留下义务加班到凌晨一点。
　　他也记不清这是入职三个月来的第几次义务加班。
　　他只知道再有十天，就可以正式转正。
　　到时就能够获得长期有效的地面通行证，那么就可以搬出地下室，享受美好的地上生活。
　　拖着疲惫身躯走在下水道里的他，心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正在他构想未来的时候，一头浑身乌黑，外貌形似老鼠，却长有两个头颅，大小如同成年大型犬的生物，从他刚路过的污水管道中爬出，将猩红的目光牢牢锁在他的身上。
　　白昭走的下水道几乎没有人，因为地下管道城里，已经开辟出供人通行的道路。
　　下水道是用来给地上人提供服务的，一般都被封禁起来，避免遭到破坏。
　　但走这条路回地下室实在太近了，整整能节省出二十分钟的时间。
　　二十分钟对白昭来说，可是相当难得的休息时间。
　　这条下水道是白昭在一个月前偶然发现的，已经废弃不用。
　　外面的防护措施也好久没有进行维护，在充满潮气和重金属的环境影响下，早已失灵。
　　白昭轻而易举地越过防护措施，他本打算看能不能在里面捡到一些地上人扔进下水道的“废品”，却没想到，这条路的另一端竟然离他的住处不远。
　　不过由于出口处本就较为偏僻，加上长满杂草乱藤的缘故，一直都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等到了地面，就可以换一台新的精神连接设备，我那台很早之前从下水道里翻出来的设备已经快不行了。”
　　白昭正思考着转正以后，这些年攒下的小钱应该怎么花的时候，背后蓦然传来呼啸的风声。
　　那声音急速而来，正冲白昭的脖颈，白昭单脚站定，身躯一扭，侧转之间轻而易举地将这致命的一击躲过，转身的同时也将偷袭者的面貌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一只双头异鼠。”
　　白昭的语气平淡如常，几乎没有波澜。
　　常人闻风丧胆的双头异鼠，在白昭的语气中就像是毫无杀伤力的蚂蚁，没有引起他的一丝惊讶。
　　白昭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剑柄状的物什，运用巧劲一抖，锋利的剑刃便“唰”的一下应声而出。
　　地下管道城，城如其名，到处都是错综复杂的管道。
　　由于核废料的污染，里面充斥着不少残暴嗜人的变异怪物，所以人们出行基本都会带着护身器具。
　　白昭手中的长剑非同一般，剑刃采用一阶初段怪物长牙虎的牙齿掺杂软星藤制成。
　　长牙提供的锋利度，足以使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拿着它刺入一指厚的砖墙，软星藤的柔软特性又给了其不易断折的柔韧度。
　　总的来说，这在贫民窟称得上是一件大杀器。
　　当然，这指的只包括冷兵器。
　　毕竟和枪械相比，冷兵器只能往后稍稍。
　　要知道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待双头异鼠再次发起攻势时，白昭微微眯眼，异鼠的动作在他眼的视野里陡然慢了一线，白昭侧步上前，在异鼠身形还在空中的时候，一剑断喉！
　　在异鼠身首异处，黑红色的鲜血从脖颈切面处汹涌喷出时，白昭早已姗姗路过，身上白色的衬衣没有染上一点污迹。
　　技击之术是他从网上学来的，放在以前，还能靠这个混口饭吃，但世界大战后，异能者井喷式爆发。
　　在如今这个异能者横行的世道，他的这个过人之处，只不过是一个过时的东西罢了。
　　常人用枪，异能者用火焰，冰冻，随便一种都比他这样的杀伤力强。
　　不过一直锻炼技击之术也给他带来不少好处，起码帮他增强了体魄，以及在遇到危险时，能够保全自身。
　　白昭对这不入阶的异鼠尸体本来没什么兴趣，正要离开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瞄到老鼠洒落的血液中，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不停闪耀。
　　他好奇地走过去，用长剑拨动着，将其从血浆中移出。
　　白昭蹲下细细看去，原来是一颗很小的球形石头。
　　说它是球形，也不尽然，其表面有着不数不清的切面，每个切面都整齐划一，均匀地分布在石头的表面。
　　由于切面实在太多太小，所以第一眼看上去才觉得是个球形。
　　白昭正思索这东西到底值不值钱，球形石头却“嗖”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飞向他的额头，没入眉心。
　　白昭登时大骇，赶紧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额头，平平整整，没有一点伤口。
　　那块石头这样不见了。
　　但自从那天晚上过后，每天睡觉时，白昭就会听到那个亘古嗓音。
　　他登录精神连接设备，上网去查，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用信息。
