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寒来暑往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过去了。
　　当西郊的山岗再次被秋风染红的时候，小张梁两岁了。
　　这一年多来，张梁会走路了，也会叫妈妈和奶奶了。尽管还是那么嗜睡，还是那么高傲，但毕竟让一家人感觉这孩子正常了许多，最多就是性格有些内向，甚至是有些沉闷。
　　在张梁这里最有面子的是梁晓梅和史燕青，其次是张永强，最没面子的是张华剑。不管怎么逗弄，张梁竟然一次“爸爸”都没叫过。其实这也是张梁潜意识中几个成年男人的思维在作怪，不好意思讨好一个年轻的男人。这样一来，就让人们感觉这孩子不像一般幼儿那么天真活泼。
　　人家的孩子两岁多都是到处乱跑，一刻都不消停。可是张梁却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哪怕是站着，没人牵着也不走，只是默默地东张西望。即便是张梁自己走路，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小老头儿的样子，瘦弱的身子顶着一个大脑袋，给人一种随时要倒下的感觉。
　　张永强决定不再让张梁多睡觉，只要在家里就折腾他，让他快些健壮起来。“不要睡，不要睡。来！跟爷爷跑步喽。来来，爷爷牵着你。”
　　一段时间过后，史燕青见张梁被爷爷怎么折腾也没生病，也就同意了老伴儿的想法。“这孩子不是缺觉，而是懒。”
　　有的时候张永强在看书，张梁也想过来看看。但是张永强见孙子过来了，就放下书本来带孙子出去活动一下。张永强认为，张梁活动的机会太少了，对身体不好。孙子好不容易有了清醒的机会，怎么能让他安静下来？
　　张梁想看看书，却是没有机会，总是被大人扯着到处跑。虽然很是无奈，但他也不想违背大人们的意思，毕竟这是为自己好。再说了，自己已经板上钉钉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以后的路长着呢，一个幼儿还用得着抓紧时间么？
　　随着张梁渐渐地长大，全家人也发现他并不是时时都想睡觉。比如带他出门时，张梁总是瞪着大眼睛左顾右盼，好像看不够似的，精神得很。
　　注意到了这一点，大人们没事儿的时候都喜欢带着小张梁出门，不哭不闹不麻烦，这小家伙儿的优点还是很多的。
　　初冬的一天傍晚，张华剑裹挟着一股寒风钻进卧室里，低声对正在灯下看书的梁晓梅说道：“上边已经打算对南边动手了，我决定报名去支援野战医院。爸爸也同意了。”
　　“嗯。如果不是张梁太小，我也和你一起去。”梁晓梅也是军人，当然熟悉军情。在祖国需要的时候张华剑做出这样的决定，并没出乎她的预料。梁晓梅深情地看着丈夫，起身帮他把军大衣脱了下来。
　　“对付几个南蛮子，哪用得着你们女人上场。”张华剑望着妻子那关切的眼神，骄傲地说道。“放心吧，说是野战医院，还没出国呢，不会有事儿的。打起仗来医生和卫生员都会紧缺，我又是外科医生，正用得着。爸爸也认为这个时候我应该要求进步。”
　　“那也要小心一些。战事一开，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梁晓梅不无担心地说。虽说野战医院属于战线的后方，但是那也属于战争的一部分啊。“需要准备一些什么吗？”
　　“不用。”张华剑走到床边看看熟睡的儿子，没敢用冰凉的手指去触碰那可爱的小脸蛋儿。“估计时间也不会长。过几个月就回来了。”
　　“为什么？”梁晓梅有些不明白。最近中越边境摩擦在升级，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一旦打起来，战事会怎么发展，这不是她一个军医能知道的。由于公公在总参工作的关系，也许丈夫会比自己懂得多一些。
　　“我猜啊，一旦打起来，也就是在边境范围。毕竟国际形势和道义都不允许我们大打。”
　　“就像以前的珍宝岛一样？”中苏边境也有摩擦，苏军在北方边境屯兵百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比那个要大。这次毕竟是我们反击一个小国，算是大兵压境。杀鸡用牛刀。”张华剑自信地笑笑，大手伸进了妻子的棉衣里，冻得梁晓梅一哆嗦。
　　“美国也很强大啊，结果还不是从南越撤兵了。”尽管梁晓梅不想和丈夫抬杠，但是这毕竟是打仗啊，要死人的，尤其是自己的丈夫还要参与进去，还是有些担心。
　　“那不一样。美帝是侵略者。”张华剑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难道我们不用打过去？
　　“越南人抗美战争打了那么多年，很有经验的。尽管没有我们强大，但是他们游击战很厉害的。”虽然是女人，梁晓梅毕竟是军人，又是军人的后代，还是懂些军事常识的。
　　“当然。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嘛。”张华剑完全同意妻子的说法。
　　“所以啊，你千万要小心些。”这句话才是梁晓梅最想说的。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南方要打仗，野战医院不出国？那是在边境作战了。越南是个小国，肯定不会打到中国来。”闭目假寐的张梁努力地分辨着爸爸和妈妈说话的内容。“好像最近大人们总在议论中越边境摩擦的事情，大概也该有个了断了，估计就是大哥教训小弟一下。”
　　“如果野战医院在国内，估计没什么大危险。大国打小国，野战医院又不出国，爸爸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张梁没把这个事情当回事儿，安然入梦去清玄的世界了。
