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魔II

　　好冷。
　　布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中，他翻了几个身，好让身体停滞的能量流动起来。
　　身体好冷。
　　布聋拉的眼皮半睁着，他的身上布满了虚汗，一股钻心的寒意从这个孩子的胸腔处开始扩散。他蜷缩在了树墩旁，与此同时，沉重的压抑感蔓延到了他的四肢，压迫着他的胸口。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在这个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一个重复着的噩梦始终在折磨着他。他看到自己身处深渊的坟场，看到了自己的墓碑。他迷糊的视野看着墓碑上的字，有点变幻莫定，他看不懂上面文字的语言。但他通过上面的拼写认出了自己的名字。多特瑞，穆尼夜，布。
　　尽管他的意识中想要睡去，但这一次，他原本只是眯着的双眼一下子张大。身体冷得是在是不像话，他感觉自己简直是睡在一个冰窖中。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身体没有一处不在发痛，头部被一层沉重的物质压迫着，像是被紧紧地箍住了一样。
　　休息，继续休息，不要睁眼。他的身体在他意识模糊之中向他发出了微弱的信号。他呼出一口气，再吸入。感觉不到有氧气进入，身体好累。疲倦，无限的疲倦。
　　等到自己睁开双眼看到眼前出现的景象之后，他依旧是在潮湿冰冷的草地上。没有吊灯，没有环绕在他身边的侍从，没有可口的食物和饭菜。他呆滞地凝视着自己浸满汗水的双手。
　　说起来，自己已经有十几天没吃过食物了，只是通过生水来维持身体运作的他此刻终于到极限了吗？先前和那只魅魔对战的时候，恐怕把仅存的力气都耗光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会死。
　　死亡是多么可怕，无论过着怎样艰难的生活，他的内心深处也依旧恐惧着死亡。他深深吸进了一口气，像是木匠打开折尺一般，一节一节地支撑起自己松动的躯体，不顾腿部传来的阵阵钻心的酸痛，像是刚刚从土堆中爬出来的生物一般蹒跚着前行。
　　必须要找到一处温暖的地方才行，如果找不到的的话，那他很有可能会被饥饿和寒冷的双重压迫之下死在这里。恍惚之中，他好几次不得不依靠着树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莫名感到心律不稳，空气像是芒刺刺痛着他的肺部。
　　他看到四周昏暗的天空，接二连三的影子晃来晃去，然而他却看不到一个活物，他感到惆怅、恐惧，像行尸走肉一样，迈着像是灌了铅的步伐。
　　说起来，他走到现在，除了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小虫子外，从来没见到过其他生物。他伫立在草丛上，胃部像是急速缩紧般令他感到难以忍受，要不是有一株株发光的淡蓝色植物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他很难想象自己能坚持多久。
　　这片被微蓝的妖精粉尘浸染的林地有着明显的高差，而在偏低的土壤中，偶尔会看到一两个豁口。
　　等到他消失在淡蓝色的道路上时，他的手中握着一只散发着微光的蘑菇，探进了一口通向地下的深穴。这类植物在这片林地里随处可见。尽管洞穴内部的土壤摸起来是潮湿的，但总比睡在户外要好一些。
　　说起来，为什么林地会有这样的泥穴存在？这个既不像是人类挖的，也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这么想着的布，手上传来了一阵毛毛的触感，他抬起了那只手。
　　一只大虫子匍匐在他的手上，而且这只虫子尖端正在翕动着的巨钳和他半截手指那般长！一阵惊骇从他的胸腔迅速扩散，布像是触电般用力的甩了甩手，在虫子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将它一脚踩死。
　　那只戈姆虫只是一个开端。或许感知到了同伴的死，原本躲在岩石以及土坑后边的戈姆虫开始陆陆续续地聚集。与此同时，布手上的那只蘑菇由于失去了土壤的滋养，其散发的光芒开始变得晦暗。
　　布将自己的后背靠向了阴冷的墙面，说起来，他早该发现的。为什么这片林地会有坑道，为什么会有家伙从坑道里掉进去。这里根本不是普通的矿洞，而是这些叫做戈姆的巨型钻地虫的巢穴！自己为了避免掉入坑道没有考虑去泥穴探查，所以直到现在他才想起先前书中所见的内容。
　　而且就从坑道的大小来看，这些戈姆还只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小戈姆，如果是母体的话，其体型恐怕比人类的还要大。
　　布并没有陷入慌乱。相反，在这种绝境之下，他的大脑正在以一个比平常敏锐得多的速度思考着。尽管他手上发光的蘑菇现在只能照亮一米内的事物，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逃跑的念头。
　　黑暗中，布的那副瘦弱身躯显得如此懦弱，他那双没有感情的双眼正在迅速地寻找着周围任何有用的信息。
　　说起来，在自己靠向背后的墙面时，他感知到墙面的厚度要比想象中的薄不少，他撇过头确认了一下，发现这堵墙面布满了裂纹。
　　从墙面的裂口来看，这个墙面不是早就有的，而是不久前的塌方导致的。布敲了敲潮湿的墙面，大致听了一下内部的回音。与此同时，他回想着先前在林地中看到的坑洞。这个泥穴没有特定的入口和出口，而且通向陆地的坑道不止一个。这堆土块既然是不久才形成的，也就是说，这些坍塌的土块后面极有可能是其中一个豁口。