　　“还有三天就可以转正了，再忍忍，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解决这件事。”
　　白昭很清楚，现在正值人生的关键时刻，不能出任何乱子，他选择将这件事往后再放放。
　　睡眠时间勉强够的白昭，在那块石头的不间断的骚扰下，精神开始有些恍惚。
　　他已经整整一周，没有获得充足的休息。
　　因为这件事，负责管理白昭所在部门的周经理将其叫到办公室，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
　　“小白啊，你最近上班怎么有些不在状态？”
　　“最近休息出了些问题。”
　　“我能理解你，但你要知道，公司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公司还能办下去吗？”
　　“我可不可以请一天假？就一天。等转正后我再无偿加班加回来，您也知道，我进公司后经常无偿加班……”
　　“你在说什么！那是你没有完成你自己的工作。”
　　一涉及到利益，本来心平气和的经理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拍打着桌子站起来，冲白昭恶狠狠地吼道:
　　“白昭你要知道，你出身于地下管道城的贫民窟，地下管道城是什么地方，本来就是下等人生活的地方。
　　“贫民窟呢，那更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苟延残喘的腌臜地。”
　　“要不是公司响应政府号召，愿意在地下城建立分公司，花大钱培养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获得地面通行证，懂吗！”
　　周经理越说越激动，抓起桌子上的文件径直摔在白昭的脸上。
　　白昭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知道所谓的“花大钱培养”，只是派一些地上人来教授他们一些速成课程。
　　这些课程在网上也可以查到，甚至比这些人教的还要好。
　　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你不上公司的课，就相当于没有接受培训。
　　不接受培训，公司就无法提供录像，证明其相应政府号召，做出了“慈善”工作。
　　是的，慈善，他们管这种叫慈善。
　　不值钱的课程，换来一天十四小时以上的高强度工作，不给加班费，美名其曰是锻炼年轻人。
　　白昭算过，他获得的酬劳不到他工作带来价值的二十分之一。
　　因为在这些人眼里，那一张地面通行证就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你一个地下人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们商谈报酬。
　　但实际上，有了地面通行证，也不可能与原本就住在地面的人平等生活。
　　工作，还是不容易找。
　　租房，房东知道你是地下人，大多也会找借口不租给你，有的甚至借口都不找，直接把你赶出去。
　　但是，那一张通行证仍是白昭迫切需要的，没有它，他只能一辈子活在这肮脏的地下管道城里。
　　周经理说到激动处，一些侮辱不堪的脏话从其口中接二连三地蹦出，“猪猡”、“废物”、“没良心的贱民”，从那吃不饱的血盆大口里，伴着唾沫星子，如连珠炮弹般打在白昭的脸上。
　　白昭一动不动，并不反驳，只是一直忍着。
　　二十分钟后，终于骂过瘾的周经理挥挥手，示意白昭可以出去继续工作。
　　白昭刚要出门，喝起茶的周经理还不忘提醒他，“今天工作一定要按时完成，年轻人要上进，懂吗？”
　　白昭点点头，“知道。”
　　说罢，便打开门，静静地走出去，同时不忘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真是没脑子的年轻人，不敲打敲打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货色了。”
　　周经理的话从门缝里传出，毫不介意被白昭听到。
　　白昭转过身，看着还在工位上忙碌的同事。
　　一些人和他一样，眼神中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但深处仍有着掩盖不住的无限疲惫与惆怅。
　　更多的人则在窃喜，因为每一期的通行证名额是有限的。
　　白昭挨训，他们获得通行证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被剥削成这样，还在内卷，还在勾心斗角。”
　　白昭看着这些人，觉得可笑，但下一刻这可笑就变成了可怜，可怜他们，更可怜自己。
　　可怜自己和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