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工

　　石志钢与张敏娜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平静，有两点改变的是：石志钢不再每天下午三点给张敏娜打电话问候，两人约定如果不打电话就是石志钢晚上需要加班，不回家吃晚饭，只有不加班的时候才会打电话回家；石志钢不再穿长袖衬衫和长裤、皮鞋出门，他干脆把衣服放在公司的衣柜里，跟张敏娜说他去公司才换衣服，这样省去了每天在地铁站换衣服的麻烦。
　　日子虽然看似平静，可张敏娜的心中对石志钢工作的疑惑却越来越深，逐渐把以前被忽视的小细节串联了起来，她想起了石志钢的衬衫很干净好像没穿过一样、他的手指甲里有黑泥，还有每天都背着一个鼓鼓的大旅游包去上班，现在他又不穿衬衫、长裤去做工。她在心里问自己：他究竟在做什么工作呢？她想：如果能有个人问问就好了。可是她来新加坡两个多月谁都不认识，他们住的政府组屋每天见不到几个人，很多住户是马来人和印度人，语言不通，即使是华人也是“老死不相往来”。她知道石志钢有个好朋友叫李昂，可是她既没有跟他见过面，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想来想去，她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跟踪石志钢。
　　张敏娜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她去地铁站买好了地铁乘车卡，想好了跟踪石志钢的办法，也设想了如果石志钢发现了该怎样应对。
　　这天早上，当石志钢在卫生间洗漱时，张敏娜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后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假装睡觉，等石志钢出门锁上门的时候，她快速起身，也没有洗漱，手在头发上抓了抓算是梳头了，然后拿了手包也出了门。她跟在石志钢身后大概二、三十米的地方向地铁站走去。
　　石志钢完全没有察觉张敏娜在他身后跟踪着他，他像往常一样在地铁站的面包坊买了一个面包当做早餐，随后大步流星地走进地铁站。
　　正是早高峰时间，地铁站里很多人，张敏娜一到地铁站就有点儿晕头转向，石志钢早已不见了踪影。她乘手扶电梯上了地铁月台，刚好双向都有列车进站，上车和下车的人们匆匆忙忙，没有人注意她这个“地下工作者”。她怕石志钢看见就躲在一个柱子后面，看着赶着去上班的人群，心里问自己：该坐哪个方向的列车啊？她茫然不知所措。看着一辆列车开进站又开走了，又一辆进站又开走了，她心里说：志钢应该是早走了，看来跟踪不是办法。想到这里，她又乘手扶电梯下了月台。
　　走出地铁站，张敏娜有点沮丧，设想了半天的计划宣告失败。她慢慢向住家的方向走去，来时的兴奋已一扫而空。走着走着，她看见走道的中间有一个小石子，就不怀好气地一脚把石子踢到了路边的草丛里，谁知草丛居然开始动了起来。她觉得很好奇，就蹲下身仔细地看了起来，原来被石头砸到的地方刚好有一片含羞草，含羞草被石头一碰，树叶全都闭起来，因为长得很密，所以一个碰一个，感觉好像整个草丛在动一样。
　　张敏娜突然童心大发，她看着含羞草慢慢把叶子展开，就去用手碰一下，结果含羞草丛就又动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叶子又展开，她又去碰了一下。就这样，她蹲在地上和含羞草玩起了互动，身边匆匆走过赶着去上班的人，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两个人还相互看看摇摇头，人家说不定以为她的精神出了问题。
　　张敏娜觉得很无聊，她垂头丧气地走回家，随便吃了点早餐就坐下来看电视。她边看电视边想着刚才跟踪石志钢的事，突然，她想起来石志钢在来新加坡之前好像去过新加坡大使馆确认公司合同的事，因为当时她忙于照顾彤彤，所以石志钢后期出国的事都是他自己去办理的，公司的合同她从来都没看过。合同？对，合同上一定有他公司的地址。张敏娜好像受了电击似的“呼”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进房间。她找到石志钢的行李箱，正准备打开时才发现行李箱是锁着的，她感觉好似一瓢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心也凉了半截。虽然忙了半天，张敏娜对石志钢的工作性质没有得到任何结论，但是她很肯定的是石志钢的收入应该不会像出国时想象的那样好，如果是这样，自己也应该尽量减轻一下他的负担才对。