　　他的视野瞟向了地上的石块，现在他的身体现在仍旧处于虚弱状态，光凭现在的力量根本捅不破它们，必须要找到钝器才行。布沿着墙壁轻手轻脚地挪动着步伐，在尽量不发出声响的前提下，捡起了一块截面锋锐的石头。
　　戈姆虫的吱嘎声越来越近，布不再犹豫，他侧对着墙，在警惕它们逼近的同时用力猛砸着墙面。几只虫子倏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布没有迟疑，在碾死了几只戈姆之后，一丝微弱的光线照进了这个阴暗的泥穴之后，验证了结果的布脸上露出了刹那的惊喜，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愈发麻利。
　　一片黑夜撒下的光照亮了布的半截身体，他看着眼前那片黑漆漆的天空，震惊和疑惑活写在了他的脸上。说实话，他早就有过预期的，它看着离地面足足有三米高的豁口。既然这个坑道是虫子挖的，那高度大多数根本不是人类能够爬得的上去的！
　　现在该怎么办？现在已经没有惊骇的时间留给他了，在踩死了几只已经爬到他脚边的大虫子后，他立马跳进了这个狭隘的豁口下方。跟着跳起来的一只戈姆虫跳到了他的脚踝，在布逃进里面之前，在他裸露着的皮肤上用他的巨钳夹断了他腿部的血管。
　　布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但他既没有喊，也没有退缩，从腿部的神经传来的刺痛感只会令他的动作更加迅速。在他完全探进里面后，他立马将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虫子用石头拍开，随后用石头敲死。
　　他看着从缺口处涌来的戈姆，这一次并没有选择往后退，因为他很清楚，这个交界处才是解决戈姆虫的最佳地势。倘若他继续撤歩，戈姆虫会更容易从四面八方涌来。在用石头砸碎了几只试图冲过来的虫子后，他瞥向了那块沾满了虫子碎尸以及戈姆胶。要是有火的话就好了，布看着那些喷发在四周的戈姆胶，在这个缺口中，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把它们全部烧死。但他手上根本就没有能够生火的东西，自己的力气又在迅速地流失，他还没有从白天的损耗中恢复过来。怎么办？
　　布的眼前一阵发黑，本来就没剩下多少力气的他此刻更加虚弱。但他头脑仍旧在飞速运转着。火系魔法，他并非没有接触过。然而无论在那种条件下，就算施法者再怎么精通法术的运用，没有魔力的话，他就是连根火苗都放不出。
　　戈姆虫快要涌进来了，兴许是感受到没有出路了吧。此刻的布，陷入了短暂的停滞，身体也不再动弹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感觉，心脏突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四肢被麻痹感所替代，一股能量的潮水从他的胸腔处迅速蔓延到他的右手。
　　直到现在，他终于能够确定了。那些野菜野果为什么会消化不了。
　　这片土地上的野植所蕴含的魔力是远超自己原本食用的谷物，也同样超出了自己脏器的承受范围。之前的那些绞痛来自于能量无法疏通导致的淤堵。
　　现在，兴许是身体感受到了危机，它们将全部的力量放在了能量的疏通上。完全被消化的野果在经过了身体的适应之后终于将它们的力量传导到了布的手心。
　　与此同时，一道漆黑的火球从他的手掌处慢慢凝聚起来，布不再迟疑，暗影烈焰的能量在他的右手心迸发，将几只试图闯进来的戈姆虫完全点燃！
　　燃烧起来的戈姆虫发出了吱呀的惨叫声，戈姆胶和它们的尸体碎屑迅速成为了火焰的导体，将所有堵在缺口的虫子全部烧尽。很快，这块区域完全变成了它们的火葬场。
　　好危险。布根本无暇欣赏这些虫子被点燃时的壮观场面，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像刚刚那样使用法术，这还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在确认所有的虫子被消灭了之后，他才终于瘫坐在了地上，为刚才的惊险松了一口气，身体也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说起来，自他进入了这里之后，他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气味。这股气息从他的鼻腔处导入，等传递到头脑的神经后，布的身体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并让他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快感。
　　由于刚才他将全部的感官都放在了与戈姆的对抗中，所以他完全没有觉察到，难道这里有种着乳香树吗？这时，他回过头，看到了蜷缩在角落处正在熟睡的那名少女，看到了她那对粉黑条纹的犄角以及聋拉在地上的小尾巴。
　　……
　　布才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再一次绷紧，他张大了嘴巴，由于惊愕和恐惧不敢发出声来。这怎么可能？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行进，怕惊扰到了这只梦魔。
　　为什么会这样？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气力了，别说像白天那样与她对抗，现在的他就连跑起来的力气都丧尽了。他才刚刚逃离戈姆的围攻，现在又要面对比它们还要危险的魅魔吗？
　　倘若这个时候把她惊醒的话，那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她吸死。他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在她手上活下来的。
