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咣当一声响，窗户被一股大风吹开。大风就像一个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疯子一样，来得非常突然和狂野，折柳伤花，飞砂走石，嘶叫一会后，只听砰地一声，院子里那棵柳树便被拦腰摧断！
　　“看样子要下暴雨！”
　　“难怪今晚这么闷热。”
　　大家这时心情已经平静了一些，见突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呼天号地，揭瓦翻砖，都莫明地有些兴奋。
　　雷声闪电折腾一阵后，暴雨终于铺天盖地打下来。刹那间天地间尽是一片风雨之声，听上去既像凶灵恶鬼在凄厉惨叫，又似千军万马在呐喊冲杀。
　　大家坐在各自床上，听了一会风雨声后，杨帆忽想如厕，问张小毛道：“你刚才上过净房，净房在哪儿？”（作者按：净房即厕所）
　　“出了院门，向左边走，转三道弯便到了。净房后边有一大丛竹林，你只要看见竹林就到了。”
　　杨帆道：“这么大的雨，有把雨伞就好了。”
　　张小毛道：“跑快点没事，我带你去，我正好也想去撒泡尿。”
　　杨帆听了忙道：“算了，你先去吧。”
　　张小毛哈哈笑道：“反正都是太监了，还怕羞么？”
　　杨帆道：“不是，雨太大了，等一会再去。你自己先去吧。”
　　张小毛不疑有它，用火折点亮屋里那只公用的气死风灯，冒着惊风暴雨提着灯冲出屋去。
　　不多一会，他又回来了，对杨帆附耳低语道：“天！你快跟我出去！幸好我出去看见了！”
　　杨帆见他语声惊惶、急迫，心里诧异，和他一道冲风冒雨，飞奔向外边漆黑如墨的雷雨世界中。
　　两人跑到那个被竹林环围住的净房边，张小毛忽然停下来，躲进竹林下面，低声道：“你自己进去看看。”
　　杨帆见那个木板建成的净房孤零零地伏在一大丛竹林后面，就像一个鬼屋一样，不免有几分恐惧，问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你自己进去看吧！我……我站在门外给你打望！”边说边将气死风灯交到他手中。
　　杨帆纳闷地看他一眼，终于大着胆子走进净房里去。
　　“喂，里面好像没有什么呀，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看墙壁！”张小毛低声说道。
　　杨帆举灯向板壁上照去，登时大惊失色！
　　只见净房正对门口那面板壁上，有人用乌炭条歪歪倒倒地写了七个大字，就像小孩子在墙壁上信手涂鸦一样：杨帆是假太监！
　　杨帆吓得魂消魄散，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天，谁发现我的秘密了？难道是安公公和他的两个干儿子在搞鬼？他们这快就要对我和刀家庄下手了吗？”
　　一时间，他只觉恐怖万分，甚至生出要冒雨逃出皇宫的冲动。但马上便意识到：逃跑只有死路一条！别说皇宫这样大，自己又完全分不清方向，就是找得到出宫的道路，又怎么可能逃出宫禁森严的皇宫！
　　他呆了片刻，才意识到时机紧迫，决不能让别人进来看见，赶紧用袖子去拭那些要命的“涂鸦”。
　　拭了好一会，总算拭得无法分辨了。
　　这才稍捎安心，同时发现自己满脸都是雨水和汗水！
　　“幸好是张小毛看见了，要是别人，我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真的只有张小毛一人看见了么？
　　他战战兢兢地走出净房，站在大雨里，与张小毛在黑暗中对视一会，才不安地问道：“刚才你看见别人进过净房没有？”
　　“没看见。你……把字擦去没有？”
　　杨帆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是谁写的字？”
　　“不知道。”
　　“走，我们快去别处检查一下，也许那个写字的人还在其它地方也写了这几个字！”
　　一言惊醒梦中人。按理，杨帆心思要比张小毛细密得多，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因为惊吓太甚，方寸大乱，所以竟没想到这一点。
　　两人火烧火燎地沿着净房前边的宫墙向前摸去，忽然，杨帆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不识字么？怎么……？”
　　“在刀儿胡里，我和魏芝彭小完他们都写不起字，是你代我们写的名字，因为很佩服你会写字，所以注意看了你写字，认得了你的名字、还有太监两个字，所以我看见那几个字，就……猜出是什么意思了。”
　　杨帆心道：“幸好如此，否则就完了！”
　　两人不再交谈，像寻找金子一样，冒着雷电大雨，拿着气死风灯边前行边在两边墙壁上查看是否有人涂鸦。
　　转过一道弯后，张小毛忽道：“我们分头查看，找到了就马上擦去！”
　　张小毛虽然心计不多，但也有几分急智。杨帆暗呼惭愧，同时心里甚是感动，“可是只有一只灯，你……回去吧，如果被人发现了，要牵累你……”
