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至死不谅 5

　　半个小时，的士在中心医院门前停了下来。邓复生付了钱，带着黄飞和袁子夜冲到503房。
　　罗荔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白得象纸。黄飞一颗心扑扑急跳，慢慢走到床边，轻轻叫道：“罗荔！罗荔！”叫了七八声，罗荔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显出一丝微笑，吃力的说：“黄夜哥哥，你终于肯来见我了！”黄飞抓住她的手，眼泪已流了出来，说：“罗荔，你怎么这样傻？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罗荔轻轻的说：“你都不再理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句话罗荔已对黄飞说了多次，但没有任何一次能比这一次令黄飞如此震动。他低下了头，泪水沙沙而下。
　　“黄夜哥哥，”罗荔说，“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对你不住的事，虽万死也不能补其所咎，你能原谅我吗？”黄飞涩声说：“罗荔，你不要说了，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的。”“真的吗？你真的什么都肯原谅我吗？”罗荔温柔的望着他，脸上浮现着不信。“是的，”黄飞痛心说，“你那时年幼无知，伤害了我和子夜妹妹，我口里不说，但内心里早就已经原谅你了。”
　　罗荔“哎”的轻叹一下，声音透着哀愁无奈，说：“那时我娇生惯养，从未受过别人之气，深深的伤害了你和子夜姐姐，是我一生的痛。可我后来还一味的伤害着你，现在想起来，我心中真的很痛很痛。”她慢慢侧过脸，望着袁子夜，说：“子夜姐姐，我真羡慕你，也气恨你，你彻彻底底把黄夜哥哥的心掳夺去了，半点儿也不肯施舍给我。唉，打从那一次和黄夜哥哥到广州精神病医院看望我妈妈，知道黄夜哥哥是子夜姐姐的哥哥，我就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了，因为我知道你们双方都没有死，是我妈妈给你们安排的一场悲剧。唉，当年我拼命地伤害你们时，打根儿就没有意料到日后会死心踏地地爱上曾经被我深深伤害过的人！”“罗荔妹妹，”袁子夜说，“飞哥口里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也很是喜欢你的。”罗荔叹道：“他对我只是哥哥对妹妹一样的喜欢，并不象你，把你当成他的一半，不，是全部，把你当作他的生命一样的爱护。”
　　袁子夜见罗荔气喘恹恹，每说一句话都很吃力，心里酸痛，掉下了泪来，听罗荔继续说：“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希望你们一世也不再相见，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你俩还是相见了。”她喘了几口气，又说：“黄夜哥哥，你可知道你那次因邓复生错进了劣质电容后公司受到重创后为什么借不到钱吗？”“知道，”黄飞说，“是复生他到处散发消息，说飞歌集团已经破产，所以没有一间银行肯借钱给我。”“你说得不错！”罗荔说，“但你所知道的只是这些，却不知道邓复生之所以到处散发这样的坏消息，全是我指使他干的。”
　　黄飞一下睁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一次公司面临绝境是因为罗荔从背后捣的鬼。他本来气往上冲，想对罗荔大声喝问，但见罗荔已经气喘嘘嘘，又想事已过了多年，飞歌集团也早已不复存在，盛怒之气一下转变成了温柔，轻轻问：“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只因为我太爱你了！”罗荔说，“我不想失去你，只想让你身处绝境，然后我再出面帮助你，让你心存感激，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傻丫头！”黄飞痛心的说，“你虽然用心良苦，但我后来还是伤了你了。”“不是你伤了我，而是我伤了你。我不止一次的伤害你，后来还有很多次伤害了你。黄夜哥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车祸吗，是邓复生开车撞的。”
