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九龙听轩

　　徐天成出得城来，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又渴又饿。心中一阵苦笑，方才出来得急，竟滴水未进，只好硬着头皮赶路。
　　又往前走了一阵，竟看到一间气质不俗的酒馆，上书三个大字“九龙轩”。徐天成当下大喜，进得酒馆，发现内有三层，客人竟然不少。只能找到二楼角落的一张桌椅，便也不挑了，招呼小二要了些酒菜。正吃间，却听邻桌讲起了典故。
　　只听一个白脸胖子说，“你们知道嘛？这里原本是四下荒芜，止有一个破烂不堪的小茶馆，摆二三张桌子，供往来客商歇脚。十余前，一位江湖侠士路经此地，忽见对面的山峰上去雾缭绕，隐约间有九色巨龙依次绕山峰盘旋，足足持续一柱香的时间。此事不胫而走，许多当地百姓也声称亲眼所见。后来一位神秘富商盘下这间茶馆，重新改造一番，便是现在的‘九龙轩’。一时间，各路人马去集于此，往来客商络绎不绝，都为能一睹这‘九龙盘旋’的奇观，沾沾祥瑞之气。其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扬州城。”
　　一个瘦的搭话了，“我听人说，这‘九龙绕山’的传闻是新店家编出来的，还买通了附近的山民，跟着一起说谎，只为吸引客人前来酒馆消费。否则，怎么十余年来，再没人见过了？”
　　这时，一个侠士打扮的中年人开口道，“胡说，这传闻根本就是真的。我听到可靠消息，当时路过见此异象的侠士，便是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大侠‘金翅大鹏’？”
　　“什么，金翅大鹏？我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听到有人置疑，那中年侠士不乐意了，嚷道，“就说你们孤陋寡闻吧。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是江湖中的一段密闻。这金翅大鹏本是一个劫富济贫的好汉，屡次被官府通缉，都没抓住。后来有一次，他艺高人胆大，潜入皇宫，盗得武皇后的凤玺。众位想想，武皇后那是何许人也？能容别人在自己头上拉屎吗？当时那个怒啊，立马派出五十个神武卫高手，誓要将金翅大鹏碎尸万段。金翅大鹏虽然武艺高强，却也不敌这许多一流的高手，只好边战边走，一路上杀了十来个神武卫，终于逃到此地……”
　　这时，另一个青年侠士忍不住接话了，“这一节我也听说过。话说金翅大鹏到茶馆里歇息，忽然看见九龙盘旋的奇观，感应到身体的某些经脉涌起阵阵暖流，身上所受内伤也不治而愈。大喜之下，他找了一处隐秘之处，花数日时间，竟创出一套极厉害的武功，叫做‘九龙决’。之后，更是凭借这九龙决，轻松斩杀了追来的剩余四十个神武卫高手。只是之后，再也没有听说过金翅大鹏的出现，而朝廷为了保存颜面，也不再提及此事。因此江湖上知道这一节的极少。”
　　徐天成一时来了兴致，倒不是真相信这九龙盘旋的传闻，而是对这金翅大鹏感兴趣，莫非此人跟我们天英卫的大鹏有什么关联吗？想到这里，不觉高声问道，“既是秘闻，为何你们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就是，你们怎么会这么清楚？既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还算什么秘闻？”大家七嘴八舌地道。
　　前一个侠士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吗？在下牛有种，当时是一名捕快，朝廷让我们配合神武卫抓捕，但我们几个兄弟感念金翅大鹏的侠义，便在抓捕时并不尽心。谁曾想金翅大鹏恩怨分明，并不伤我们，只让我找个地方躲起来，因此得以知道。那件事以后，我倾慕大侠的为人，决心痛改前非，不再当这臭捕快，投身江湖了。我牛有种虽然本事低微，却也时常效仿大侠，干些锄强扶弱的事。大家说，怎么样？”
　　“好，好……”百姓大都饱受官府欺压，不住叫好。
　　众人正要问另一青年侠士的经历，料想也有一段曲折，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大家说得这么热闹，要不我老头子也来讲讲。”
　　声音虽不大，还略显苍老，但听到耳中却十分清楚。
　　众人循声望去，慢悠悠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人。那老者虽然衣衫破旧，却精神矍铄。另一位女娃娃约莫八九岁，生得面颊粉嫩，小手嫩白，跟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一般。
　　“是莫老莫小。”
　　“真的是莫老莫小，这下有耳福了。”
