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足矣

　　范艾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霉星高照到了极点。
　　大概除了他小时候碰到的那个总是让自己吃瘪的小叫花子之外，这块石头是第二个让他感到如此深恶痛疾的“存在”。
　　托它的福，三人现在又坐回了原处。
　　徐梦岚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鬓间一绺秀发，神色间不见丝毫担忧，反而有着一股让旁人匪夷所思地有恃无恐。
　　范艾看了看同样无动于衷的黑衣大汉，打定主意找机会让他冲出重围给外面车队的人报个信，或是干脆联系一下那个暂时摸不清底细的徐家，看能否想办法把他们二人送走。毕竟通过从一路的观察，范艾发现这个神秘的家族还是很有些底蕴的，不说其他，麾下能有这么一支能在开国之初就坚决限制“侠以武犯禁”的奉阳王朝中如此明目张胆的使用制式弓弩作为常备武器的车队，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得是传承久远的顶尖豪门大阀。
　　至于自己？
　　范艾自嘲一笑，一个小地方走出来的穷小子而已，身世背景一穷二白，在来历显赫的庞然大物面前根本无足轻重，能指望得上他才让觉得有鬼呢！
　　看到三人识趣地坐了回来，李牧一副很满意的表情，仿佛连刚才在争斗中一直处于下风的不愉快都忘记了。他仰起头居高临下地说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连英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不信这小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范艾慢慢从怀中取出那块青石。
　　青光莹润，映照出贪婪的眼神无数。
　　接下来，让众人没想到的是，他咬了咬牙，竟一口将青石吞了下去。
　　气氛陡然凝固住了，谁也没想到范艾会来这么一招。
　　范艾也没办法，从刚才的情形他已经看出，即便他乖乖地交出青石也无法保证对方一定会放过他们，何况谁知道那块该死的石头会不会又飞回来。
　　既然横竖逃不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这就像他小时候偷馒头，实在逃不掉了，就在馒头上咬几口或吐几口唾沫，这样一来最多被毒打一顿，事后那馒头十有八九还是可以吃的。
　　出乎意料，吞下青石后范艾发现，入喉的那一瞬间竟是润滑无比，石头仿佛变软了一般丝毫没有自己预料当中的难以忍受。
　　难道这石头早就知道自己会这么做？
　　范艾摇了摇头努力驱散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念头。
　　李牧气急败坏地吼道：“臭小子，快把石头吐出来！”
　　连英的脸色也终于阴沉下来，死死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范艾舔了舔嘴唇，故意打了个饱嗝，无赖道：“就不给。”
　　论起气人的本事，在场众人确实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
　　这时赤眸少年神色一动，“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来取。”左脚向前一踏，红焰升腾。
　　悄立一旁，仿佛被人遗忘的青袍人说道：“我也来。”右手两指在眼前一抹，阴气弥漫。
　　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各自幻化出一只巨手向范艾抓来。
　　范艾抱住脑袋，倔强的一声不吭。
　　如果搁在前些年，没爹没妈的小乞丐要是碰上这样的无妄之灾，他最多自认倒霉，然后该挨揍挨揍，该跑路跑路。但现在他却突然不想这么做了，如果这趟出行还和以前一样畏首畏尾、浑浑噩噩的话，不说待人和善的老板和老板娘，他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客栈的几年经历让他明白，人得有所坚持，即使有时候坚持的代价很大。
　　突然一声娇叱响起，一道娇小身影飞身而起与两只巨手撞在一起。
　　轰。
　　尘土飞扬，瓦砾四射。
　　片刻后，烟雾散尽，面向范艾的徐梦岚俏立当场，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本姑娘厉害吧？”
　　灰头土脸的范艾似乎被呛到，咳了两下，仰头答道：“喂，你傻啊。”
　　不知是呛得还是什么原因，这个曾发誓再也不哭的少年眼中有些水汽氤氲。
　　“你才傻。”
　　刚刚大发神威的小姑娘恼火道。
　　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嘴角流出的血丝。
　　范艾抢在徐梦岚跌倒之前上去扶住了她，轻声问道：“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傻啊，笨蛋。”
　　徐梦岚抬起手，像是要捶范艾一下，试了几次实在举不起来只好放弃。
　　范艾拿起她的手使劲捶了自己一下，喃喃道：“我就是笨蛋。”