　　不过，她似乎睡得也太深了一些，刚刚的发生的动静竟然没有把她惊醒。因为是梦魔所以专注在梦境中的事情了吗？
　　既然她还在这里，没有从这个坑道里消失，这也就是在告诉自己，她是真的不会飞行。如果是为了诱捕自己的话那也太有毅力了一些。
　　布并没有完全打消自己的疑虑，他依旧警惕着这只魅魔的一举一动。搞不好是在装睡，毕竟刚刚的闹出的声响并不算小，很难相信现在的她仍然还在睡梦中。
　　这个褐发少年不知道观察了她多久。在确定了她的确不会醒来之后，他极为谨慎地朝着她的方向靠去。
　　“对不起……”
　　听到这些梦话后的布睁大了双眼，看着那只叫做心象的梦魔。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袭击你的……”
　　“对不起……不要……丢下我不管……”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注意到了，一只侥幸从缺口处钻进来的戈姆……
　　布走了上去，看着那只戈姆翕动着巨钳的样子。当它即将刺进那只梦魔的肌肤时，一块碎石将它的躯壳砸的粉碎。
　　他看着自己仍在向外淌血的脚跟，血渍沿着他走向这只梦魔的路线一路流了过去。
　　在布靠近了心象之后，他用手探向了这只梦魔的额头。
　　好烫……
　　他看着这名少女带有痛苦的神色。随后，他抬起头看向了露天的不规则圆口。
　　冷飕飕的空气从上空传来，如果要从这里走出去，那他只能原路返回。在他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身体上后，那股阴寒的不适感再一次折磨着他的胃部。必须要快点回到巢穴内部才行。
　　但就这样贸然地回到虫巢还是存在危险。他不能保证自己烧死了所有的小戈姆，而且这么大的巢穴不可能没有巢母。
　　但同样，他也不可能在这里过夜。露天环境过冷是一个原因。有只危险的梦魔在这里，是另一个原因。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只魅魔，走向了刚刚制造的缺口处，准备在她视野看不到的地方过夜。
　　但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也太可怜了，布回过头。
　　就目前来看，她也仅仅是发热而已，并没有感冒的迹象。
　　就当是为了暖暖身子吧。
　　布将这名少女背在了自己的身后，在感受到这只梦魔的体温以及心跳之后，他朝着缺口的方向走去。
　　他将那根只剩下微光的蘑菇捡起，通过墙壁构造的记忆摸索着来时进入的豁口。
　　在自己入睡前把这个少女丢在入口的前一段距离，而自己睡在入口处，这样一来，要是她被咬到并大叫的话，自己既能提前预知虫群的来袭，又能不费手脚解决掉一个麻烦。想到这里，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实在是找不出一个更完美的方案了。
　　心象细微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从她身上传来的乳香和岩蔷薇的香气迅速沁入了布昏沉的大脑。如果是普通的人类，这股香味在进入鼻腔的一瞬间就会陷入恍惚，但这个褐发少年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化，完全没有受到气味的影响。在他看来，只要能够活下去就是一切，在接触到与生存无关的信息素时，他很难会受其影响。
　　扑通——扑通——
　　内脏再次感到绞痛。他感知到的不是自己的心跳声，而是背上的心象传来的。一阵可怕的恶寒从他的右手脉搏处扩散，令他在那一瞬亲身感受到了面临死亡时的恐怖。
　　他下意识的想要确认自己的脉搏，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脏仍然在运作，但不知道是为了想从心象身上取暖还是不想将她惊醒，他做不到将她扔在地上。
　　不干净的食物所滋生的细菌在他的胃肠迅速翻滚，为了清理这些杂菌造成的淤堵，他的肠道开始急速收缩。仅仅十几秒的时间，布的所有力气都消失了，纷纷涌尽他绞痛着的肠部。
　　好痛苦。胃部好胀。好痛苦。肠部好痛。
　　头……好晕，强烈的失重感以及眩晕感使得这个孩子的视野东倒西歪。腿上被戈姆夹断的血管偏偏在这时刺痛起来。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稀薄，让他无法好好呼吸。他不敢闭上眼睛，胸腔被坚固地封闭起来。
　　周遭的声音也逐渐远离而去。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本以为只要时间经过一下，一切又会恢复平常。但这次不一样，这个时候，头部传来了耳鸣的电流声：空气化为混沌的液状。听得见的，只有背上那只梦魔的心跳声而已。
　　死亡的冰冷在瞬息间如同电流扩散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体内的警钟向他发出了最后的嗡鸣。布的全身都变得僵直，胃部陷入了恐惧的泥潭。在经历了两次高强度的精神紧绷之后，他的脏器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极限。
　　要知道，早在他从半夜里醒过来，他的身体就已经向他发出过警告了。
　　胃里绞得不堪忍受，布的单膝重重地垮在了地面上。
　　近乎死亡的阴寒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意识模糊，呼吸困难。
　　至少……要把她带到出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