　　这天晚上石志钢没有加班，张敏娜做了一个糖醋鱼，一个麻婆豆腐，还有一个菠菜汤。石志钢回到家看到一桌美味的饭菜，迫不及待地换了衣服坐在餐桌前。他拿筷子先夹了一块鱼肉，边吃边说：“嗯，好吃！”然后，大口地吃着饭。
　　张敏娜看石志钢今天心情好，就问：“志钢，你看我来了两个多月了，一个人在家真的很闷，我想要不然出去找份工作？”
　　石志钢一听，继续吃着饭。这个问题其实他想过，后来觉得张敏娜英文不好，在新加坡好一点的工作对英文的要求都很高，做那些很低级的工作，一个月三四百块，既辛苦又受气，他舍不得。现在张敏娜提出要去工作，就不加思索地说：“你哪儿都不认识，英文又不好，还是在家呆着吧。”
　　“我今天下午去图书馆看报纸，报纸上有很多招清洁工、售货员、收银员的，我想去试试。”张敏娜还在坚持。
　　石志钢拿汤勺喝了一口汤，说：“在新加坡打工可不像你在中国似的悠闲自在，老板给你一块钱，你得做出两块钱的工来，要不然老板的钱从哪里挣？”
　　“我都快闷死了，每天除了看电视、买东西、去图书馆，都没有别的事儿做，也没个人跟我说说话。”张敏娜开始撒娇。
　　石志钢想：既然张敏娜想找工作，要不然就让她试试，省得在家里没事做老想彤彤，到时候有事没事又吵着要接彤彤来。于是，他说：“好吧，要不然你就试试，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张敏娜一听石志钢同意让她出去工作很高兴，赶紧问：“什么要求？”
　　“第一，不要做得太辛苦，如果觉得受不了就别做，家里不缺你这份钱。第二，一定要注意安全。”石志钢边说边把碗里的饭吃完了，站起身又去厨房盛饭。
　　张敏娜连连点头答应。
　　石志钢盛好饭回来坐下，边吃边说：“还有一个多月要过年了，这段时间公司会很忙，年前这个月公司需要加班，到时候我会做晚班。”
　　“你们搞设计也需要做晚班啊?”张敏娜疑惑地问。
　　石志钢这才觉得自己好像话有点儿说漏了，就补充道：“公司请了一些临时员工共用办公室，很拥挤，所以分成两批，做晚班有夜班费。”
　　张敏娜“噢”了一声，还是将信将疑。
　　石志钢又说：“年三十儿李昂和王红卫到家里来吃饭。”
　　张敏娜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说：“是吗？太好了！到时候我做几个拿手菜。”接着她就掰着手指说着想要做什么菜。
　　石志钢看着张敏娜的样子笑了，说道：“还一个多月呢！有的是时间想。哦，还有，我们过年放六天假，今天阿明跟我说，让我们初五去他家玩，他说那天他家有一个聚会，我一想反正过年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他了。”
　　“好。”张敏娜点着头，她也很想去新加坡人的家里看看人家的生活是怎样的。
　　两人吃完了饭，看了一会儿电视，上床睡觉。张敏娜躺在床上很是兴奋，盘算着第二天开始找工作的事。
　　第二天，张敏娜兴致勃勃地去了图书馆查报纸，她把一些招聘信息抄在一个小本子里，回家以后就逐个打电话。她讲电话时用华语，如果对方讲英语，她就会用华语问对方会不会讲华语，有的时候她这样问了对方还是讲英语，她就会跟对方说“对不起，打错了”，然后挂断电话。如果对方讲华语，她就会问招聘的情况。几天下来，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在某购物中心卖衣服的工作，工资按日结算，每个小时五块钱。让张敏娜始料不及的是，第一天做工就被炒了鱿鱼，原因是她讲的北京话顾客听不懂，顾客讲的英语她也听不明白，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卖出去。
　　接下来几天，张敏娜又去查报纸找工作，这次她避开了售货员这个行业。很快，她又找到了一份在市区某餐馆当服务员的工作，工作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中间有一个小时的休息，工资按日结算，跟做售货员一样，每个小时五块钱。