　　褚匡仁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在徐梦岚的肩背处缓缓推拿按摩，随后从身上取出一个药瓶，从中倒出数粒给其服下，这才示意范艾把她扶到凳子上去。
　　“放心，没事。”
　　看到范艾神色间充满担忧，他说道。
　　“算你有良心。”
　　徐梦岚有气无力地小声嘀咕。
　　“呦呵，美女救英雄啊，可惜可惜，美女尚是幼女，英雄不如狗熊啊！”
　　瞅准机会的李牧出声奚落道。
　　徐梦岚气得小脸苍白，正要反唇相讥，却看到褚匡仁微微摆手。
　　“方才小姐出手，我没能来得及阻拦，若再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被羞辱还不作为的话，恐怕老爷真的要让老褚回家养老了。”
　　褚匡仁目光平静，看着徐梦岚柔声道。
　　李牧闻言猖狂大笑，“你是什么东西，也想有甚作为？”
　　大汉面无表情，缓缓转身。
　　所有人觉得气息一滞。
　　连英突然吼道：“李牧小心！”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蓦地黑影闪动，一只大手已将李牧掐着脖子离开地面。
　　一夫当关，目无余子。
　　大汉向众人诠释了摧枯拉朽的真正含义，一幅堪称武力极致的惊艳画面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褚匡仁看向李牧，“说的不错，褚某确实不是什么东西，但对付你这样的杂碎足够了。”
　　李牧眼中充满恐惧，口中呜呜咽咽含糊不清。
　　褚匡仁手上正要用力，却察觉到两道灼人的目光向他看来。
　　嘴角勾起的烨瞳，像是看到了心爱玩具的稚童，脸上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
　　青袍人踱步而出，轻轻鼓掌，“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竟能遇到阁下这等人物，这实在令阎某想不到。”
　　他环视一周，最后看向褚匡仁手中的李牧，“虽然这个废物的本事不及他师父的百分之一，但据说得宠的很，阁下若杀了他，恐怕麻烦不小。”
　　“多谢提醒。”
　　褚匡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就送给你吧。”
　　大手一挥，把挣扎着的李牧扔给了青袍人。
　　阎无道抓住李牧的衣领，轻哼一声，后退两步，眼中鬼火一阵晃动，显然没占到什么便宜。
　　连英眼中一片忌惮之色，他转头看向沉默许久的袁青峰说道：“袁兄，我下五门同气连枝，难道你不出手？”
　　柳絮来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去。”
　　旋即被连英的阴鸷目光吓得住了嘴。
　　“诸位，青石相关事宜我二人已悉数告知，既如此，我们就先告退了。”
　　连英看着袁青峰拉着柳絮来离开，目光阴郁得要滴出水来。他本来是想借宝物之名向重水门趁机发难，没想到被这突然闯入的三人给搅和了，反而让重水门瞅准空子脱身而去。
　　这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烨瞳没有理会恼怒的连英和悄悄离去的袁青峰师兄妹，他只是跃跃欲试地盯着褚匡仁。
　　“你们一起上吧。”
　　随手扔掉李牧后，褚匡仁就有些意兴阑珊。那青袍人说得对，自己确实没法真的痛下杀手，倒不是怕了对方，只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道理他这种常年走南闯北的人最是清楚不过，尤其这种新近崛起的江湖帮派，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恶心人的事儿来，就算自己不怕，也得为范小子考虑一下不是？不过该打还是要打的，不然如先前所说，主子受辱都无动于衷，真让他姓褚的去养老好了。既然如此，干脆一起解决吧！
　　范艾听到后，折服于这句霸道言语的同时不禁有些犹疑。
　　这位一路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年大叔真的有这么大本事？要知道无论是青袍人还是赤眸少年，看起来可都不是易于之辈，即便是一直没出手的连英，想必本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徐梦岚看到范艾微皱的眉头，轻声说道：“褚叔叔是十年前进入徐家的，那时的他看起来文弱得倒更像是一名进京赶考的书生，一开始他也确实是做我的教书先生，直到那次……我家里冲进了一帮蒙面歹徒，其中不乏武道宗师和剑术高手，我当时很害怕，可我所在的府邸当时的供奉又少的可怜，无奈之下只好节节败退。他当时刚开始教我读春秋，听到叫喊声后只是对我说了句‘等我回来’。”
　　“后来呢？”
　　“我把春秋读完了。”
　　徐梦岚笑了笑，继续说道：“可惜我当时年少，竟问褚叔叔是怎么把那帮人劝退的，他只是大笑不语。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人是没法讲道理的。”
　　看着她一脸笑意时唇边泛起的酒窝，让范艾想起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来。
　　“所以，对付这些人，褚叔叔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