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杯中酒尽席亦散

　　那一日的晚饭特别丰盛，小三特地帮忙青玲造饭，多弄了几个菜，说是好久没跟青峰大伯饮酒，有些馋嘴了，对于小三第一次要求加餐，青玲不觉有什么不妥。
　　席至一半，酒过三巡。
　　酒量渐长的小三也觉得再喝就快醉了，他捏着盛满的酒杯，踌躇许久后，终于借着酒劲提起了手中那仿佛重若万均的一杯酒，郑重说道：“青峰大叔，青玲，青二女侠，我敬你们一家子一杯，感谢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
　　众人微笑回应，习以为常某人在醉酒后的借酒抒情。
　　一饮而尽后，小三再提一杯，“第二杯，感谢你们收留我，千恩万谢尽在酒中！”
　　再饮后，小三将酒杯重重磕在桌面，神色有些挣扎，当一丝决绝最后在他醉眼中一闪即逝后，小三终于不舍地提起第三杯，“这一杯，是敬你们一家三口永远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青峰一家不觉有什么奇怪，大多数酒到深处的人都会或多或少抒发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可听到这句话时，才觉得小三今天有些不对。
　　再饮后，小三突然拱手对着小女孩青英笑道：“青二女侠，承蒙你不嫌我资质平平，经常教我绝世剑道，可我始终摸不到武道门槛，不怪你，怪我太笨，这么久都不及你十分之一，抱歉以后不能陪你出生入死了。没什么送你的，这个就当个念想吧，我相信以后你一定会成为鼎鼎大名的修行者。”
　　说完后，小三将手指上那枚唯一算是自己物件的朴旧戒指脱了下来，推到青英面前。
　　他知道这位小侠女一直都喜欢这枚戒指，只是碍于其父青峰的几次严厉眼神，小女孩才一直不敢提。
　　小女孩青英看了眼戒指，很想伸手去拿，但傻子都知道此时气氛有些不对，随即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跟她一起“仗剑天涯”的便宜跟班，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已经听出小三想法的青峰终于开口：“决定了吗？”
　　“嗯，决定了，我想去找回我的记忆，找回我的曾经，如果我还有家人，他们一定很担心。”小三道。
　　“什么时候走？”青峰问道。
　　“明早。”小三回道。
　　“男儿志在四方，是应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险恶，以后多留些心眼，如果过得不好可以回来，我们随时都欢迎你，这里就像你的家。”青峰道。
　　小三看着这个一向不善言辞的中年汉子，今天竟说出了这么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意直逼双眼，险些翻滚而出。
　　几乎已经将头埋到怀里的小三，看着桌底下正和自己对望的“老四”，仿佛它也在询问小三为何离开。
　　猛然间，那些已有出生入死友谊的画面涌上心头，眼中泪水再也包不住，小三头埋得更低了，他不忍这种画面被自己已经视为亲人的人看见，他不想让他们一家子知道自己根本不想走，一辈子都想留在这里。
　　特别是那位让他一时半会儿不见，就觉得差点什么的美丽姑娘，虽然他知道此刻那位姑娘也挂着晶莹的泪珠，也知道大半年的朝夕相处后，那姑娘看自己的眼光和看别人的眼光早已不同。
　　时不时就会找一些奇葩的理由邀上自己去地里看看那些庄稼，可每次都是吹吹风，赏赏花，聊聊天，等到二人有说有笑的慢腾腾回来时，才发现有一个早已打猎回家多时的猎户，正一脸幽怨的坐在家里等开饭，至于那些庄稼看没看，估计他们两人都不知道。
　　“我答应你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一定！”小三低声哽咽。
　　“要滚就滚，谁稀罕你来看我们，也不稀罕你的臭东西。”小丫头青英一把将那枚戒指丢到小三怀里，转身就往屋内跑去，谁都没注意这位平时比男孩还要坚强的小女孩，此时双眼已经红透。
　　青玲出奇的句话未说，当她将桌上残局都收拾进厨房洗刷时，小三依稀听见乒乒乓乓的餐具声里，夹杂着一个怀春少女的啜泣。
　　彻夜难眠。
　　酒意去了大半的小三看着这件陈旧的屋子，这里就是他的家，永远都那么和谐温暖，他不想走，可不得不走，当他从那位憨傻少年口中得知自己不招人待见的真相时，他已经暗暗做好决定要走，一刻都不想留。
　　那个憨傻少年说：“大人们都说不能和你玩，说你得了传染病，如果发病的话是会吃人的，以前我们旁边不远还有一个村子，就是有一个人得了这个传染病，把全村的人都吃了。”
　　小三听完后有些不解，自己有伤是事实，可何时又得了传染病？
　　结果还未等小三继续问出什么，那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村子的医师瞿老，已经来到二人身旁。
　　从瞿老的口中，小三终于得知了真相，自己的传染病指的就是自己在暗黑森林里沾染的暗黑物质，是瞿老第一次为自己瞧病时就发现的。
　　按照惯例，这是必须告知村里的，而且一旦发现有人沾染了这种物质的人，是必须驱逐或是被送往一个特定地方的。
　　前好些年，附近一个村庄就因为一时心软没有及时将一位沾染暗黑物质的人送走，最后引来的结局就是村里十之八九的人都被其杀死。
　　
　　怪不得每次青峰大伯被村长喊去，都会黑着脸回来，想来必定是为了庇护自己不被驱逐，才导致现在村子里都开始疏远他们家。
　　
　　瞿老还说，千万年来，没有一个人能逃脱暗黑物质的侵蚀，哪怕外界那些神通广大的修行之人都不行，最终的结局，都是将自己身边所有生命的物种杀死，包括自己的至亲。