　　第一天上班，张敏娜穿上服务员的制服，还真的像模像样，上衣是一件衣袖刚过手臂肘关节的红色中式制服，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方口布鞋，这双鞋是她从北京带来的，穿着特别舒适。
　　上班这天是星期五，餐馆刚开门营业，顾客还没有来，领班就趁这个机会给几个新来的员工进行简单的培训。张敏娜的工作是负责送菜，厨师做好菜后会在盘子上放上餐桌编号的夹子，她需要按照餐桌编号把菜送过去，然后把夹子拿回来放在厨房窗口的一个大碗里。如果顾客餐桌上的菜吃完了，她需要把空盘拿走，并要及时更换顾客面前的小盘。
　　张敏娜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把托盘拿得稳稳的了。这间餐馆位于市区又离商业区不远，正值年底，餐馆里吃饭的人很多，刚十一点多餐馆里就开始来顾客了，随着时间接近中午，顾客越来越多，很多是公司的职员来聚餐的，不一会儿餐馆里就座无虚席。这时的餐馆里，空气中飘散着炒菜的香味，厨房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炒勺碰炒锅的声音，服务员们在餐桌间穿梭着，人们在餐桌上边吃边谈笑风声，一派紧张、祥和的景象。
　　张敏娜和另外两个服务员负责送菜，因为她们都是刚来的，对菜名不熟悉，所以负责顾客点菜的是一位新加坡本地的资格老一点的服务员。张敏娜脚下生风，穿梭于厨房窗口和餐桌之间，一直没有停下来。
　　刚上班时练习托着盘子走路感觉没什么问题，可是来回走了几个小时，张敏娜感觉到有点儿吃不消了，她的手臂又酸又疼，拿托盘的手开始发抖，腿也是迈不开步了，走路摇摇晃晃。忙到下午三点，餐馆里顾客已经不多了，领班安排几个服务员轮流休息，这时，张敏娜才有机会坐下来，休息一下。可能是太累了，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到附近的购物中心的饮料店买了一包豆浆（新加坡叫豆花水），就坐在购物中心走廊的座椅上喝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一个个店铺，她觉得它们好像离自己异常遥远，店铺里琳琅满目的物品就像是在画里一样，那么不真实。
　　张敏娜就这样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睁着空洞的眼睛，什么也没有想发着呆，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才慢慢走回餐馆。四点多，餐馆又开始陆陆续续来了人潮，张敏娜强打精神做着自己的工作。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十点，她颤颤巍巍地从领班手里接过45元新币，看着手里的钱她百感交集，她现在开始理解石志钢为什么看她花钱如流水而生气了，这资本家的钱每一分都是不容易挣的。虽然感叹钱不容易挣，但她一想这样做一个月下来能挣1，000多块，折合人民币就是差不多6，000块，是自己在中国工资的好几倍，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张敏娜几乎是和石志钢同时进的家门，她一走进家门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动也不想动了。还没几分钟，石志钢回来了，他看见张敏娜坐在客厅里，边脱鞋边问：“今天上班怎么样？”
　　张敏娜本来是一脸疲惫，见石志钢回来这样问她，她不想让石志钢为她担心，就强作笑脸说：“挺好的。”说完，她尽量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回房间。石志钢见张敏娜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也为她感到高兴，毕竟不用每天闷在家里。
　　张敏娜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上床睡觉了，石志钢也没有打搅她，和衣就寝。