　　无论是张梁还是梦中的朱果和清玄等人，都没有经历过现代战争，对战争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新闻和消息的层面，没有参与者的切身感受，更不了解大型战争的残酷和多变。所以，张梁认为张华剑在大后方工作，自然就不会去担心了。
　　最近清玄不再打坐，一直在探索洞中的世界，他想找到一条走出地下世界的通道。他沿着地下河谷向上游走了很久，由于没有视线，全靠神念感知，所以走得很慢。
　　当张梁的神念汇入清玄的大脑时，正巧清玄的脚踢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哎哟！”清玄一疼，不由得叫了出来。
　　“奇怪，怎么会没探到？”清玄俯下身来，用手摸索着这块石头。“怎么方方的？像是人工雕琢的。这个形状好像是一块碑，没有字。”
　　清玄干脆在石碑旁坐了下来。“这个地下世界有人来过？还是山体变化把石碑埋进来的？是想记录什么事情？还是什么人的墓碑？”
　　清玄用手去抚摸着石碑：“怎么摸起来有种心悸的感觉，很是不安？为什么呢？难道这个墓碑和我有关系？”
　　“到底是为什么呢？”清玄干脆不走了，盘腿在石碑旁打坐起来。
　　***
　　在北京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里，张华剑要离开家了。
　　吃过了父亲送行的酒宴，张华剑接受千叮咛万嘱咐的过程也算到了尾声。梁晓梅和史燕青替张华剑再一次检查着行装。
　　“早些走吧，车子在外边等着。”父亲难得的一次假公济私，要了单位的公车送自己的儿子去集结点，可见那坚毅背后的柔软。
　　“小张梁，来让爸爸抱抱！你还是不肯叫爸爸吗？”张华剑从妹妹张华荣手中接过张梁，看到儿子迷茫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怎么？才想仔细地看看爸爸啊？是不是不舍得爸爸走呢？”张华剑可是喜出望外。儿子从来都是对自己带搭不理的，眼看要走了才给面子，还真是懂事啊。
　　张梁紧紧地盯着张华剑，感受着爸爸那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那块无字石碑，有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那种心悸又出现了！
　　为什么？难道是感应？还是预兆？张梁想极力地搞清楚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不放过一点儿蛛丝马迹。张梁盯着爸爸的双眼，努力地搜寻着，大脑一时间千回百转。
　　看着儿子还是不叫爸爸，梁晓梅怕临别的丈夫伤心，急忙把儿子接了过来，歉意地笑道：“又不差这几天了。等你回来，张梁肯定会老远地叫着爸爸扑到你身上来。”
　　张梁却不肯顺从地让妈妈抱，依旧拧着身子看着张华剑。
　　张华剑又把张梁抱了回来，狠狠地在他的小脸儿上亲了一口，惊喜地说道：“你舍不得爸爸了？真是我的好儿子！”
　　史燕青走上前来接过张梁，嘱咐儿子道：“好啦！想想你还有什么忘记的事情没有。”
　　“爸爸，小心。”要被奶奶抱走的张梁忽然对张华剑说道。
　　“你说什么？！你叫爸爸了？”听到儿子第一次叫自己爸爸，张华剑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爸爸，小心。”张梁再次对爸爸说道，无奈口齿不清。毕竟平时很少锻炼说话。
　　“嗯？要星星？还是心心？你真是爸爸的小心肝儿啊，你就是要星星爸爸也要给你摘回来，你在家乖乖地等着啊！”张华剑欣喜若狂，重重地在张梁的小脸儿上又亲了一口，拿起行囊和众人告辞而去。
　　梁晓梅在丈夫走了以后，心中总是有些担心。但是想想也是可笑。丈夫是去后方野战医院，离前线远着呢，怎么会有危险。
　　可是儿子对爸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爸爸，小心。”难道是预示着什么？还是张梁懂事了，会关心爸爸了？
　　梁晓梅每每抱着张梁都要问一遍：“儿子，你跟爸爸说的是什么？是小心吗？”
　　张梁点点头：“嗯。”
　　“为什么呢？”
　　“不知道。”张梁也不清楚啊，只是一种感觉。
　　梁晓梅也是苦笑。两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内心越发的慌乱。这是一种不好的想法，又不能说出来。谁会把一种几乎没有可能的悲剧硬是强加到自己的亲人身上呢？
　　不能对公公婆婆讲，也不能对同事好友讲，连对儿子都不忍心再问了。心事重重，梁晓梅越发地消瘦了。
　　由于保密的原因，梁晓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丈夫有联系了。都是军人，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
　　大年初一的时候，梁晓梅让儿子站在院子里对南方大声喊：“爸爸！过年好！”
　　看着孙子的口齿越发清晰了，张永强和史燕青都激动的热泪盈眶。“老天啊，终于一切都正常了。等儿子凯旋归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和“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一家三代人都坚信，这新的一年一定会像大年初一煮饺子一样，热气腾腾，红红火火，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