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国

　　徐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趴在雪地里，脸上身上疼痛不已，活动了手脚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只是手指触到脸上的伤口让他下意识身体一颤，他的下半身还浸泡在海水里，还能感觉得到海水是温热的。他使劲力气抓紧着被雪覆盖的灌木站了起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他呆住了。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大片高低不一的雾凇，再往远处便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天空中飘着雪花似乎这样的天气已是家常便饭，朦胧的雾气萦绕在山间，他惊叹自己是到了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徐福依稀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海面上漂浮着很多人，还有一些残肢断臂和衣物书籍，幸好还有一些马匹活了下来在啃着雪覆盖着的茅草。这一望无际的白海竟然也没有被血水浸染，依旧是淡淡的乳白色，海的另一边依稀看得见也是白茫茫的与天相接一片，心里除了难以平复的恐惧竟有一点点欣喜。
　　漂浮在海面的和岸边雪地里的人也渐渐醒转过来，他们睁眼的时候看见周围的尸体和残肢断臂都吓得不轻，一些女人和小孩惊吓得抱膝痛哭。徐福在人群中四处找寻着陆昊的踪影，海妖袭击跳船时没顾得上陆昊，可在找遍了这些活人和尸体中并未找到陆昊。徐福又在活着的将领中看了一圈只看见陆昊的副将柒景耀，徐福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并未说过话，到现在徐福还对他有些印象。
　　“柒将军，你可见到我师弟陆昊？你们的统帅？他还活着吗？”徐福抓住柒景耀的肩膀，语气有些急促甚是担心。
　　柒景耀是秦国咸阳宫禁军副将，平日习惯了服从命令叩拜行礼，活脱脱一个忠诚将士形象，徐福这般上来就抓住他的肩膀问他，他心里是有些拘束。
　　“大人，当时海妖袭击时场面甚是慌乱我等根本无暇顾及，并不知道陆统领是否安然无恙，属下该死。”
　　“是啊，当时船上那么慌乱，一定是落在其他地方了。”
　　徐福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死伤无数，海水里还浸泡着一些人活着牲畜的残肢断臂，到处都听得到哀嚎声，他当下便吩咐柒景耀：“柒将军，你召集所有将士把活着的人安顿下来，整理一下现在我们还能用的物资。尸体残肢都聚在一起焚烧处理了，另外派几个人往林子去探查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柒景耀应了声便走开吩咐其下属带队处理。徐福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哀鸿遍野和茫茫无际的白色天地，深深吸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柒景耀过来禀报：“大人，属下已经统计过了，目前活着的人一千多人，其中受伤两百人，牲畜十余头，书籍、药材、食物、布匹等都还有几十箱，倒是破损不大。只是大家都受到惊吓，属下担心会引起暴乱。”
　　“哼，大家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早已万念俱灰，我倒不担心他们会做出什么事。你看看这周围不是海就是望不见顶的山峰，反而在这里找到离开的路才是一件难事。”
　　“属下已派出一个小队去探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这里大体的情况了。大人还有伤在身，属下先找人帮大人包扎一下伤口。”
　　徐福并没有拒绝，眼下的情况自己是万万不能倒下的，一个大夫正在给徐福处理伤口的时候，远处山脚传来几声惨叫，那声音像是有人被活活剥了皮一样的哀嚎，听的人心脏像是被扯裂了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头皮发麻。
　　“出什么事了？”徐福心里也不禁担心起来，这位大夫也吓得坐倒在地上，其他人原本坐在地上休息或者在整理东西，听到这哀嚎也都在颤颤发抖，一些女人和孩子又开始哭了起来。
　　“应该是属下派出去查探的人遇到袭击了，这四周荒芜人烟，多半是遇上野兽了。”
　　“你先在这里安顿其他人，我带人去看看。”
　　柒景耀急忙拦下徐福说：“万万不可，大人身上还有伤，还是让属下去吧，万一大人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好了，就按我说的做。”徐福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看得出他们心里都是非常恐惧，然后转头对柒景耀说：“你一会让几人下海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然后点几个火堆，只要暖和有东西吃，他们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徐福亲自带着十几名士兵往山脚赶了去。这林子间虽然到处是深入膝盖的雪，好在空隙都很大，也没有什么绊脚的草丛和石头，一路上倒也是顺畅。徐福等人还未走远就碰上从山脚往会跑的几个士兵，每个人脸上都像是见了鬼一般惊魂未定，被吓得魂不附体。见到徐福虽然收敛了狼狈样，可还是看得出他们心里深深的恐惧，甚至身体还在颤抖不定。
