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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悬山巅，万里朗彻。
山群林丛茂叶仍然清凉，树树筛出微光，可见氤氲烟气，这儿林群与蔚蓝天似隔极远，宋青城瞧见数只白鹤引颈高歌掠过，树上可爱小兽鼓腮，咿呀作语，两人并行修林间洁净小道，泥土还很湿润，麋鹿悠悠游行小道，一路秀气梅花印。
寻常人见多美好事物，也就觉平淡失色，就像诗句再怎样惊艳，至多感叹瞥一眼。他们并不寻常，恬静眼神里包含着对世界万物的赞美。
树丛鸟啼婉转。
宋青城问：“芷媱头次下山？”
傅芷媱道：“师傅收养我后，一直不准我独自外出。”
宋青城说道：“周襄长老为人严厉刻板，很多师兄怕她。”
傅芷媱说道：“师父……她心里苦，昨日我向她辞别，听她在窗边念‘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草衰烟，认藓碑题字’……师父，她不容易的。”
悼亡词。
宋青城知晓溪云宗一事后，明寻暗访，大多数长辈闪烁其词，纵有人言，也讳莫如深。故事的精彩始末由百晓书阁已经疯癫数十年的阁老陆淞道出，也便知道了周襄长老的丈夫杨就葬身于溪云宗。
宋青城道：“那……周长老教你们诗词吗？”
傅芷媱道：“师父尤爱《饮水词》，常常念‘落梅横笛已三更’，‘赌书消得泼茶香’之句，小令清嘉柔媚，我却是……不大喜欢。”
宋青城道：“山水诗？”
傅芷媱道：“我更喜欢‘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之句，侠起昂然，恩仇快意。”
杀气太盛啊……
宋青城道：“《饮水词》也有侠气之句。”
傅芷媱：“嗯？”
宋青城认真而轻声：“‘大笑拂衣’，念过么？”
傅芷媱讷讷了会儿，点头：“好。”
傅芷媱对上那双真挚的眼睛，问道：“青城喜欢那些诗句呢？”
宋青城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一问一答尽言隐题外，读来仙风飘飘，好像群玉山就在眼前。”
傅芷媱道：“这首诗，真好。”
“呵，可惜啊，”宋青城一声长叹，“如今诗词日渐没落，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谈，滥竽充数者居多，时人热衷名利，却不知忘了根本，偶有惊世之作，也只在深山隐谷流传。”
傅芷媱问：“如今没谁作诗了么？”
“有，”宋青城道，“‘天算书生’梅亦真，但诗品不比人品，人不比诗作淡泊，亦正亦邪，而且这人仿佛知尽天下秩闻奇事，行踪成迷，擅长阴谋诡计，很多人忌惮他。”
傅芷媱皱眉思索：“欲除之而后快？”
宋青城道：“魔尊重楼得以重见天日，也全仗他。”
傅芷媱省觉：“梁师兄提起过，说是末阳人士。”
宋青城笑道：“说到末阳，祁叔也在那。”
傅芷媱问：“宋祁长老么？”
“对。这些年，全仗祁叔在外打理，不辞辛劳，我们末阳之行衣食住也得靠祁叔。”
有人爱喝不同种类的酒，有人看了许多次数的云，更有人爱过桥，说不清缘由，或因桥上风景。
他们刚好走过一座桥，桥下溪流潺潺，藻草拂了拂，几尾小鱼突然不安的游动。
傅芷媱眼珠溜转，捡起石子，扔出，不起水花，鱼儿却慌乱吓得不见踪影。
晃晃然鱼儿眼睛倒映鹤影。
明明是大晴天，偏偏这人愿意穿貂裘白裳。找寻气势，那人斜倚着树，痞气咬着根狗尾巴草，抱剑：“我刚到。”
宋青城：“和我们说么？”
那人呸掉狗尾巴草：“还有其他人么。”
宋青城再看左右，竟然不见芷媱人影，眼瞳一缩，拔剑而出，旋即猛的省觉：幻境！
那人自顾自的说：“接我三剑，我传你剑法。”
宋青城来不及为多想，那人已提起了长剑。
再一眼——
好快的剑！
剑锋已至身前！
水中鱼儿七秒记忆，撤去戒备，重归悠闲，有一片叶分为两瓣，轻轻覆于水面。
溪水潺粼粼着金光，流动水波倒影依稀，人影扭扭粼粼，一柄纯白剔透的剑咻的声划去，水中模糊，看来慢悠悠的。
鱼儿突然不安扭了扭，漪纹便漾起，水中也就没有倒影。
镜花水月！
先有剑。
后现人。
宋青城握着琼霄神情一凝，那人——仍在树下斜靠，冲宋青城得意笑了笑。
方才却是幻象。
那人似轻蔑笑了笑：“第一剑。”
“剑”字出口，一条人影淡极，那明晃晃的长剑便杀到了身前，霆闪星流。
电光火石——
铛！
溪水喧哗，两瓣叶片划起白浪，于石岩间砥砺，因声低婉争鸣，蓦地顺流而去。
鱼儿好奇探出头，吐了吐泡泡，事不关己，又沉落水低。
溪水模糊的倒影间，有一座桥，扭粼粼的树尖，唯独不现人踪。
风乍起，一溪水流愈皱。
溪流间砥砺的石岩突然被削去稍些，水流并不湍急，小块石头微微移了移。
像一条长线突然压下，水流顿陷，又极快愈合。
有几点溪水洒上了对岸。
剑气！
瞬息，岸边光秃秃的柳树笔直到去，溪流愈发模糊，模模糊糊现一白衣身影，琼霄剑也似漾荡。
同时，柳树枝干粗壮，砸起大片水浪，低头看去，却是匪夷所思的缓慢，似溅一星星的水点。
水点同样映影，人影，握剑。
长剑穿过水点，那人轻点溪面，所有水花扑簌那人身上。
眨眼，长剑已达对岸，似骑兵握矛稳狠刺去。
噗！
镜花水月。
一株柳树开了条缝，透光。
那人道：“这是第二剑。”
后背，琼霄剑出其不意的飞刺而来，那人本能一纵，手腕转剑反手还击。
宋青城方才轻踏溪流，靴子沾着水迹，几点水滴也随着飞来，点落在那人肩膀。
那人分神片刻，正欲开口，突的身子凝住，琼霄剑已贯穿其人胸膛。
“古怪……”
宋青城看了眼：居然没有血……
糟！
猛转身！
恰好剑穿心脏！
那人笑了笑：“还是太嫩。”
“居然……没有痛觉……”宋青城愕然：仍是幻术！
那人问：“三剑已毕，学到了几成？”
宋青城静观其变：“三四成。”
那人撇撇嘴：“一般般吧。”
含混嘟囔：“……老头……唬……唉，算了……”
那人挥挥手：“你走吧。”
……
“青城，青城！”傅芷媱招了招手，兴奋：“你快过来，看，是孜兰，据说孜兰花开，心想事成，你快来，快点！”
“嗯……？”宋青城当即回神，展颜一笑：“……好。”
溪水倒影隐隐一只白鹤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