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可与人言无二三

　　“师父，旺财跑了。”
　　无鱼哭丧着脸，把来龙去脉和戒饭禅师说了一遍。
　　想到“天柱山鸡精歌舞团”尚未成团便糊穿地心，还没乘风破浪就被拍死在沙滩上，无鱼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再想到自己不过十余岁的年纪便喜提“被一只雉鸡嘲笑”这种光荣成就，可想而知未来会多么令人生无可恋。
　　“师父，我悟了，人与人之间很难彼此信任。”
　　虽然觉得这种开悟未免太小儿科，戒饭禅师还是安慰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原本就是人生常态。无鱼啊，不必太过介怀了，”
　　“师父，陌上不喜欢我，连旺财都嘲笑我，活了十几年，现在看来，莫说是旁人了，就是这寺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凳，都比我有用。”
　　戒饭禅师哪能坐视徒弟如此斗志全无，忙道，“无鱼啊，你也是有优点的嘛，你看看，至少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准确的。”
　　听了这话，无鱼也不知是该喜该悲该怒，只好继续哀叹道：“师父，我真的悟了。佛祖说的对，众生皆苦，反正所有人到头来不过都是个死，既然如此，又何必生呢？”
　　“为师就不和你说什么‘人吃饭来不吃屎，饭到肚里变成屎，变成屎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吃屎’之类的话了，这不符合我们这本书温暖和谐的定位。”
　　师父你这不还是完整的说出来了吗？无鱼在心里吐槽。
　　戒饭禅师接着道：“生死对立，自然之理，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人从一生下来就在向着死亡奔跑，但人并非为了去死而活着。死是结果，不是目的。”
　　“那么人的目的是什么呢？”无鱼问。
　　“变数。”
　　“师父，什么是变数？”
　　“譬如旺财吧，或许之前它也以为自己会度过和其余雉鸡一样的一生，但你看现在，不是就有变数了？”
　　“师父，你是说我也可以变成妖怪？”
　　戒饭强忍住要打这呆徒儿的冲动，道：“为师只是打个比方。你现在不懂便罢了，只需记着，活着就是死亡来临之前的最大变数，人生只要还有变数，就还有希望。”
　　无鱼懵懵懂懂的点头，道，“弟子记住了。可是现在旺财跑了，咱们这歌舞团怎么办？”
　　“无妨，”戒饭禅师很淡定，“旺财会回来的。”
　　无鱼表示，师父你对人心的险恶不了解，对鸡心的险恶更不了解。
　　戒饭表示，你懂个屁。
　　果然，到了晚上，旺财真的回来了，一脸落寞。
　　“大师，”旺财颓然在寺里坐下，向戒饭禅师道，“我悟了，这世上，鸡与鸡的悲喜并不相通。”
　　看着旺财虔诚的模样，戒饭禅师不由深情道：“旺财，说人话！”
　　听闻此言，旺财更加悲伤。
　　“大师，糟糕就糟糕在，如今我只会说人话！可是等我逃回山里，却发现，其他雉鸡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大家都拿我当异类！雉鸡圈儿我是没法混了，还请大师和无鱼小师父不计前嫌，收留我吧。”
　　“一切繁杂，皆有因果，”戒饭禅师道，“既然回来了，那就继续和无鱼聊一聊吧。若要混歌舞圈儿，你们俩今后少不了要搭档，不如趁现在先磨合一下。”
　　“师父，那你干嘛去？”
　　“为师想想你们这个组合该叫什么名字会比较容易火。”
　　——————————————
　　又是一人一鸡相顾无言的时刻。
　　或许是觉得白日里把无鱼耍的太惨，旺财这次先开口了。
　　“无鱼小师父......”
　　“旺财，不必客气，”无鱼忙道，“叫我无鱼就好。”
　　“无鱼，那个......白天的事还请多见谅。今后我们就是搭档了，一起加油，打工人！”
　　“没关系的旺财，这对我也是一种修行啊。不过，工人犯了什么错，我们为什么要努力的一起打他？”
　　“咳咳，”旺财觉得这话实在不好接，“总之今后一起努力吧。”
　　旺财觉得这个小和尚未免蠢的可以。
　　好在接下来他们要混娱乐圈儿，似乎也没必要太聪明。
　　又想到昨日还是山林中一只自由自在的华美雉鸡，明朝却要和这蠢萌小和尚一起，在并不熟悉的人类世界浮沉，旺财未免有些感伤。
　　再联想一下目前接触到的人类，旺财觉得，感伤应该会是他未来生活的主基调。
　　无鱼见旺财感伤，觉得是时候展现下刚学到的佛法了。
　　“旺财，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今天白天我也不好受，可是师父和我说，活着就是最大的变数......”
