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百年前的利金

　　离赤壁县十多里开外的小路上，一名农夫打扮的老人抽着烟枪，缓步走着。
　　正是前两日离开书院的李老头，百年前被称作春雪剑仙的李夏黜。
　　从位于楚州中部的书院，到东南处的赤壁，好几百里的脚程，他居然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天。
　　李夏黜背后背着块麻布包裹住的长条行李，腰间挂了个酒葫芦，嘴里叼着烟枪，在常人眼里，怎么看都像是个卖艺为生的寻常老人。毕竟喜好烟枪的不是名门贵族，就是一些在外云游的艺人，前者是享受，后者则是行了万里路，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特别喜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或许这个老头背后背的是把琴？或是二胡之类的乐器吧。
　　李夏黜往赤壁县又大约走了二里地，忽然冷笑了一声。
　　一路上身后跟了几个小鬼，想必是暗卫府的探子，为首的一个青云境小子，居然始终跟自己保持一里距离，用得着如此害怕么？算了，反正此次出来也不是找他们麻烦，要盯着就盯着吧，正好给唐检杀鸡儆个猴，若是派人针对笑儿，可先得掂量掂量我。
　　他打定主意，后脚微微用力，顿时小路上就已失去他的踪迹。
　　“不好，老虎要跑！我先走一步！”
　　一里地外，一个寻常车夫打扮的黝黑汉子急忙说道。
　　他也懒得再隐藏自己身份，反正那个老匹夫早就发觉了自己一行人的踪迹，只要自己不主动招惹，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黝黑汉子运转内力，如离弦之箭般向前赶去，脚下尘埃忽然暴起，倒是让两个属下吃了一嘴的灰。
　　暗卫府专门负责盯梢的暗探，名为枭鹰。多半是轻功了得，并精通追踪之术的好手，虽说李夏黜实力深不可测，可那黝黑汉子也有自信一时半会儿自己也能够跟上。
　　不过一刻钟，李夏黜就来到赤壁县外的大门外，他停下脚步，并不想引人注意，再次慢悠悠地走向县里去。
　　要说赤壁县里最有名的，当属当地的民风。往前追溯千年，赤壁曾爆发过一场大战，“火烧赤壁”这一经典战役流传世间，作为当地居民，大多向往军中生活，哪怕不能参军，自幼也跟随长辈学过些许拳脚功夫。若说道如今赤壁最出名的人物，自然就是位于县东外二十五里外江边望江阁的阁主——宋江离。望江阁千百年传承，世代擅长枪法，虽比不上“江湖三圣地”，但好歹也被排在“四派三阁两谷一冢”中的三阁中，以劈江枪和八面舞两种枪法闻名江湖。
　　宋江离年幼时被老阁主收为徒弟，十八岁步一品，二十一已入青山，随后闯荡江湖，于三十八岁一步踏云，连挑数名踏云好手而不败，此后江湖人称玉面银龙。四十岁时，他于赤壁古城墙上闭关二十余年，终在六十八岁登沧海境。传闻出关之时，他曾引发天色异变，只见此人手持长枪，在江岸边轻点两下，江水竟被劈成两节，随即收枪，三个呼吸后江水才合流。出关后，他成为望江阁新阁主，十年间败三名江湖宗师，如今九十余岁的他，排在天下神武榜第十。
　　李夏黜行走在人群中，见不远处人生鼎沸，张望过去原来是两个江湖好手正以枪会友切磋一番，两人你来我往几十招过去，台下看热闹的众人叫好不断，令人侧目。
　　两个毛头小子耍花枪也这么大仗势？真是恬不知耻。
　　李夏黜嘀咕一声，找到附近一家书局走了进去。
　　赤壁崇尚武风，读书之人相比较下来自然少了些，所以这家书局生意常年惨淡，店主也不太管事，可开了这么多年竟没倒闭，倒是叫街坊邻居偶然会好奇说上两句。
　　他看也不看两侧陈旧的书架上三三俩俩摆着的书，径直走到里面打瞌睡的伙计旁，冲着那人说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声音不大，却让打瞌睡的伙计如同当头棒喝，立马惊醒了过来，定睛一看是个邋遢老头子，他虽心里有些不爽这老头扰了自己的美梦，但还是答应一声，转头朝后房走去。
　　不过一会儿，一个青衣先生从后房走了出来，李夏黜也不多废话，掏出袖袋里的令牌往柜前一丢。
　　“跟林惊濯说一声，暗卫府最近盯着书院在，让他自个儿多个心眼。”
　　青衣先生看了眼令牌，当即差点给李夏黜跪了下去。
　　“学生齐书淳，见过副......”
