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归去来 上

　　无鱼觉得，佛祖说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便是，人生无常。
　　当无鱼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要在青灯古佛中度过时，师父却告诉他，嘿，少年，该去降妖了！
　　当无鱼已经做好准备踏上热血激昂的降妖之旅时，师父又告诉他，嘿，少年，该去出道了！
　　这天，吃过早饭，戒饭禅师又召集无鱼、陌上和姬枪开会。会议的主要议题有两个，其一是降妖的规划，其二是天柱山鸡精歌舞团的正式出道。
　　对第一个议题，少年们都摩拳擦掌，无鱼甚至提前一晚准备了一份洋洋万言的《关于降妖除魔的十年规划及具体实施细则》，打算提交今日的会议讨论。
　　然而不过十分之一柱香的时间，这个议题就结束了。
　　因为戒饭禅师表示，一来呢，当前发现的妖怪就姬枪一个，且在我们的爱的感召下已经成功收服，其余的妖怪一时半会儿很难找，等找到再说也不迟。
　　二来呢，本寺的财政状况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可不要妖还没找到，我们先饿的升天了。做事情嘛要先抓住重点！当前最重要的就是解决财政问题。解决财政问题呢自然就要靠歌舞团。
　　所以关于歌舞团名字的问题，三人一鸡激烈的争论了两个时辰。
　　以戒饭禅师为代表的保守派认为，‘天柱山鸡精歌舞团’这名字呢，既简明扼要，又符合人民群众的审美层次，直接用就得了还费劲起什么名字，君不见大多数起了个狂拽酷炫名字的组合，都翻车的翻车、塌房的塌房？还是质朴一些比较好。
　　以无鱼为代表的少壮派则表示，这名字不是质朴而是土，况且简明扼要有很多种方式，何必用最土掉渣的方式来呈现呢？
　　戒饭禅师表示，为师只关心财政问题，你们要折腾名字就赶紧。
　　于是讨论更加激烈。
　　陌上首先发言：“如今是六月，盛夏的季节，美不胜收，青春灿烂，不然组合的名字就叫六月天好了。”
　　无鱼马上表示，陌上说的什么都对，就叫六月天。
　　姬枪倒没直接反对，而是幽幽的说：“叫六月天的话，到了七月岂不是很尴尬？‘哈喽大家好，我们是六月天！在这里祝大家七月快乐？这要是遇到爆脾气的，还以为咱们是来找茬的，岂不是要打起来？”
　　陌上气鼓鼓道：“那我倒要洗耳恭听姬兄高见！”
　　姬枪清清嗓子道：“传说我们雉鸡一族的祖先是凤凰，凤凰乃是神鸟，这寓意多好啊，不然咱们这组合就叫‘凤凰神话’，如何？”
　　无鱼却在那边大摇其头道：“不可不可。一来本朝有宵禁，晚上不许人员聚集，广场也不多，凤凰神话的歌恐怕没有多大市场；二来，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唱歌的时候该在什么地方‘yo，yo，yo’比较好……”
　　姬枪听罢，也觉得有道理，便悻悻然不再坚持。
　　无鱼见状道：“师父常教我们，要传递正能量，咱们几个都是少年，不然就简单一点，叫‘加油少年！’怎么样？”
　　这么一个大路边的名字，反倒是不好挑毛病。不过众人又表示，这名字似乎和组合成员的关系少了些，应该把组合成员的名字加进去。
　　于是三人的名字该怎么组合，谁的名字在前谁的名字在后，又是一番唇枪舌战，最终陌上凭借最高的武力值占据组合名字首位，无鱼和姬枪倒是难分胜负，于是融合了三人名字的组合称号还剩下两个，被交由戒饭禅师定夺。
　　戒饭禅师看了看左边的名字——“上吧！鱼鸡少年！”，不由一阵晃眼。
　　再看看右边的名字——“上吧！无枪少年！”，更是令人头晕目眩。
　　最终，戒饭禅师表示，‘上吧！鱼鸡少年！’，既体现了少年人昂扬的气魄，又展示出人民群众对丰富物质生活的美好追求，就用这个吧。
　　仍有人表示无法认同——明明“无枪”反映了人们对放弃武力，世界和平的美好追求，不比“鱼鸡”大气多了？
　　戒饭禅师用一句话堵住了反对者的嘴。
　　你们不觉得，“上吧！无枪少年！”，还可以叫“进击的太监？”或者叫“我在宫廷当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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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财政压力下，“上吧！鱼鸡少年！”很快开始了第一次公演。
　　事实证明，当组合里有一只会说话的雉鸡时，不存在红不红的问题，只存在有多红的问题。
　　事实还证明，当组合里有一只会说话的雉鸡时，没有人会关注这个组合叫什么名字。
　　当然，也没人关注，这个组合里的，人。
　　很快，这个组合在老百姓嘴里只剩下一个名字：说话鸡。
　　戒饭禅师说的对，群众嘛，就是那么质朴直接。
　　姬枪红了，迅速的红了。