　　张敏娜一觉醒来已是九点多了，想到十点钟要上班，她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飞快跑进厕所洗漱。十分钟后她已经一路小跑地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到了餐馆还差五分钟十点，她又冲进更衣间换了衣服，一切准备停当刚好十点。
　　领班见大家都到齐了开始训话，主要内容是：今天是星期六，希望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晚上来的人会很多，端盘上菜时要看清楚餐盘上的餐桌编号，不要送错，走路时要非常小心，菜一定要拿稳，还要留心身边有没有老人或小孩，以免撞到。张敏娜匆匆忙忙赶到餐馆，惊魂未定，听了领班这番话，倍感压力巨大，她感觉今天她的手臂和腿好像不太听使唤，她试着用托盘拖了一个大一点的盘子走了一圈，手有点儿酸，腿有点沉，其他还可以，她把心一横，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坚持。
　　很快，十一点顾客陆陆续续来了，张敏娜又跟昨天一样，手里端着餐盘在餐桌间穿行。下午一点多是顾客最多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拿着托盘的手一直在颤抖，她紧咬嘴唇用两只手拖着托盘，终于挨到了三点多休息。休息之后，她再拿托盘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手也不那么抖了。从五点钟开始，顾客不断地涌进来，餐馆内座无虚席之外，门外还排了长长的人龙，很多顾客都是一大家人来就餐的。
　　眼看着就要八点了，张敏娜心里说着：再坚持一个小时就好。她刚从一个餐桌收了用过的空盘回来，听到出菜窗口的“叮叮”声，这是厨师通知外面的服务员要求送菜的声音。张敏娜赶紧走到出菜窗口，需要送的菜是放在一个大砂锅里的一锅咖喱鱼头，因为是刚出锅，咖喱汤汁和菜围着锅中间的一个大鱼头翻滚着，冒着热气并散发着浓浓的咖喱香味。她迅速用放在窗口的湿毛巾垫着将砂锅放到餐盘上，看了一眼压在砂锅下面的餐桌号码，双手托着砂锅走向餐桌。这时，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向她这边跑过来，她一闪身躲过了男孩，可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也跟着跑了过来，因为餐桌之间的路很狭窄，小女孩跑得跌跌撞撞。张敏娜因为躲闪小男孩，只顾着拿稳托盘，没注意到跑过来的小女孩，当她看到小女孩时，小女孩已经几乎与她撞上了。她吓了一跳，左手一滑，砂锅立刻向着左边滑落下来。眼看着滚烫的一锅砂锅鱼头将从小女孩的头上浇下去，她用还在稳拿着托盘的右手使劲往自己身体一侧一扳，一锅热气腾腾的砂锅鱼头就这样全部浇在了她的左腿大腿上，接着是砂锅掉到地上摔碎的声音，和身边顾客的尖叫声。小女孩身后跟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快速跑过来，把小女孩抱了起来。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得“哇哇”大哭。
　　张敏娜顾不得自己腿上的疼痛，她赶紧走到小女孩母女身边，问着：“有事吗？烫着没有？”她迅速看了小女孩全身的衣服，一滴咖喱汁都没有溅到，她立刻松了一口气。领班和另外一个服务员也赶了过来，领班一再给那母女俩道歉。那位母亲用英语骂了小女孩几句，走回了餐桌。
　　赶过来的服务员赶紧帮着张敏娜一起把地上的砂锅碎片捡起来，两个人又拿来抹布、拖布和水桶把地上擦干净。领班赶紧去后厨吩咐再做一个咖喱鱼头，又去餐桌那里跟顾客道歉。她走过来看地上已经收拾好了，就小声对张敏娜说：“你到后面来一下。”张敏娜跟着领班到了更衣间。领班说：“我看你今天就做到这里吧。现在是八点钟，我算你做到九点，所以你今天的薪水是40块，刚才顾客点的咖喱鱼头是88元，加上砂锅，我算你100元，扣掉今天的薪水40元，你需要再赔给餐馆60元。”张敏娜的心里很不服气，在餐馆这种人多拥挤的地方，有小孩的父母亲应该看好自己的孩子才是，可是她心里很清楚在服务行业有的时候很多事很难说清楚，何况她又只是一个临时工，还是外国人，所以她只好吞下这口气，走到自己的更衣柜前，从手包里拿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拿出了60元递给了领班。
