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父子夜话 上

　　最终，罗永夜还是决定迎合一次罗天相的性子，单刀直入把心中那个请求说了出来。
　　“父亲，这次大伯的人拿我作借口出来攻击您之时，我希望您可以由得他们，随他们借题发挥。至于族中对我的处置方式，您就尽量争取为将我放逐出帝都，遣送回黄昏领就行了。”
　　罗家世袭森罗大公的爵位，理所当然有从皇族那里分封到一片国土作为领地。而且按照一般情况，罗天相也应该常年居住在自家的领地，而并非帝都当中。可实际上，不单是当今帝国的两位大公，就连大量的贵族，如今都选择连同族人一起居住在帝都当中，而非自家领地。
　　帝国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怪异的情况，恐怕要追溯回十几年前那次人魔两族大战前后，才能解释清楚。
　　当年那一场大战，魔族积蓄多年的力量对于人族来说实在是过于强大了。即使人族两大帝国联合起来也难以抵挡，被魔族的军势突破了位于两族边境的黄昏战场战线，夷平了侧近的黄昏山脉天堑，更突入人族版图腹地数千里如入无人之境。将沿途无数城镇毁于一旦，当中包括了两国大量贵族的封地。
　　当年背靠黄昏山脉，富庶多年的罗家领地正是那众多消失在帝国版图的贵族领地之一，甚至......还是最早消失的那一批。
　　在那场大战的结尾，人族靠着无数强者不惜身命地投入战斗，虽然还是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将魔族赶回了大陆东面的老家。但是那些曾经作为战场的城市，被两族强者大肆使用的各种瞳能波及，整个生态系统被彻底破坏了，无论是从土质，水源，还是气候来看皆变得不再适合普通人居住，成为一堆彻底“死掉”的土地。
　　面对着自家这种再也无法住人，就连再顽强的植物也显得极难生存的焦土领地，两国众贵族就算觉得再浪费，也不得不将这些食之无味的鸡肋弃于一旁，举家迁回繁华的帝都，由其领地上的人自生自灭。而这些土地，在没有瞳能的刻意干预下，也不晓得需要多少年才能自然恢复过来。
　　身为罗家属地的黄昏领，情况也属如此。只是相比起其他受影响的地方来说，黄昏领无疑要幸运得多。毕竟，它拥有一个身为帝国的大贵族兼顶级强者的领主。
　　在大战结束之后，由于看不过自己领地惨兮兮的模样，稳坐家主之位的罗天相不管族中成员的反对，一意孤行地调用了大量资源，邀请了数目众多的瞳师前去黄昏领，对那边的环境进行修复净化。期间，甚至还多次出手，利用他超越天境的大手段，将一些棘手的问题彻底根绝。
　　经过了历时十数年的重建，如今的黄昏领，虽然不如当年那般风光。可总算有了一些起色，逐渐变成天瞳帝国边荒唯一一块鲜有人气的土地。
　　可是，这依然改变不了黄昏领是个偏远又落后的荒城的事实。
　　所以......罗天相呆住了。
　　罗永夜的要求，对于他来说是那么是不可思议，以至于他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在帝都的这些年，孩儿自认为过得有点辛苦，相比起这里，想来回黄昏领的日子会更适合我，所以孩儿请求父亲同意，趁着这次机会顺势将我以放逐的名义遣送出帝都。一来可以卖一个面子给族中的长老们，为父亲挽回一些名声。二来孩儿可以从此解放，远离帝都这个是非之地，逐渐淡出众人眼前，无须再担心被有心之人用来攻击本族，可以安心度日。”
　　听见罗永夜这番针对他的性情细思良久才整理出来的劝词，罗天相如遭雷击，原本虎目生威的双瞳开始变得惘然、动摇起来。
　　“夜子，这是你的......真心话？为了避开那些人，你情愿独自一人去那个荒无人烟，又脏又落后的偏远小村落，也不愿意留在帝都跟我们一起生活？”
　　“是的，父亲。”
　　罗永夜脸色如常，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他的这句话无疑已经将罗天相多年以来庇护他的心意形容成一厢情愿，贬得一文不值。
　　饶是森罗大公的为人再迟钝，在罗永夜的刻意暗示之下，也从中读懂了那部分想让他知道的意思。尽管，这很伤一位父亲的心。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为了劝服森罗大公，他必须以这种只站在自己角度考虑的自私语气与态度来说话。罗永夜很清楚罗天相口硬心软的性格。途中他一旦心软，诚实地说出哪怕一句是为了罗天相和他们一家，不想他们再面临这种压力，不想他们受自己连累被外面的人耻笑才不得不决心远离他们的话，以罗天相的性格以及他对家人的保护欲，他肯定会不顾自己的劝阻，继续毅然站在家族的对立面，成为那个众矢之的。
　　为了不让事情变成这样，罗永夜必须狠下心来做这个丑角。
　　与其让那三个与自己至亲的人难过，倒不如变成只有自己一个难过。
　　反正，他早已习惯这种刁然一身的日子，即使不被理解，也无甚所谓。
　　“夜子啊，其实你如果只是想远离帝都这些讨厌的人的话，在函天城那你父亲我还有一处小庄园，环境挺舒适的，你可以先去那边住一段时日，待到躲过这次风头之后再回来......这个提议怎么样？”