　　“行了行了，见着这套就烦。”
　　李夏黜不耐烦的打断了青衣先生的话，拿起手中令牌朝书局外走去。
　　一旁的伙计可惊呆了，自己干这份差事十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店主如此失态，平时他都对谁都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前两年隔壁卖胭脂的老板娘想同他说媒，将自己有些姿色的女儿嫁给他，两句话没说完就被他拒绝。他最失态的一次也不过夜里在后院喝多了酒，拿着本书对月高声念了几句诗词，哪儿像今天这般，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掌......掌柜的，这人谁啊？一块令牌就把你吓成这样？”
　　青衣先生一个脑瓜崩，敲的伙计哎哟一声直摸不着头脑。
　　“慎言！那块令牌除了林大先生有一块，就只有他的师兄才有，他方才直呼林大先生名字，你说他是谁？”
　　伙计挠了挠后脑勺，突然大叫一声，好似想起什么事儿来。
　　“他他他他......他不会是林大先生的师兄，李李李......李剑仙吧？”
　　“废话！”
　　青衣先生瞪了伙计一眼，转身向后院走去。
　　自己愚笨，没能幼时考上书院，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倚芙楼在赤壁的闻讯人已是万幸，今日居然能见着林大先生的师兄李剑仙，当是不枉此生呐！就是这李剑仙......怎么有些不修边幅？
　　先生返回后院，伙计一个人痴呆坐在凳上许久不曾回神。
　　“我滴个乖乖，大剑仙刚才叫我给他传话？哎哟！”
　　以为还在睡梦中的他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才清醒过来，原来真的不是梦。
　　李夏黜传了消息也不在城中继续闲逛，三步两步就出了县城，笔直朝着望江阁而去。
　　宋江离近日有些心神不宁。
　　他虽是江湖人口中的玉面银龙、天下第十，膝下弟子数千，望江阁在江湖中名声颇好，并无太多宿敌。可他却在几十年前从师父口中得知了一桩往事，师父临终前曾叮嘱，若是那人遵守约定，几十年后至此，自己面对他能打就打，打不过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如今期限已到，虽说是百年前的事了，那人也百几十高龄，别人计不计较都不一定，但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他坐在望江阁最高的一处楼层中，望着长江滚滚而去的汹涌江水，默默无言。
　　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莫名让他心中一紧。
　　一个紫衣少年跑了上来，见到阁主在赏江，却没顾忌阁中规矩，匆忙讲道：“阁主，阁外来了个老头子，指名要见您，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要是您不出来，他就砸了望江阁。”
　　宋江离听完苦笑两声，心想这人竟跟几十年前师父口中所说之人一模一样，脾气竟然如此火爆。
　　“知道了，我马上去。”
　　其实紫衣少年并未原话说与阁主听，毕竟那人口出狂言，原话竟是若是阁主这缩头乌龟不出来。如此说辞，要是自己真原话说给阁主听，保不准阁主一气之下将自己一掌劈死，可就真是冤枉大了。
　　宋江离叹了口气，随即脱去外穿的袍子，身形一闪就到了望江阁楼顶，取下跟随自己多年的神兵——银龙枪。
　　李夏黜站在望江阁门前，面对数十个一脸煞气的望江阁弟子，却无半分警惕之意，甚至还悠闲地抽着烟枪，眯着眼打量着众人。
　　“不知哪位前辈至此，宋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位身穿黑色劲衣，手持银枪的中年俊俏男子就已悄然来到他们身前，宋阁主终于来了！
　　“拜见阁主！”
　　数十人共同弯腰揖礼，声音整齐划一，声势浩荡。
　　宋阁主虽将近百岁高龄，可修为已步入无上沧海境！相当于正当壮年，这老头虽有些诡异，竟口出狂言要拆我望江阁，现在阁主出马，看他如何猖狂！
　　李夏黜挑挑眉，终于把正主等来了。
　　“无名老朽，只是过来收份当年宋晗风的利金。”
　　宋离江听闻此言，虽方才就知道此人就是师父口中说的那人，但现在亲眼所见，心中那抹忧虑倒是淡了许多。
　　他暗自打量着对面老者，满头白发一身布衣，双手粗糙不堪，身形岣嵝，怎么看都是个庞眉白发的寻常老人，只有眉宇间的那抹狂妄，和师父所形容的那人沾了点边。
　　“先师当年同我说过，若是前辈前来，在下定当奉陪！”
　　“好！那我倒要看看，望江阁到你这代，还有没有当年那份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