　　领班接过钱，面无表情地说：“明天你不用来了，你拿了两套制服，洗干净要还回来。”张敏娜看着领班的脸，心想：她应该是经常处理这种事，所以才会这么麻木。她“嗯”了一声点点头。领班转身走出了更衣间。张敏娜这时才感觉到左腿大腿火烧火燎地疼，她慢慢褪下裤子一看，左大腿上起了大片的水泡，周围也开始红肿起来。她忍不住地吸着凉气，以减缓腿上的疼痛，慢慢换上了来时穿的连衣裙。可是，她发现连衣裙的布碰到水泡时会钻心地疼，她只好用左手把裙子拉起来一点走路。收拾停当，看看没有落什么东西，张敏娜悄悄从餐馆的后门走了。
　　地铁里的人不是很多，为了不让裙子碰到水泡，张敏娜在地铁里站了一路。一回到家，她想用冷水冲洗一下水泡，可是这时她才看到水泡已经连成了片，里面甚至有血渗出来。她不知所措，只觉得每走一步都好像针扎一样疼，只好穿着内衣躺在床上，想着这两天的遭遇。本想出来能帮着家里挣点钱，谁知不但没挣到钱，还受了伤，她越想越伤心，不禁泪流满面。
　　张敏娜躺在床上边想边流泪，直到听到门响，知道是石志钢回来了，她赶紧拿了毛巾被，忍着疼轻轻地盖在身上。
　　石志钢开门走进房间，看到张敏娜躺在床上，笑着说：“哎？今天这么早？”说着就要往张敏娜身边坐。
　　张敏娜大叫了一声：“别过来！”
　　石志钢被张敏娜的叫声吓了一跳，他仔细地看了看张敏娜，才发现张敏娜的眼圈儿红红的，好像刚哭过，他赶紧走过来，蹲在床边，盯着张敏娜的脸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张敏娜忽然大声哭了起来，石志钢看张敏娜大哭更是着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站起来，想坐到床上抱张敏娜，谁知张敏娜用右手一直推着石志钢。只见张敏娜慢慢用左手支着床、嘴里倒吸着凉气半坐起来，然后轻轻用两只手把毛巾被揭开。石志钢看见张敏娜的左大腿一大片白色发亮的水泡，周围又红又肿，整个左大腿比右大腿粗了一倍。石志钢的心好像被人戳了一刀，滴着血，他又蹲在床边，用颤抖的声音问：“怎么弄的？”张敏娜把今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石志钢听完，用赞许的眼光看张敏娜说：“敏娜，你做得对，如果当时那一锅菜倒在那个小女孩头上，真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的？我只是觉得餐馆对你的处理有点不公平，不过没关系，坏事可能会变成好事，这样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休息吧。”石志钢这样说是在安慰张敏娜，他的心里其实很气愤，觉得餐馆老板就是欺负中国人，他着实很心疼老婆。
　　石志钢又仔细看了看张敏娜的伤势，说：“敏娜，我看我们得去医院。”
　　张敏娜忍着疼痛说：“没事儿，我是想如果把针在火上烤一烤，消一下儿毒，把水泡挑破了，明天买点儿碘酒什么的擦一擦就好了。”
　　石志钢坚决地说：“不行，烫伤面积太大了，新加坡又热，弄不好会感染的。”说完，他起身慢慢扶张敏娜下床。张敏娜也没有坚持，她心里知道如果真的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为了减少因为布料摩擦伤处带来的疼痛，张敏娜穿了一条真丝的长裙，走路的时候再轻轻把裙子拉起来一点，尽量不让裙子碰到水泡。就这样，石志钢扶着张敏娜艰难地走到大路的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最近的政府医院。
　　到了医院的急诊室，医生看了张敏娜的伤势，马上进行伤口处理。半个小时后，张敏娜躺在急症室的病床上，开始吊瓶打点滴。
　　石志钢一看已经十二点多了，看来今晚他们得在医院的急诊室度过了。张敏娜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石志钢看护士不时过来查看吊瓶并给张敏娜试体温，心里也放了心，他趴在张敏娜的床边，很快就开始打瞌睡。
