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开心的少年

　　徒壁陋室破席椅，蚊虫鼠蚁真绝迹。
　　陋室之内，正有一个少年躺在破旧床席上动也不动，静若死去。
　　这少年头顶处正悬着一盏紫芯青铜灯，灯身古朴简拙，状若老树。紫芯燃烧的火光化作一条极细的光丝，正连着少年眉心处。在紫光的滋养下，少年僵死的身体竟然在缓慢的复苏。
　　一名枯瘦老者端坐在床前，正密切关注眼前的少年，如此过去好几个时辰，直到天色发白。
　　“你可坚持自己心中的道？”
　　也不见老者张口，但这一句话却是真言，洞越时空，直击神魂。
　　“你可坚持自己心中的道？”
　　再问一声，老者眼睑低垂陷入沉寂，似已耗费极大精神。
　　床席中的少年，依旧一动不动。
　　只是谁也不知道，在少年的脑袋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也不知在这昏暗的地方走了多久，少年觉得脚底走的有些虚浮，可前面依旧昏暗一片，幸亏手中有这么一盏莫名其妙的铜灯，微弱的灯光虽然照不了多远，但能带来些温暖。
　　少用力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衫，丝毫不敢停歇，多年的警觉让他觉得这地方有些危险。
　　不停的往前走，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这少年渐渐的迷失了，迷失了方向，也迷失了自己。
　　终于有一天，灯光照射出的大地突然停止延伸，像是世界的边缘，路已走到尽头。
　　这时铜灯竟挣脱了少年的手，径自飞向远方，所过之处撑开了这方黑暗，但黑暗后面的虚无更令人恐惧。
　　失去了唯一的光，早已须发脏乱的少年觉得失去了存在的勇气。
　　站在这尽头，面前是漫天绝望的虚无，不知有多高，不知有多远，不知有多深。
　　少年茫然疲惫，举足无措，欲哭无泪。
　　怎么会这样？
　　少年想大声呼喊，可无法张嘴。
　　少年想找人倾诉，可谁在身边？
　　少年想转身离开，可回头无路。
　　少年只好静静的站在世界尽头，像一段被时光漏刻的年华，塞满的是无尽的孤独。
　　虚无中，一股黑渐渐弥漫，那是天地间最污浊、最堕落、最负面的存在吗，昏暗的空间竟然有了色彩。
　　少年看着不断翻滚的黑，从大地的尽头，从无底的深渊，从不可触摸的空间，一点一点挣脱，再一点一点凝聚。
　　少年竟然感到无比的亲切，是那么的熟悉，那里有最深沉的呼唤。
　　空洞的眼神在这一刻绽放光彩，少年纵身一跃。
　　像是回到了家，家？
　　我哪里有什么家！
　　这是娘亲的怀抱吗？
　　可我怎么想不起来我有娘呢？
　　那，我是谁啊？
　　少年在不断下坠，坠往哪里？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难道要坠落到另一个世界？也好，另一个世界或许有新的人生。
　　然而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将少年包围，少年慢慢的停止坠落。
　　少年睁开眼睛，却大吃一惊，一团闪耀的白光绽放在眼前。
　　只见一个孤傲清高的身影耸天而立，那翻滚的黑在身影周边无法侵入一丝一分。那身影似与一切相融，却又格格不入。
　　关键是这人好生年轻，好生面熟，虽然那脸模糊不清。
　　“你是谁？”少年问道，眼前这人如此面熟，可偏偏想不起来是谁，少年懊恼的拍了拍自己有些犯傻的脑袋。
　　“怎么这么弱小，赶紧回去。”
　　身影也不回答少年的话，只是瞧了瞧少年，眉头轻皱，似有心思。
　　“那我这是在哪里，如何回去？”见这身影皱着眉头，少年心里一阵打鼓，只见一团光华将自己围住，将黑排斥在外，浮于天地间。
　　“自然是如何来的便如何回去。”
　　“可我也不知道如何来的，我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如何回去？”