　　黄飞吃惊不小，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撞的车，现在细细回想，才感到当时自己避开大客车而到了路中央，而那时小车从一侧蹿出，车速又飞快，并不是从远方开来，太不正常。他猛地回过头，抓住邓复生，大声喝问：“为什么？我的公司已经失于你手，为什么还要开车撞我？”“黄夜哥哥，你不用怪他，这一切都是我叫他干的。”罗荔吃力的说，“你公司的收购，也是我叫邓复生干的。”“是你？”黄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的！”罗荔悲伤的说，“是我叫他高价把顶升集团收购，再用掩蔽的手法把你的集团骗了过来。我本以为你身处困境会去求我帮助，那样我就可以把你拖在自己的身边，没料到你一个电话也不给我。”
　　“我早该想到了！”黄飞心中黯然，“象邓复生这样的人，哪能一下有这么多钱把顶升集团收购下来呢！我早就应该想到是罗荔了。唉，想不到罗荔这样的事也能做得出来！”他暗自伤神，听得袁子夜急问：“我飞哥是怎样被车撞的？真是你指使邓复生干的吗？”对于袁子夜来说，黄飞的撞车无逾于在她的身上割上千刀万刀。“不错，是我指使他干的！”罗荔说，“在你们离开蛇口后，我无时无刻不在跟着你们，见你们到了木屋，听到你们的欢笑，我的心不知有多痛。”黄飞和袁子夜的心中凛然，万料不到在他俩追逐嬉戏之时远处有一双忧伤的眼睛在时时刻刻观望着。
　　罗荔慢慢移过头来，说：“黄夜哥哥，那天傍晚你从木屋里出来，我就叫邓复生开车把你撞了。其实当时你伤得并不是很严重，只是昏了过去。我把你送到了医院，为了把你留在身边，我花了五十万叫彭德正把你右腿脚筋全挑断了。”此话一出，黄飞和袁子夜的心头猛震，虽然罗荔喜欢黄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她舍得用这种方法深深的伤害自己心中最爱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黄飞拼力狂吼。罗荔哀痛的说：“因为我太喜欢你，不想失去你！”黄飞怒说：“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去伤害他呢？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因为痛恨我，想叫人开车把我撞死，见撞不死我，又叫人把我脚筋挑断，叫我一生无法正常走路。”此话一出，罗荔脸容愁苦，眼角流下了泪水。
　　“飞哥，”袁子夜轻轻的说，“罗荔姐姐是因为不想失去你，叫人把你脚筋挑断，让你永远留在她的身边。”“这怎么可能呢？”黄飞仍是不相信。袁子夜说：“绝对是这样。她知道你爱我，让你变成了瘸子，感到配不上我，远离开我，陪在她的身边。那些写信骗我，后来又说你已经死在美国的鬼点子是她想出的吧？”“是她想出的。”黄飞点了点头，转过脸来，问：“罗荔，真是这样的么？”“一切都象子夜姐姐所说。”罗荔说，“黄夜哥哥，那次在医院里你听到我和彭德正的说话，你知道了你的脚筋已经断裂，你一直都以为那是你无意中听到我们的说话，其实是我有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你知道自己已经残废，离开子夜姐姐。”“你……你太狠心了！”黄飞痛苦的说。罗荔满脸泪水，轻轻的说：“我妈妈多次叫我忘记你，可我就象一个陷入泥潭里的盲人，越陷越深，再也出不来了。”
　　袁子夜紧紧的抓住黄飞的手，罗荔的话大大刺痛了她的心，真怕自己一时的放手，黄飞又会离自己而去。罗荔静静的望了一会，内心悲凄，偏过脸去。半晌，邓复生说：“莉莉为的就是你肯原谅她，你就对她说一声原谅吧！”黄飞伤感的说：“罗荔虽然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现在我的腿也已经好了，再也不记得什么仇恨了！”
　　罗荔慢慢转过脸来，沙哑的说：“黄夜哥哥，有一件事，虽然事隔多年，但一直让我恶梦不断，梦见百灵姐姐向我索命。”“你说什么？”黄飞骇然心惊。“黄夜哥哥！”罗荔哀痛的说，“百灵姐姐当年时时腻在你的身边，我嫉妒得要命，她生平爱干净，为了让她永远离开你，我就叫了三个天下最肮脏的淘粪人污了她。”
　　“我要杀了你！”黄飞疯狂的怒吼，胡百灵当年被污后自杀，是他一生中的最痛，如果不是从罗荔口中说出，他就是死了也不相信此事前后经过是罗荔一手策划。他悲愤难以自己，大手一伸，抓住罗荔前襟，把罗荔从床上拎了起来，另一只手高举，就要向罗荔击去。
