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黄金台上意 / 003,客从北方来的北

003,客从北方来的北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两天后,两位老人联手做了一场法事,不过并没有在我的面前。
  现在回忆起来,那天一大早叶老爷子就拎着大包小卷来找我师父出门的时候,我还在被窝里,那天我突然又开始有些发烧。从来河南之后我已经不怎么发烧,也看不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前在大连发烧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一些破衣烂衫的人走来走去,当然别人是看不到的)。临出门之前,我师父拎着那把永乐年长剑小声对徐方吩咐着什么,时不时再跟我姥姥补充两句,良久,拍拍徐方肩膀和叶老爷子出了门。
  他们走后,徐方也不说话,先从外边捡了几根高粱秆子扔在床边,又从师父住的里屋拿了把L形的生铁尺子和几张白纸,拖了把椅子也不说话,翘个二郎腿就那么坐在我床前,姥姥则满脸愁相地坐在床沿握着我的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人在拍窗户——窗户是那种古代式样的木窗,只不过窗纸换成了玻璃,可玻璃也不知道多久没擦过,从我躺在床上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外边拍窗户的人是谁。
  可姥姥和徐方都无动于衷,就那么在那里坐着,好像没听见一样,我张嘴想说有人拍窗户,却发现自己嗓子眼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呃”的声音,紧接着我看到姥姥狠狠瞪了我一眼——显然她也听到了,却不让我说。
  我不知所以,心里多少有点发虚,只能转眼去看徐方,徐方脸色如常,嘴里甚至还无声地唱着歌,我还记得他那天唱的应该是《真的爱你》,这孙子小时候特别喜欢beyond,甚至把那些歌词都用拼音标注了粤语发音来练习。
  看到徐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多少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我又看到他握着生铁尺子的手指上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拍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大,徐方看了一眼柜子上的座钟,低头捡起高粱秆子开始拼凑一个丰字形的架子——他先用手指甲把高粱秆的硬皮剖下来几条,然后用这几条插透之前被他扒皮的位置串联几根成一体。
  紧接着他又弯弯曲曲把整张的大白纸撕开,在手上变魔术一样连叠带拧了几下,然后往高粱架子上一蒙,再用高粱皮子扎了几下做固定——一个白纸小人就扎成了。
  现在想想还怪好笑的一件事是,那会儿的徐方是真的会过日子,扎好纸人,他连刀都懒得去拿,就用剩下的一条高粱皮在我中指上一划,还没等我感觉到痛,就左手死死攥住我的手指,右手伸出手指在伤口上蘸着血迅速在纸人上画出五官,紧接着又在背后画了一条我看不懂的连笔字。
  不过当时的我看完他写字,就基本没什么意识了,一个是因为发烧昏昏沉沉,还一个是因为这孙子当时划得实在是有点深,深到流血流得我有点发晕,深到现在老子手指上还有一道疤。
  我再次醒过来,是吐醒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活活掏嗓子给我掏醒了,一睁眼,我就要吐,姥姥仿佛早就知道一样,赶忙架着我翻了个身,脸朝床下,一个脸盆已经放在那里。姥姥帮我拍了没两下后背,我就哇得一声开始狂吐不止,没几下就把胃里的东西吐光了之后,继续吐水,后来水都吐干了,仍然干呕。
  姥姥拍后背的手越来越快,嘴上小声念叨着继续吐继续吐。
  而我明明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却也还是觉得胃里到嗓子这一条线翻江倒海的难受。
  就这么僵持了好半天,不知道什么地方和窗外就像是放二踢脚一样响了一前一后地两声爆竹声,而我终于“哇”地一声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滩绿色烂泥状的东西吐到了盆里,那一刻我既觉得五脏六腑都拧巴了,又觉得脑壳里前所未有的清明,紧接着又是无边无涯的困意席卷而来。
  “徐方,吐了没?”一个女声由远及近,在我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一个眼睛很大,有茂密溜黑齐刘海的女孩推门进屋...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就是徐方口中的叶璇。
  我睡醒的时候,叶老爷子正在画一张符。
  那是我第一次看人画符。
  一炷线香烧得像是有人在吸食一样快,但是却一丝香烟都没有。
  叶老爷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用一支看上去古色古香的小毛笔在符纸上看似缭乱,其实井井有条,纹理严谨地画着线条,写着我不认识的字。笔尖走走停停,似乎始终没有离开过纸面,但线条却没有纤毫拖沓,简洁利落。他的脸色一点点变红,到最后已经是透着一抹紫红色的氤氲,丝丝汗珠也从脸上渗出来。