　　这身影也不多说，翻手为掌。
　　虚空震荡，时光翻滚，这片漆黑瞬间被无数光华消融，如水道痕将少年化作一道流光便是如破壳而出一般，这是绚烂烟花盛开在人间。
　　“坚持你自己的道。”那身影消失不见，却留下一句话在少年耳边回荡。
　　床席上，青铜灯一阵光暗闪烁，刹那间油尽光灭，独留一颗紫芯闪烁，那死去的少年身躯猛然颤抖，仿佛被一股大力狠狠的拉扯，惊觉坐起。
　　少年茫然四顾，却是昏暗简陋的卧室，卧室内的一切纤毫可见。
　　少年明显有些不适应。
　　“你这破孩子，起来这么急，吓死我了。”枯廋老者摆了摆手，顺手将铜灯收起。
　　“等等，馆长，这不是我的铜灯吗，怎么在你那里？”少年眼睛贼亮，状态转换的及其自然，看着老者手中的铜灯像极了自身梦中的那一盏。
　　“什么叫是你的铜灯，你这个小白眼狼，枉我一把老骨头深夜扒坟把你给救活了，转身就惦记我这点身家，等你长大了肯定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这卓馆长炸了毛似的说道。
　　这少年自然是已经死去的朝辞，老者却是这破落书馆的馆长卓古今。
　　“深夜扒坟？”朝辞显然不是很明白，刚刚还与一位高手秉烛夜谈呢，被他一掌拍来便换了天地，反差太大了。
　　“对啊，你小子已经死了一回了，是我把你从坟里挖出来的。”
　　“我死了一回？”朝辞拍了拍自己脑袋一顿，说道：“糟糕，我不是参加凤啼书院的元测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只晓得昨日朝家宣称你在元测时身亡了，还把你给埋了。”
　　“呃，那我得赶回去了。既然我没死那最后一关测试应该是通过了，其他人都没我时间长，按规则我应该是可以入凤啼书院的。”朝辞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巴，内心有些激动。
　　“一天一夜了，你回去也没什么用，你死了，名额自然是落到他人头上，如今凤啼书院已经将录取的学子接到学院去了，看这天色怕是已经到书院了。”
　　“那岂不是说我元测通过，却没被录取？”朝辞停下脚步，呼吸有些急促。
　　“好像是这样的。”
　　“可我元测通过了。”
　　“可是你死了。”
　　“可我没死！”
　　“这，有什么关系吗？名额已经补满，人都送上去了。”
　　“这，对我不公平！”
　　朝辞很倔强，也努力掩盖自己内心的激动，双手攥紧，十指用力过度有些发白。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凤啼书院传承千古，有可能可以解决自身的问题。可眼前的机会被别人硬生生夺走了，若是自己没有通过元测那无话可说，可自己是通过了的。
　　“你拿什么要求他们对你公平？”
　　朝辞无言以对。
　　距朝府元测已过去三天，而朝府此次元测在凤存区内一直被津津乐道。
　　通过元测的几位少年少女业已启程前往凤啼学院，准备参加入院武比，武比至关重要，决定了将来一年里在学院的资源分配，学子们都殷勤期盼着，因为在这世间，再没有像学院这般不付出极高代价就能获得资源的地方了。
　　对于寻常百姓家的弟子而言，武比远比文测来的残酷。毕竟，生在寻常人家缺乏丹药，缺乏利器，缺乏元技。而那些豪门弟子则不同，丹药、利器、元技自有家族供应，与生俱来的优势让他们在武比中胜出一筹。
　　对此，民间多方呼吁要求改变这一不公正规则，但凤啼书院对此充耳不闻，毫无改变。
　　从凤啼复出至今，悠悠已过百年。而从凤啼出来的学子纷纷成为王朝各大行业的精英人物。转眼间，凤啼书院便似一颗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而当初那些呼喊不公正之音早已消绝，凤啼书院正如那涅槃凤凰，浴火重生。
　　只是这一切和朝辞无甚关系了。