　　“你们都是历经百战的将士，平日沙场杀敌都未曾惧怕退缩，可现在……瞧你们一个个像是见了鬼一样，成何体统？”徐福心里很是气愤，自己虽未上过沙场，但也能想象将士们需要多大的勇气去面对死亡，以前对将士们颇有敬畏之心，可看见当下这几个人的表现真的是失望至极。
　　“鬼，山洞里有鬼。”其中一个人还未等徐福细加盘问就抢先回答。
　　“什么？”徐福都未曾想到这些将士竟然这般胡闹，但想到之前经历的海妖的袭击，大概是给他们都留下阴影了，也就没有再责备，当下将他们推开继续往前走去，这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也只好跟了上去。
　　徐福等人走到了山脚，在士兵的指引下来到了事发地，只见地上还留有一些撕碎的肉块，鲜血染了一大块地方，最恐怖的还是那个方形的山门，门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符文，符文像是直接刻在石门上的，刻槽里还有刚刚死去那个士兵的鲜血，沿着符文的纹路将整个阵法显现出来，令人恶心晕眩，远看像是一个嗜血的咒术阵法。
　　“我们几人在查探时发现了这个山洞，看到这山门的符文都觉得很可怕，可是小虎却说不会有事，这里荒无人烟就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指不定也早消失了，还说那山洞里肯定藏着不少宝贝。他不听我们劝阻就一个劲往山洞走去，可谁知他还没走多远就看见山门上那些符文渗出了黑气，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小虎紧紧吸在上面。我们看到他身上多了好多窟窿，像是有什么东西刺穿了他的身体，血从各个地方喷出来，身体也一点点裂开了，痛苦的哀嚎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活剐一般。我们本来就怕极了，谁也不敢上前去救他就跑走了。”
　　徐福一边听着这将士的描述一边上前端详着这山门的符咒，每一道刻痕都极其讲究，深浅一致，丝毫不显凌乱，从远处看过来像是被链接在一起的几个恶魔，但凑近了细看又毫无规律可寻，徐福虽然也画过一些符咒，可比起这个当真是小巫见大巫，这等邪恶的阵法他生平是闻所未闻。徐福在仔细查看这符咒时，发现山门开了一条细缝，估计是小虎的血破解了阵法使得山门解除封印。
　　徐福命人把山门打开，然后都抬着火把走了进去。山洞里面没走几步就来到一个很大的空间，也不知什么原因，石壁上的油灯也自己亮了起来，这石室有一个嵌入石壁的书柜，上面的竹卷外表看似完整，可徐福一碰就化成一堆灰尘，左边还有一石阶像梯子一样蜿蜒向上连着石壁后面，下面还有一股清泉流出来，看腾起的雾气应是温泉不假，腾起的热气化成薄薄的雾气笼罩在上方肉眼看不清深浅。右侧还有一个石室，半开着石门，徐福等人进去后才发现，这里面有一张石床，上面一层呈透亮的乳白色，应是一整块未开采的玉石，正中间是向上倾斜的一个圆台，同样是徐福等人才进来两边墙壁上的油灯就自己点燃了，看见坐在正中圆台上一位白发老者，他们都吓得不轻。
　　这位老者头发花白，身穿深蓝色的新衣，发丝上还有些许从顶上细孔里飘落的雪花，背对着他们坐在那一动不动。若不是看他样子清风道骨，一副修仙之人的坐姿，还以为是一方的孤寡帝王。
　　“前辈，晚辈徐福误入贵地，打扰前辈清修，还请前辈见谅。”
　　徐福给老者行礼鞠躬，然而过了好久也不见老者出声或者转过身来，让徐福等人纳闷。
　　“前辈，前辈……”徐福又唤了几声仍是没有回应。徐福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上去，身后的士兵也是紧跟着，手紧紧握着刀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刚走到圆台的前面，就看见圆台周围不远处有八个小孔，每个小孔都燃起一团火焰，这火焰不是油灯也不是烛台，而是然在半空中的，吓得他们唏嘘不已。这时候圆台也转动起来，老者的身体被转了过来却发现早已死去多年，坐在这的只是一副空的骷髅架子。徐福等人还未从这惊慌中回过神来，骷髅的两个眼洞射出了几道光来，分别进入到了徐福等一些人的身体里，他们顿时感觉全身灼痛难忍，翻滚倒地呻吟，而站在最下面石室的几个人却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上去扶他们，转身撒腿就跑。
　　过了一会徐福等人才苏醒过来，身体上也并无异样，也不像是受了内伤的样子，反而被海妖弄伤的地方都好了，站起身来却发现圆台上的骷髅已经消失不见，就连一点灰尘都没有留下，圆台周围小孔里的火焰也都消失了。徐福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越发觉得这里瘆得慌，当下便带着众人急急忙忙出了山洞，并下令将山门给合上了。
　　“今晚之事谁都不许透露半个字，否则，我定以军法处置。”
　　这些将士早已害怕之极，何况这等糗事传扬出去对他们自己也没有好处，都异口同声答应不会透露，徐福也没有多说带着他们都往聚集地赶去。
　　柒景耀不亏是禁军副统帅，行事也果断利索，他聚集了人整理物资，烧火做饭，还有一些将海里的苍之断臂和尸体都捞了起来堆在一边，见到徐福等人回来，柒景耀急忙迎上去：“大人，你没事吧？刚才跑回来的士兵说山洞里有鬼，属下不想他们扰乱民心就把他们绑起来了。”