  直到香火燃尽,他才画完最后一笔,同时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我才知道他自始至终都憋着一口气,没有呼吸,这让年少的我感觉很惊讶,想着这个人去潜水一定特厉害。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神奇的表演,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出手过哪怕一次。
  这张符后来被我姥姥带回了大连,现在还在家里放着。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就是一张很基础的五雷镇宅符,只不过,就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我应该这辈子都追不上他的脚后的烟尘了。
  那天之后,我果然很快就生龙活虎起来,不再发烧,更没有再看到什么破衣烂衫的人,姥姥开始背着我打很多电话,和师父悄悄说很多话,闲下来的时候,也开始逐渐试探地问我喜不喜欢这里什么的。
  而徐方,叶璇也很快接受了我这个弟弟。同样,在大连并没有哥哥姐姐的我,也很快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现在还记得刚开始,我还改不过来口跟徐方叫哥,因为在大连的时候姥姥姥爷的晚辈我基本都要叫舅舅,所以我时不时就口误叫徐方一声舅舅。
  现在还记得,混熟之后,徐方打卡片的手艺日渐精进,在终于赢走了我最后一张卡片之后,我特别不想给他,他又一直要,我就咬了他小臂一口,贼用力,而且怎么着都不撒口,无论是我姥姥怎么说我都不撒口——最后还是叶璇劝了半天我才张嘴。
  徐方当时被我咬哭了,大眼泪珠子跟特么珍珠似的滚滚而下,半晌别过脸去擦干了眼泪,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把手里的几十张卡片全递给了我。那是我印象中,这个人小时候唯一一次哭,现在想想真的是怪好笑的。
  我是在冬月初二那天拜的师。
  在叶勉,邵神棍,姥姥,还有徐方,叶璇的见证下,我插香敬茶,三拜九叩,拜了那个高瘦大院主人做师父。小孩子不懂得拜师意味着什么,但我当时觉得应该给他磕头,因为是他救了我。
  而师父也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徐北。
  “我是你师父,我叫徐坤左。而你,以后就叫徐北了,因为你从北方来。而我打算教你仙人指北的卜术,所以你叫徐北。”
  我挺高兴,因为我本来的姓氏是一个很少见的姓,因为这个名字在学校没少引起小伙伴们的好奇,而每次他们的好奇,最后都会引起一段关于我为什么姓这个当地没有的姓的原因(我有一个他乡的父亲,而他被枪决了)。
  徐,感觉这个这姓还挺常见的,徐北,听起来也比**鑫舒服多了。我当即表示很赞同,很喜欢这个名字。
  还记得那一天,姥姥在擦眼泪,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还记得那一天,徐方跟我说:“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
  还记得那一天,叶璇白了徐方一眼:“也是我弟弟好吧?”
  而我当时还悄悄问了徐方一句:“我从北边来就叫徐北,那你为啥叫徐方?”
  徐方眉毛微微一皱:“因为老子学的是指点八方的相地之术”
  叶璇趴在我耳朵边,茂密的刘海擦得我耳根发痒:“别听他的,他是捡来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你师父就叫他徐方了”
  徐方显然猜到了叶璇说的话是什么,满脸的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很多又臭又长的事情,都有这么一个稀里糊涂的开头,就像我稀里糊涂就拜了师父,成了一个小神棍一样,也像我和徐方叶璇稀里糊涂就成了比亲人还亲的亲人。
  时至今日,徐方当时脸上又羞又恼的表情,叶璇刘海擦痒我耳根的场景还活灵活现,可时间却一去二十年,沧海桑田,再也不复。
  那天之后,姥姥就回了大连,之后每年她都会来看我一次——姥爷腿好了之后也会来,不过直到三年后我妈才第一次来。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件事,姥姥和妈妈还红了脸。但在我长大回东北读大学之前,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虽然在那边过的很快乐,但是那十年里,我不知多少次夜里梦见姥姥家的小院和大狸猫,不知道多少次一觉睡醒还以为自己是躺在姥姥家的炕上。
  昨个上香,巡例带了叶勉老爷子一炷香。
  只可惜,物是人非,我没有像我师父说得那样:“也能帮扶着他们叶家”。
  不知道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会不会失望。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