　　石志钢一觉醒来，看到张敏娜的吊瓶架子已经没有了，张敏娜还在睡着，再看一眼手表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外面的院子里点着了一根烟，刚吸了一口，一个印度保安走过来示意他医院不能抽烟，他只好把烟掐了，连连道歉。坐在院子的石椅上，石志钢看到地上的树影婆娑，抬头看到晴朗的夜空中挂着一个月牙，不禁想起了那句古诗：“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古难全。”他又想起了发生在张敏娜身上的这件事，不禁感叹道：人的命运会在瞬间改变，这次幸好只是敏娜受了点伤，如果那锅菜真的砸到了那个小女孩，不出人命也会是严重烫伤，到时真是后果不堪设想！人活着真不容易啊！
　　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外面的街道开始喧嚣起来，石志钢慢慢走回了急诊室。
　　八点钟石志钢给陈经理打了电话，请了一天假。上午十点，医生检查了张敏娜的伤口和体温记录，允许她回家休息，并叮嘱她两个星期内伤口不能沾水，不能吃海鲜和辛辣食物，几天后回来复查。石志钢去药房拿了药并还了急诊的费用，总共是900多块。
　　张敏娜一听价钱不由得抱怨起来：“这么贵呀！只是吊了两瓶消炎药，量了几次体温。”
　　石志钢笑着说：“我说石太太，你看的可是半夜急诊，你又是外国人。”
　　张敏娜的腿上现在缠着绷带，又吃了止痛和消炎药，腿已经不那么痛了，走起路来虽然一瘸一拐，但是比来的时候情况好多了。她看了石志钢一眼，歉疚地说：“志钢，对不起，本来我是想出去打份儿工，既解闷儿，又可以挣点钱贴补一下家用，没想到钱没挣着，自己受伤不算，还让你花钱。”
　　石志钢瞥了张敏娜一眼说：“说什么呢！我挣钱不就是给家里人花的吗？今天早上我坐在院子里还在想你这事，我们现在只是花点钱，如果当时你反应慢一点，我想想都后怕。”
　　张敏娜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说：“是啊，我不过是受点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说完，她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
　　石志钢双手扶着张敏娜的肩膀，一步一步地走向出租车站。
　　张敏娜说：“我们去坐地铁吧？”
　　“不行，你这样哪能坐地铁？”石志钢坚决地摇着头。
　　张敏娜笑着说：“没事儿！没那么娇贵。”
　　石志钢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张敏娜的腿，感觉还可以，想一想现在坐地铁应该人也不多，就笑了笑同意了，心想：这就是张敏娜，撒娇时柔情似水，经事时又刚毅如铁，我没看错人。他扶着张敏娜慢慢一步一步走去地铁站。
　　回家后，石志钢扶张敏娜躺到床上，自己又出门去超市买了一些菜，做了一顿算是丰盛的午餐。吃完饭他还是不放心公司的事，就给陈经理打了个电话，陈经理还是希望如果他能回公司还是回去，因为有两台机器有问题，拉姆修不好。石志钢一听，二话不说就答应回公司。他安排好张敏娜，飞速地赶回了公司。坐在回公司的地铁里，石志钢由衷地钦佩张敏娜的果敢和坚强，在心疼张敏娜之余，更多的是爱恋。
　　张敏娜躺在床上，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越发感觉作为一个移民在别人的国土上讨生活实在不易，好在有石志钢。她想：我做这么简单的工作都这么不容易，他作为机械工程师又会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呢？不管怎样，彤彤还是暂时不来为好，还有生活上也是要尽量节俭，这里挣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啊！
　　这件事发生后，正像石志钢说的那样“坏事变成了好事”，不仅加深了石志钢与张敏娜之间的感情，也让张敏娜了解到在新加坡讨生活的不易，第一次体会到了作为移民在异国的被排斥感。从这一天起，她再也没有提过要让彤彤来新加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