　　看到徐福之前脸上的擦伤和淤青都不见，心里觉得甚是蹊跷。
　　“大人，你的伤……”
　　“咳咳”，徐福假装咳嗽几声，心里早已想好了托词。“没事，就是一堆白骨。出来的时候我带着他们在洞里的温泉洗了洗，没想到这泉水竟有奇效，我们身上的伤都好了。只是那山洞毕竟有些邪门，以后谁都不要再去。”徐福扫了一眼独自跑回来的几个小兵，看他们一个个都胆战心惊，“那山洞不知道还藏着多少凶险，他们害怕也属正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都把他们放了吧”。
　　柒景耀给看守的士兵发了个手势，他们便给绑着的士兵松绑了。
　　“这里除了眼前的海就只有身后高不见顶的山，属下并没有探到离开的路，请大人恕罪。”
　　好在徐福隐藏了自己心里的不安，其他人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徐福看着众人眼里的迷茫和不安，心里也明白当前最主要还是要稳定众人的情绪，既然这里无法找到离开的路，也许住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这里与世隔绝，就算秦始皇掌控天下也不可能找到这里，心想得让他们早日习惯在这里生活下来。
　　“各位不必担心，这里久无人居，野兽自然是多了些，但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我定能保护大家。我知道我们昨日都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受伤的或死去的可能有你们的朋友，亲人，甚至是你们最爱的人，但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必须振作起来带着死去的他们意愿好好活下去。你们也都听到了这里荒无人迹，与世隔绝，我们已经回不去秦国了，但秦始皇也不可能找得到我们，这里看上去是一片荒芜，但也是我们今后的家，我会带领大家在这里重新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国家，不再有战乱，不再有残暴的统治，一个真正属于我们大家的国度。”
　　徐福率先持起火把走到这堆尸体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愿意与我一同在此地建立属于我们的国度吗？愿意的就请举起你们手中的火把，烧掉往昔一切，重新开始。”其他人也都纷纷举起火把，高声呼唤：“重新开始”，声音响彻天际，然后将这一堆尸骨都燃烧殆尽。
　　这一天发生的事既诡异有凶险，回想起在山洞中从老者身上蹦出来的光芒，徐福还特意在自己帐篷里简单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无异样后才敢入睡。天一亮徐福便召集了柒景耀等几个将领商议准备筹建新国都之事，他之前让柒景耀记录了每个人擅长的技艺，好在有一些人都会农活，建造房屋，开荒种地都踊跃参与。眼下需尽快解决人们对的住房问题，便先找人搭建了一些临时的屋舍，让大家都有栖息的地方。柒景耀也带着人又出去更远的地方探查，寻找一切可以使用的资源，所有人各司其职，似乎昨日之痛也渐渐淡忘。
　　“大人，这四周都是树木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除了这片海全是雪山并无其他特别的。”柒景耀报告了出去探查的结果，徐福也没觉得意外，毕竟这里一点生机的迹象都没有，除了野兽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还有，在西北角的悬崖边有一个很古老的树，这棵树根系盘根错杂，最奇怪的就是叶子全是红色，通体发亮，大人可知道是什么树？”
　　“这里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太多了，你看这里每天都飘着雪，有太阳的日子寥寥无几，可海面却并未结冰，而且海水居然是这种乳白色的，水温也是温热的，这世间奇怪的东西太多，也许是这海底或其他地方有火山，才造成这一切的不寻常。这些你就不用在意了，眼下就是督促工匠尽快建造居住的房屋，这些人有了房屋和食物，他们才会一直揣着希望，也才能好好生活下去。”
　　经过数十年的漫长时间，徐福带领着人们建房耕种，每一家每一户都有自己的房屋。这里的房屋也是依照人们脑海中秦国的样子建造出来的。人们粮食也都富足，这白海里除了有肥美的鱼虾，还有各种海菜，经历当年那可怕事情的老一辈们也都先后相继去世了。徐福的后代在人们的推崇下当了皇帝，定国名为雪国，改姓为宫。宫殿修建在西南角，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宫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从此雪国一展繁荣，煜煜生辉。
　　夜深时当你俯瞰这个国度，总会被这寂静的气息所吸引，它仿佛是隐藏这人身边的鬼魅，一点点引导着人们激发身体中潜藏已久的欲望。那漫天的雪花，像是一片片早已腐朽的怨灵，冰冷地从指间窜入你的全身，明知道沾上了它就会堕落，却还是义无反顾去触碰那濒临绝境的边缘，挑逗着，释放着，任凭它撕扯着破烂不堪的灵魂，享受着它带给的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