　　旺财插嘴道：“什么是变数？”
　　“譬如之前你是一只普通雉鸡，可现在你就成了妖鸡呀，这就是变数。”
　　“这变数怎么看也不像好事吧！”
　　“当然不是每一个变数都能顺我们心意，你看，生蚝也没想过保护自己的壳有朝一日会变成装它的碗那，鲸鱼也没想过自己的便便有朝一日会被姑娘们争着抹在脸上啊，大黄牛也没想过自己的结石有朝一日能给人类解毒啊，这些都是变数，可是只要还有变数，不就意味着还有希望吗？”
　　“道理虽是这么说，”旺财仍有些黯然道，“可突然与过去的生活告别，总是让人心酸的。”
　　“的确，就连佛祖都说，‘爱别离’乃是人生大苦。不过小僧年纪尚浅，倒还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别离。”
　　“无鱼啊，以后你就会明白，真正的别离，哪有什么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也没有什么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不过就是一个和平日一样的清晨，你以为只是寻常的一天，可是一转身，所有你珍视的人，就那么永远留在了昨天。”
　　无鱼到底年纪还小，尚不懂得什么叫气氛，什么叫感伤，什么叫网抑云，所以只是很诚恳的纠正道：“旺财，应该是‘所有你珍视的鸡，就那么永远留在了昨天’吧？”
　　旺财不由心头一梗——无鱼说的自然没错，可是原本挺唯美的一句话，怎么换了个字，就美感全无，甚至有了一丝猥琐的味道？
　　想到此处，旺财更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名字着实面目可憎。
　　毕竟，自己也是即将出道的人物，名字是万万不能随意的。
　　“无鱼啊，我们不谈过去了，说说现在。你看啊，咱们以后就是搭档了，你能不能和你师父商量下，给我改个好听的名字？”
　　“旺财这个名字挺好的啊？”无鱼道。
　　“哪里好了？”
　　“这是陌上取的啊。陌上取的名字，自然都是好的。”
　　旺财看着无鱼一脸天经地义的样子，不由更加痛恨这个名字。
　　“无鱼小师父，小祖宗，麻烦你动动脑子想想，难道将来咱们出道了，主持人要怎么介绍咱们？接下来请欣赏由无鱼和旺财带来的精彩表演，咋了，这是个歌舞节目还是个狩猎节目啊？尤其观众看到旺财竟然是只鸡而不是条狗，保不齐告我们诈骗哟！”
　　“名字有那么重要吗？”无鱼不理解旺财的执着。
　　“当然重要了！倘若你有个风花雪月的名字，那么即使是普通的事、平淡的话，往往也能产生极好的效果；反之，若名字欠佳，纵然是一往情深，也容易让人笑掉大牙。”
　　旺财觉得，是时候放大招了。
　　“无鱼你看啊，陌上的名字就极好，陌上花开，清风自来，多有意境多美啊！纵然是普通的一句话，比如，“陌上，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你看，是不是觉得深情款款？这话一出口，小姑娘是不是就被你的深情迷醉了？”
　　无鱼想了想这样的画面，不由重重点头称是。
　　旺财趁热打铁道：“倘若陌上不叫陌上，而是叫狗仔，或者铁锤，或者钢蛋儿，你再听听这话——‘钢蛋儿，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是不是有约架的嫌疑？你再想想，别人若问，站在你身边的是谁啊，你回‘这是我的陌上啊’，多么情意绵绵，若说‘这是我的狗仔啊’，多么惨不忍睹！”
　　“旺财，说的有道理啊！”，无鱼心悦诚服，“那不然给你改个名字，你看，你既然是个鸡精，叫“太太乐”怎么样？”
　　旺财脸一黑，道，“这叫侵权吧，况且我一个雄性，叫太太乐，怎么听怎么不正经，别搞得连我们这本书都被禁了。”
　　“那，我找师父商量一下吧。”
　　一炷香后，无鱼回来了。
　　旺财满脸期待。
　　无鱼道：“师父说了，咱们行走江湖，要给人一种一看就不好惹的感觉，自古枪为百兵之王，以后你就以“枪”为名吧。”
　　“这名字还可以，”旺财道。“可是总不能别人问，你是谁，我回，你好我是枪吧？”
　　无鱼道，师父还说了，你既然是雉鸡所化，以后又要在人间行走，便以“姬”为姓吧。所以，今后请多指教，姬枪。”
　　——————————————
　　第二天，无鱼和师父告了个假，来日恩镇找陌上。
　　无鱼觉得，姬枪过去到底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鸡，昨日示范的情话自然是靠谱的。
　　见到陌上，无鱼酝酿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深情款款一些，道：“陌上，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陌上眉毛一挑，道：“怎么，想打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