　　朝辞这几日过得甚是沮丧，自己竟然被死亡了，拼死争得的名额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卓馆长告知，若是现在露着脸走出去，这间书馆怕是要被朝家给烧了。
　　朝辞无奈之下，只能随着书馆里的唯一一位书匠帮忙打点书馆。
　　这唯一一位书匠名唤宣书生，平日只做一些甄别书籍的活儿，都是些上了年代的古书孤本、甚至元技之类的，送来之人往往说是祖传之物或是从一些古墓中获得，总而言之我送来的都是宝贝，很贵的，是要卖个好价钱的。在朝辞看来其实这些书籍基本是赝品，就算是有真品也是破烂不堪，几无可辩，根本没什么价值。但这宣书生却都笑眯眯的收下，给的价格还很贵。如此长久，书馆里收了一大堆所谓的古书、奇书、孤本。
　　朝辞面对堆积如山的书籍，整个人都不是很好。心中亦是不解，这老馆长天天叫穷，却哪里来的钱收这些破烂。
　　暂且忘掉烦恼与忧愁，朝辞便按照宣书生的交待，一本一本的将这些破烂分类归位。
　　只是从哪里下手呢？
　　朝辞随意从书堆里捡出一本书来，封面文字早已模糊，只还依稀见得封面有些色彩，而里面的纸张早已陈旧，灰尘随着书页的翻动飞扬出来。
　　“《裴大家的风流往事》，这什么玩意儿啊！”朝辞吸了吸鼻子，忍住不适。
　　朝辞又抽出一本，这本完全烂的不成样子，没头没尾，中间亦缺了页数，朝辞翻开一看，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直呛得朝辞连打几个喷嚏。朝辞看也不看赶紧扔了出去。
　　“要死了，给我弄这个活干。”
　　朝辞嘀嘀咕咕了片刻，搓了搓手，还是蹲下来用心摆弄这些破烂。
　　“这个是凤山以南的地图志，我勒个去，谁画的，南部不是多木成林之地吗，再往下也是千里赤地，怎么此处尽是汪洋？”
　　哪个文人能瞎掰到这地步！
　　“《小剑山别传》？项苦剑大战原道空上千回合，打的天崩地裂山河破碎，却被一个神秘女子叫停，这神秘女子是谁？和项苦剑有甚关系？是项苦剑的红颜知己吗？还是原道空横刀夺爱？”
　　……朝辞被深深折服！
　　“《凤啼秘史》？原道空大战项苦剑上千回合，打的天崩地裂山河破碎，却被一个神秘女子叫停，这神秘女子是谁？和原道空有甚关系？是原道空的红颜知己吗？还是项苦剑横刀夺爱？”
　　……朝辞已五体投地！
　　“《元气说》？元气分五行，天下之人皆以为得一行者得天独厚，以为元气单纯，方能元气灵动，使之如臂，运之如龙。世人皆谬，吾独以为，得五行者方得始终。五行不全者难得圆满……以上云云，老朽长思久矣，若有雷同，实属同道。”
　　唉，要是去得凤啼，管他一行两行三四行，我都无所谓了，总是强于此处孤馆终老啊。
　　朝辞做做停停，转眼便是炊烟弄晚，月上梢头。
　　元陆图志、野史怪谈、器药偏方、轶经散技。
　　朝辞把这些大致分了几类，双目有些昏沉，卧躺在书山之上，思绪竟是静寂了下来。
　　“神来物外，物尽神清。神清独立，吾心清明。吾已吾心证乾坤，岂惧神力开天门，吾已吾道越乾坤，万物长生皆吾神.......”
　　恍惚间，朝辞发现自己竟然又坠落到某处异境。
　　无数道黑色怪符在空中飞舞，细细看来，这些怪符交互穿梭，聚散有度。
　　朝辞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而这些怪符好似长了眼睛纷纷避开，行迹如风，观之悟道。
　　处于莫名状态的朝辞见触摸不及，便闭上了双眼。刹那之间，怪符空间内宛若重开一片天地，朝辞虽无目视，但却无比清晰的感知到每一枚怪符的轨迹，甚至有一种无法道明的情绪，是霸道，是迟疑，是胆怯，是疯狂，是孤独，是高傲竟还有些是亲切。
　　朝辞感到无比新奇，这是一方神奇的空间，这里的一切竟然只有依靠感知才能捕捉。无需指点，朝辞感触所及之地越来越远，所遭遇之怪符越来越多，种类亦发多样起来，有出现银色怪符，甚至有少许金色怪符，那种所谓的情绪也是渐渐繁多。这里宛然成了情绪的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