　　罗天相不想就这样答应罗永夜的请求，抓头发想了好久，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函天城距离天瞳帝都只有区区两天行程，并不遥远。以罗天相的情商水平，能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换在平日，绝对是个奇迹。
　　然而，他今天注定是要失望的。
　　罗永夜心中一揪，还是保持着如常的神色，摇了摇头。
　　“父亲，孩儿心意已决。”
　　“真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森罗大公还不想就此放弃。
　　“母亲那边，就由我来说服。”罗永夜没给罗天相留下一丝余地。
　　罗天相沉默了，罗永夜没有说下去，而是静静在一旁等待着森罗大公的答复。
　　“是吗......既然你喜欢如此，那就如你所愿。”
　　罗永夜心里长舒一口气。
　　森罗大公脸上的失望之色怎么都掩盖不住，原本高大壮实的身躯顿时矮了一截，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除此之外，孩儿还有一个请求和一件事要向父亲汇报。”
　　“还有事么？你接着说。”罗天相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些精神，调整了语气，故作镇定来掩饰自己那变得无比糟糕的心情。
　　罗永夜想了一下，决定先把白天发现的那些小细节串联起来推断出的那个结论先告诉罗天相，毕竟后面那个话题，以他对罗天相的了解，他不答应的可能性会很高。为了不让对话进行不下去，他只能把那个敏感的请求排在最后才说。
　　“孩儿今天在永帝比赛的途中，从一些小线索上推断出一些事，想来必须汇报给您得知，好让您有个预警。”说到这里，罗永夜顿了一下，想了下还是强调道，“可能事关罗家在不久将来的形势。”
　　听到自己儿子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森罗大公看上去虽然还有些魂不附体，但勉强还是再次提起了一点精神。
　　“居然值得你如此重视？到底是什么事？”
　　罗永夜虽然是个瞎子，无法成为瞳师。但是对于自己这个大儿子的早熟与聪敏，森罗大公一向都深有了解。相比起他这种不擅思考阴谋诡计的粗人，年幼的罗永夜，甚至有资格充当他的幕僚，给他出谋划策。
　　“永帝比斗之时，孩儿趁机询问了一下周边的人，似乎都未曾看到小玲的踪影，可见她今天并未到场。”
　　“这有何问题？”森罗大公一愕，完全不明白这件小事与罗永帝所说的事关罗家未来形势到底有何关系。
　　罗永夜没有接话，而是耐心地解释下去。
　　“小玲一向很讨厌棠家的人，所以今天的比斗，按照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理当不会错过。即使宫里的人禁止她来，按道理来说，她也能想办法逃出来，毕竟，宫里并没有对她下达禁足令，除非出现了什么理由。”
　　“然而，她今天却没有出现......”罗永夜有点担心地解释下去，“那么现在就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她来不了’，而另外一个则是‘她没兴致来了’。”
　　“那么父亲，我们来试来推断一下。在这短短一天之内，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原本兴致勃勃的小玲兴趣尽失呢？要知道，以小玲那大大咧咧的性格，能让她重视的事情，依旧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关于她自己的，不好的事情。另一个则是对她在乎的人来说，不好的事情。只要能想到这里，两两结合一下，大概已足够推断出不少事情了。”
　　听到罗永夜单从那一条细微的线索中牵扯出来的一系列推断，不知为什么强如罗天相，居然都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人们都说皇家薄情，袁家当然也不例外。玲表妹也就与袁帝陛下和三皇子殿下关系不错，与其他皇亲国戚一向都没啥交情。其次，与小玲关系最好的就是我们罗家，那么，只要稍稍代入一下，很容易就能找到问题所在。”
　　罗永夜迟疑了一阵。
　　“父亲，敢问近年袁帝陛下与三皇子的身体状况健康与否？”
　　“三皇子的话，我不清楚。至于陛下的话，老子敢保证，就算我跟棠家那老家伙加在一起，最多也只能跟他战个平手。”
　　罗天相的回答方式真是简单粗暴，不过这也解决了罗永夜心中最大的疑问。
　　“那么剔除一下之后，大约就只剩下两个可能。”罗永夜点头答道。
　　“一个是发生了对小玲自己来说很不好的事情，一个是发生了对我们罗家来说很不好的事情。”罗永夜再次补充道。
　　“如果是后者的话，以小玲与我们的关系，她怎么可能不想办法离宫通知我们。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知道的事情不能让我们知道，所以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她被禁足了。如此一来，她今天之所以没有出现，一切都说得通了。”
　　森罗大公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