　　张小毛道：“胡说什么？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杨帆虽然担心连累对方，但此时实无余裕与他争辩，两人忐忑不安地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后，便发现了前面左边宫墙上又有一处恐怖的“涂鸦”！
　　“天，果然不止一处！”
　　两人心里都是一沉，正要合力将其拭去，忽听前边胡同里传来一个人的喝问声：“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两人一惊，循声看去，只见两名锦衣卫模样的人物拿着灯笼冲了过来。
　　两人大惊失色，不及多想，便转身逃跑！
　　两人在逼仄的、迷宫似的胡同里转了几道弯后，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张小毛道：“你向左边跑，我朝右边跑！”
　　杨帆此时犹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除了拼命逃跑外已没主意，听了张小毛的话，便朝左边岔路逃去。两名追赶者见二人分头逃跑，便也分头追赶。
　　转过两道弯后，杨帆已听不见背后追赶者的喝叫声。但他不敢停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神色张皇地在深宫里的高墙下胡穿乱窜。全身被大雨淋得活象只落汤鸡，也不管不顾。
　　又奔一阵，确信背后那人已经放弃追赶后，才放慢了步伐。但不敢返回，一边牛喘一边盲无目的地继续冒雨疾行。
　　此时他已经迷失方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幸好今晚雨大雷响，各处都早已关门闭户，吹灯睡了，诺大一座皇宫漆黑一片，仿佛鬼蜮之乡，故未被人发现。
　　“我现在到了宫里什么地方？”他边走边想，恰在这时，忽有一道闪电划过，将漆黑世界照得一片雪亮。
　　闪电虽然一闪即逝，但他还是借助那一道光亮，看清了周围环境，发现自己已经走完了迷宫似的胡同，到了一个非常空旷的大广场边。
　　这广场大得足够容纳二三千人，地面全由青砖铺成，广场中心品字形般安放着三只丹墀。
　　广场的正面和右首边都是宫墙和门楼类建筑物，只左首边有一片树林。
　　他穿过广场，冲进那片树林中，躲到一棵大树下面，一边举手揩拭脸上的汗水雨水，一边不安地思想：“不知张小毛是否已经被生擒了？如果他真被捉住，会不会如实招出？”
　　又想：“其实他不招供又能怎样？那两人只要回到刚才发现我们的那个地方，用灯笼往墙壁上一照，一切便明白了。到现在为止，皇宫里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张小毛和我自己外，应该只有安公公和他的两个干儿子了，一定是安公公和他那两个干儿在害我了！
　　“安公公肯定与刀家庄之间有一种难于化解的仇恨，至于是什么仇恨，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刀家庄多半并不知道安公公有害他们的心，否则也不会花钱买通他，请他照顾生意了。
　　“我是假太监的事情败露后，安公公自然也难逃追责，他和他的两个干儿子，当然不会傻到坐以待毙的地步，所以才会用这种涂鸦的方式陷害我，写完那些要命的字前，一定已经想好了脱身之计，这会子多半已经逃出宫外去了！”
　　他正自心潮澎湃，忽然看见广场对面的宫墙下面出现一盏琉璃灯，以为是追赶他的人来了，正想逃跑，但随即发现两处不同：一是这人提的是一盏琉璃灯，不是灯笼。二是灯光的颜色不同。刚才那两个追赶者所提灯笼的颜色是红色的，而这盏琉璃灯却是绿色的。
　　他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小团宛若鬼火似的绿光，只见琉璃灯在万丈黑暗里、倾盆大雨中快速地移动。突然之间，那绿光离开高墙，以惊人的速度奔向广场这边的树林！
　　杨帆见对方向自己藏身这片树林冲来，登时吓得脸色煞白，正犹豫要不要转身逃跑，那盏琉璃灯已经到了十丈距离内，这时自己若是逃跑，无疑会被察觉，杨帆噤若寒蝉，但却不敢妄动。
　　还好，那盏琉璃灯没有继续朝他冲过来，而是飞快地从他斜前方经过。
　　这时因为相距较近，所以杨帆能依稀看见对方。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紫色的宫服，是名年轻宫女。
　　因为这宫女的脸并未正对着杨帆这边，且又是低头疾行，所以杨帆无法看得更真切，见对方鬼鬼祟祟形色可疑，不禁暗想：“这宫女一定刚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情！”
　　那宫女没有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己，继续快步穿过广场，投入前面树林里的一条小路后，才稍稍减慢了速度。
　　一会工夫，脚步声便被大雨吞噬，那小团诡异的绿光也湮没于无边的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