　　虽然还做不到日薪208两，但毫无疑问，天柱寺的伙食改善了，全寺的重新装修提上日程了，最明显的，平安佛牌供不应求了。
　　看着如流水一般被大量买走的平安佛牌，戒饭禅师对“流量”明星这个概念理解的更加深刻，不由发出了深深的感慨：姬，你太美。
　　姬枪红了，还出圈了，从官方到民间，姬枪都炙手可热——县里衙门的抓贼仪式，要请姬枪诵经以祈福，虽然姬枪目前只会说几句‘阿弥陀佛’什么的；东街新开张的米雪饼城，要请姬枪来剪个彩，虽然姬枪的翅膀根本拿不住剪刀；西头的百年药店不同人堂，诚邀姬枪担任首席体验官，虽然作为一只雉鸡，姬枪对药的需求确实不大……
　　一时间，姬枪的日程排的满满当当，代言，广告，应接不暇。
　　难能可贵的是，姬枪是个德艺双馨的艺人，请他的品牌很多，但姬枪接活儿的流程可一丝不苟——首先得经过朝廷的质量认证，然后得正儿八经的签合同，不能搞阴阳合同偷税漏税那一套，最后所有品牌姬枪都要亲自体验，必须效果确实良好，才答应出场站台。
　　故而北门的啃得鸡虽然多次盛情邀约，且开出的价码着实诱人，但姬枪始终都没有答应。
　　按李守信的话说，君子爱财没问题，但得取之有道。
　　戒饭禅师说的就更直白一点：赚钱可以，但不能把人丢了。
　　纵然在戒饭等人的严格要求下，姬枪倒确实做到了严于律己，然而这世上毕竟人红是非多，鸡也是。一些不太和谐的小插曲还是发生了。
　　在一次巡演中，姬枪在台上一如既往的口吐人言，卖力演出，有人在台下忽然高喊：“这姬枪莫不是个妖怪吧！”
　　此言一出，台上的姬枪脸都吓白了。
　　好在他鲜红的脸颊完美的遮掩了这一点。
　　姬枪心想，怪不得包拯、关羽这类人总能在史书中留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种评价。
　　敢情变色了也看不出来啊！
　　不提姬枪吐槽先贤，既然有人来砸场子，自然当场就有粉丝大声呵斥，表示姬枪乃是受天柱寺佛法感召而修道有成，怎么会是妖怪？
　　然而疑惑已经滋生，到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平息的。
　　好在当日演出，戒饭禅师也在场，马上对同来的李守信耳语了几句。
　　不一会儿，便有人大喊：“咱们花了钱是来看演出的，别管是得道还是成精，先让这雉鸡跳个火圈儿给大家伙儿乐一乐！”
　　姬枪向戒饭禅师投去求助的眼神表示，我不擅长跳火圈儿啊大师！
　　戒饭禅师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表示，放心跳吧一切尽在贫僧掌握。
　　于是姬枪战战兢兢的跳了。
　　不仅跳了，还成功的把毛给燎了。
　　一时台上出现了一只努力扑灭自己身上火苗的慌乱雉鸡。
　　台下众人哄堂大笑，再无人提及妖怪这事儿。
　　毕竟，愿意为博观众一乐而跳火圈儿的，恐怕很难和妖怪挂上钩。
　　尤其跳个火圈儿还能把自己的毛给烧了，就算真的是妖怪，只怕杀伤力也着实有限。
　　老百姓觉得，这么质朴的道理，很明显嘛。
　　当然，一开始起哄的那人背后是谁指使，后来起哄的那人又是哪个高人指点，没人在乎。
　　跟风捧姬枪的是一批人，跟风质疑的是同一批人，跟风赞同的还是同一批人，没毛病。
　　所以，当天晚上，无鱼问道：“师父，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是怎么一到了要辨别是非的时候，非但不雪亮，简直就是瞎呢？”
　　戒饭禅师没说什么，倒是旁边的李守信沉吟了一会儿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无鱼闻言，沉思了好久，道：“李施主，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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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枪有惊无险的继续他的风头无两，倒是无鱼感到心里不平衡了。
　　自己辛苦讲经半天没人理会，姬枪只要简单的口宣佛号就能引得一大堆人高呼佛祖显灵。
　　自己卖力的练习唱跳Rap，一开始还能和姬枪同台演出，后来便只能沦为伴舞，再后来连伴舞都不需要了，便只是当个报幕员。
　　最后连报幕员都没的当了，因为组合里还有陌上。
　　众所周知，就报幕员而言，姑娘确实是比和尚适合的。
　　无鱼今日方明白，什么叫做“单飞不解散”。
　　无鱼今日才了解，什么叫“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这天，陌上还是做她的报幕员，姬枪依然做他的superstar。
　　无鱼则和平常一样，继续蹲坐在一个角落里暗自垂泪黯然神伤。
　　只不过，这一次，却有一个女子俯下身来，柔声道，小和尚，你怎么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