　　“二位快开始吧，等不及啦。”
　　众人纷纷认出，这二人便是最近闻名江湖的说书人莫老和莫小。
　　原来这莫老和莫小专爱游方说书，走到哪儿说到哪儿。每次讲两个时辰，前一个时辰讲志怪神话，野史传奇，后一个时辰讲正史演义，诸子典籍。莫老负责讲书，通古晓今，学贯百家，听者无不叹服。莫少配合表演，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常常逗得宾客哈哈大笑。人送外号“莫老非老，莫小不小”。只有一点，在议论朝政的时候，表面听起来是颂扬政通人和，但仔细回味个三五天，却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讽刺意味。大家回味过来，也就付之一笑，但说书却不能不听了。更有甚者，追着爷孙二人的足迹，连听好几场。
　　徐天成着急赶路，本欲要走，却被人前人后挤得挪不动地儿，只好耐心坐下来听。
　　莫老二人也不客套，先讲了一段《山海经》，讲的是后羿射日的故事，把众人听得直呼过瘾。莫老饮下大碗茶，清了清嗓子，冲莫少点点头，接着说道。
　　“列位看官，听惯了三皇五帝，今天咱们来讲讲当今朝局。话说当年隋炀帝残暴不仁，我大唐高祖皇帝太原起兵反隋，又先后击败二十八路反王，才有了如今大唐的天下。太宗皇帝玄武门诛杀建成、元吉二贼，才有了贞观之治。先皇高宗皇帝本是有为之主，却不该娶了先帝弃婢，还立为皇后。
　　那武氏心狠手辣，堪比桀纣。高宗王皇后、萧淑妃被砍断手脚，浸泡酒瓮惨死，是为不仁。对其有恩的国舅长孙无忌被逼自缢，两朝元老褚遂良满门流放，前朝宰相上官仪满门抄斩，是为不义。武氏兄弟子侄武元庆、武元爽、武惟良、武怀运、武怀、亮武顺、贺兰氏、贺兰敏之都被残忍杀害，是为不孝。侍奉两代天子，本是无上荣宠，不思感恩，却害死先太子李弘，废中宗李显，现在垂帘，视新君如无物，是为不忠。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却依然把持朝政，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诸位看官，以为如何？”
　　这一声问，振聋发聩，惊得众人是目瞪口呆，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前面叫好也还罢了，可这次是直接指责当今太后，那可是要杀头的。因此一时无人敢搭腔，只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
　　徐天成也愣住了，但毕竟修为高深，又颇为谨慎，当下控制住气血和心神，静观其变。
　　这时，只听见一声暴喝，“该杀！”循声望去，原来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徐天成不看还则罢了，这一看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不正是少主李云旗吗？这青鸾怎么搞的，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竟让他跑出来了，看来是尾随我来的。万一遇上官府差人，就麻烦了。
　　徐天成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些观众正悄然离去。便得着空隙快步走到李云旗身边，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莫老满饮一口茶，发话了，“这位壮士，却为何不让小兄弟把话说完？”
　　“就是，这么大人了，话都不敢说，反道不如个小孩子。”莫小也在一旁帮腔。这稚嫩的声音，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逗得众人心里不禁一乐，刚才紧张的气氛反倒缓和不少。
　　徐天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却面不改色，拱手道，“在下姓徐，犬子二狗不懂事，每次听人讲书，也听不懂什么内容，只有一样，在结尾必定叫好，让各位见笑了，我们这就告辞。”
　　莫老接言道，“既是如此，那我老头子也告辞喽。最近酒喝多了，老头子总是胡言乱语，现在还头晕脑胀，该回去歇歇喽。”
　　说完竟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莫少也挨着爷爷，闭上了小眼睛。
　　众人一见，七嘴八舌道：
　　“原来是莫老喝多了，吓我一跳。”
　　“就是，下次跟掌柜的说说，别让他喝这么多酒。”
　　“还有那二狗，没事儿叫什么好，吓死大爷了。”
　　众人就这么哄笑着散开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