　　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这大半年间，其实有好几次夜深人静之时，小三都会莫名醒来，看着眼前的黑暗，他的内心就会无比的暴戾，有种想摧毁一切的冲动，但每每这时，那段神奇的文字和吟唱就会出现，帮他压制这股暴戾情绪。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三觉得那种暴戾杀心不再局限夜晚，有时在白天也会莫名其妙的出现，特别有人对他做出不礼貌举动时。
　　只不过相较夜晚，这种情绪很容易就可以遏制，所以他从来没有同别人讲过。
　　以前他认为这或许是自己神魂受创留下的病，会慢慢好转。
　　可通过此时瞿老的讲解以及结合自己在暗黑森林里的遭遇后，他已经明白这根本不是病，而是一种近乎魔咒的物质正在侵蚀自己的人性。
　　一旦这种情绪控制不住，自己绝对会干出一些恐怖的事情，他不敢往坏处想，他更不会为了留下来，就会拿自己救命恩人一家的性命做赌注。
　　一夜无事。
　　清晨，天空翻起鱼肚白，植物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一个身着黑衣的俊朗青年站在木屋前，一如他来时模样。
　　不过那时，他是被人扛着的。
　　中年汉子青峰站在他跟前，交给他一些捕猎工具，叮嘱着眼前青年人如果想走出荒林需要注意些什么。
　　一切交代完毕后，黑衣青年小三有些犹豫地望了望木屋，其中有一间房间里，还有两位正在熟睡的姐俩儿。
　　犹豫刹那，黑衣青年终究还是一咬牙，对着唯一给他送行的青峰鞠躬到底后，迈开步子就往青峰跟他指明的方向大步走去。
　　之所以走得那么早，也是不想打搅某些人，免得徒增伤悲。
　　小三一直走着，没有回头，眼中泪水正无声地流淌着，连脚下那些本就人为踩出来的狭窄小路都分不清了。
　　走出好远，行至半山的黑衣青年人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短暂而又温馨的家，过了这座山，也许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了，也见不到心仪的姑娘了。
　　泪水止不住的流下，小三恨不得时间就此凝固，自己能一直在这里看着他们。
　　路再长，终归还是要走下去，生活再怎么艰辛，只要有着信念，就能走下去，小三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扭头后不再流泪。
　　在他心中，自己的离开，才是对这一家子最好的交代。
　　没有了这些心理负担，小三的脚步更快了，前路漫漫，何时才有下一个落脚点，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即便是死在丛林里的某个角落，对他来说也不再重要。
　　“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不留吗？”一个沙哑的女子声音从小三必经之路的旁边传来。
　　小三木讷地停下脚步，不敢往声源处望去，那是自己最期待的声音，也是此时最害怕的声音。
　　他害怕看到声音的主人一脸憔悴的模样，更怕看见她为了自己哭了一整宿，万一自己一不忍心，舍不得走了又怎么办？
　　小三原地未动，等到那出声女子走到他身后时，他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应对。
　　“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绝不拦你！”说道此处，那女子又走近一步，小三的背上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呼吸。
　　“青玲，你何必···”
　　“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未等小三说完，青玲已经打断。
　　小三依旧不敢转身，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好，你说。”
　　“你离开的真正原因，真是要找寻自己的过往吗？”青玲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背影，缓缓问道。
　　“是！”小三回答得很干脆。
　　他知道现在如果心软，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他太过了解青玲是怎样的女孩，平日里待人和睦，与谁都不曾红着脸说话，有时即便宁愿自己吃了点小亏，也不愿和人家关系闹僵。
　　因此她在村里口碑极好，很多人都很喜欢她，可小三和她深交后发现，其实在青玲看似柔弱外表下，却住着一个高傲执着的灵魂，一旦认定对的事情，她就会毫不犹豫去选择相信，只是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小三就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所以接下来这简简单单的回答是与不是，也许就将决定两人未来的人生轨迹。
　　如若今日铁了心走了，说不得日后会有一个更能给她幸福的人会一辈子好好待她，也不用再承担任何风险。
　　如果回答不是，青玲断然会纠缠不休，那时再走，怕是以她的性格，随自己私奔的事情也干得出。
　　因此，小三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哪怕双方都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总好过让自己最喜欢的姑娘兼恩人去爱一个随时都会变成魔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