　　“不要！”袁子夜和邓复生同时大叫，可黄飞此时心中愤怒到了极点，哪能制止得住！拳头已经击出，拳头离罗荔还有五六厘米之时，眼睛触到罗荔伤心欲绝的目光，内心一阵刺痛，生生把那击出去的拳头收了回来，只见罗荔气息微微，已经是个随死之人，他再也出不了手，把罗荔放回床上。
　　“当初我给那三个淘粪仔每人三十万，”罗荔继续说，“这是他们一生也无法挣到的钱，后来他们被抓，自然不敢把我说出来。因为他们都明白，如果他们把我说了出来，那些钱全部都要交出来，如果不说出我，等十多年后刑满出来，那些钱可以养活他们下半辈子。我本以为百灵姐姐被污后，感到无法再配得上你，会远离你而去，没想到她性子刚烈，竟跳楼自杀。我本不想害死她，但她的死全是因为我。子夜姐姐，其实我恨死了你，但是小时候我伤了你一次，黄夜哥哥因此一直都在恨我，我已狠不下心来再害你一次！”
　　黄飞悲愤交加，恨恨的说：“罗荔，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恨死了你！”罗荔声音虚弱的说：“黄夜哥哥，你肯原谅我么？”黄飞大声的说：“我不原谅你！绝对不会原谅你！”邓复生痛苦的说：“大哥，莉莉之所以坚持到现在，为的就是听到你说一声原谅她。她就要死了，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肯原谅她吗？”“不原谅！”黄飞眼泪迸流，“她害得百灵妹妹那样惨死，我怎能原谅她？我不原谅，绝对不会原谅她！”突然悲痛的大叫：“百灵妹妹，你死得好惨！”向门外狂奔而出。
　　“飞哥！”袁子夜急追出来。
　　黄飞跑得好快，袁子夜到了楼下，他已经消失在街道那边。袁子夜大急，脱下皮鞋，赤足追去。她小脚细嫩，跑不多久，脚底已磨得出血。她心中又惊又急，跑到街道那边，已不见了黄飞踪影。此时正是春天的雾雨天气，街道一片灰暗，她一路问一路追，直到下午，才在珠江的大桥上发现黄飞，此时黄飞已如一尊石像般坐在桥墩上，呆呆的望着前面波涛起伏的江面，衣服已被大雾淋得尽湿。
　　袁子夜慢慢走到黄飞身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黄飞轻轻抱住她，叹了一口气。袁子夜轻声说：“飞哥，你对百灵姐姐那么好，百灵姐姐在九泉之下知道有你这个重情重义的哥哥还在想着她，她也感到安息了！”黄飞叹道：“真想不到，罗荔竟然想出那样恶毒的狠招，把百灵妹妹害死了！”回过头来，忽然看见袁子夜雪白的袜子已经红了一片，大惊：“你的脚！”袁子夜嘻嘻笑说：“没关系，只是破了一点儿皮。”黄飞急说：“怎么没关系！快到医院看看！”背起袁子夜就向外跑。
　　刚跑到桥头，因为路面湿漉，黄飞脚下一滑，向后仰倒，急切之下抓住了桥栏，稳住了下跌之势。此时袁子夜双脚已触到地板，见黄飞因为滑斜，身子向后仰，右脚抬上了半空，样子滑稽已极，忍不住笑弯了腰。黄飞被她银铃般的笑声所感染，心情大乐，抱住她向天上抛去，袁子夜尖声欢笑。
　　黄飞接住袁子夜，又把她抛起，抛了三下，身后一人叫道：“大哥！”回过头来，见邓复生已站在身后。听听他淡淡的说：“莉莉已经走了，我也不想呆在这里了。当初我骗了你的集团，全是为了莉莉。我不善于经营，这几年下来，集团在我手中，亏损了不少，我现在把集团交回给你，希望飞歌集团在你的手中，再次腾飞。”说着把一叠资料递了过来。黄飞伸手把资料接过，问：“你将去哪里？”“天大地大，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邓复生说着，慢慢的向桥对面走去。
　　袁子夜把头轻轻靠在黄飞的肩上，目送着邓复生走远，消失在密雾之中。此时太阳渐露，乌云渐淡，但是，雾依然很浓很浓。
　　（全书完）
　　后记
　　此书是我花了七个多月完成，完成后修改了两次。当年，我是用我全部情感投进去写作的，廉江河唇，遂溪平坦，深圳蛇口，都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阿哥喂”的故事，是小时候见我姐姐写的作文趣事。
　　罗荔和黄飞拍的《逍遥记》，是我还未完作的武侠小说，也是我第一部写的小说，篇幅太长，搁置多年。现在修改完这篇小说，接着就去重新写它，但意境不同，除了主角和书名不变外，故事已经是全新，相当于不同的小说。
　　2021年4月2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