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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家！”
矮个士兵还特意比划了一下拉弦的动作，好像担心这群贫民理解不了似的。
高个士兵从手推车里拿出了一块“黑色凝胶”，跟列车末端“海盗老头”住所处的两块凝胶一模一样，它们虽透明却斑驳不堪，混合着许多杂质。
高个士兵咬掉了“黑色果冻”的一角，咂摸着滋味将其举起：
“起立，上前。”
“饭在这里，过来领。”
［这吃的啥啊黑不溜秋？］
[这是东阿阿胶]
[分明是山楂糕]
［好好吃的样子。可惜是大便做的！］
[我差点没忍住剧透了，先吐一会]
[奉劝你们千万别吃]
[吃吧，大补]
[龟苓膏好评]
……
沙哑的命令顿时让贫民们如释重负，但众人看到他们脸上更多的是不耐烦，目光阴沉而狠厉，如果一个人这样也就罢了，可这成百人充满怨怒的仇视就不容小觑了。
“小提琴家?”
“真可笑。”埃德加冷着脸起身，“头车的混蛋拿我们当奴隶了。”
“晚餐吃着牛排，还要听着弦乐四重奏……”
排队领食物的埃德加与士兵擦肩而过。
身后的柯蒂斯小声说了一句：“等我们冲到那里就不一样了。”
埃德加闷闷不乐地回答：“我想吃牛排。”
邱明突然理解了埃德加先前对他的提问：
“你吃过牛排吗，贱人？”
邱明对此毫无感触，但此刻，何绅真的很想告诉他，自己也没吃过。
[牛排一点都不好吃]
[吃牛排？吔屎啦你！]
[所谓奴隶，就是欲望战胜理性的人，]
……
“Excuseme，sir.”(抱歉，打扰一下，长官)
一名头戴贝雷帽的老先生抬手示意：
“我妻子和我曾在波士顿管弦乐团演奏小提琴，我是首席提琴手。”
老先生鬓角还留着英国总督式的小卷发，两颊有许多皱纹，虽然灰头土脸，但整个面孔仍然显得年轻，明朗，他带着一副大大的眼镜，有一股天生的艺术家气质，似乎无论在哪，都符合老师、教授类的身份。
他的妻子就显得很普通了，以何绅的审美来看，她甚至还有些丑陋，头顶的暗红针织帽都起球了，黑乎乎的脸上五官仿佛枯萎了一样，眼神怯弱、麻木，尤其那肥大的鼻头，活脱一个《童年》中的外祖母形象。
“你现在还会演奏吗？”士兵冷漠地问。
不等老人回答，帕格竟然再次站起身，抢先说道：“当然，这种事学了就忘不掉的。
他的语气像面对着一个白痴。
众人怔住了，刚才帕格出言不逊，嫁祸于何绅的一幕，大家可都是看到了。
而且何绅惨遭枪托的“当头一棒”、脑袋鲜血直冒的画面众人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但谁也没想到帕格竟然还敢大放厥词，
高个士兵再次举起枪托：
“这里轮不到你讲话！你这个垃圾——”
“我这个垃圾，会拉小提琴！”
矮个士兵一愣，却也看到了帕格脸上的轻蔑，以及似曾相识的嘲弄。
他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故意无视了帕格的自荐，转头望向两个唯唯诺诺的老人，发声道：“让我看看你们的手。”
三人伸出双手，老夫妇的手几乎一模一样，它们骨节粗大，黑红干瘪，宛如在碱水中浸泡的枯木，而帕格的手干净白皙，纤细得仿佛不像白种男人。
何绅很惊讶，在场估计只有蓝染和张雪能与之相比了。
“简直是娘们的手！”乾程很是不屑，他没想到阴柔美都传染到欧洲了。
口罩青年身子一颤，不经意间拉了拉本就严实的口罩。
高个士兵翻开老先生的掌心看了一眼：
“你，跟我走。”
“东西不用带，我们只需要你的手。”
[脑子要带吗？]
[选老头不选帅哥？]
……
帕格的下颌随着士兵的命令逐渐昂起，脸上充满鄙夷，士兵转身而去，从头至尾连一丝目光都没赏给他。
“一起吗？”
老先生揽过妻子的肩膀，声音里充满期盼与紧张。
矮个士兵扭过头，皮笑肉不笑道：
“是的，当然是一双手了。”
老先生与妻子对视一番，同时焦急地示意士兵：“我妻子多瑞丝演奏的也很美，甚至比我都好！”
矮个士兵冷下脸：“他们只要一个。”
老先生顿时脸色大变，倔强出声：“那我也不去了！”
说罢他毅然转身，默默地搂着妻子回去了。
帕格脸上的讥讽不言而喻，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士兵还能如何？
矮士兵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他像狼狗一样跟在了老夫妇身后，一个老妇人突然出声提醒：
“多瑞丝，多瑞丝……”
就在两个老人回头一瞬间，从贫民堆间隙看到士兵动作的何绅登时瞪大双眼——
“嘿！！”
他大吼一声，却制止不及，枪托斜着击中了多瑞丝的面颊，她猝然倒地，车厢内登时尖叫四起。
老先生狂怒着扑上去，掐住了士兵的脖子，但他太孱弱了，士兵肩膀一撞，将其甩到地上，军靴对着钢铁地面上的手狠狠一踩。
“啊——！！”
多瑞丝顿时发出一声难听至极的惨叫，老先生伏在军靴前痛苦地呼唤着。
[卧槽]
[这畜生！]
[真狠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冲上去干死他们！]
［那要是你们的爷爷奶奶，你们怎么想？］
［站在道德制高点说话不冷吗？］
[键盘侠·为你而战]
……
无论贫民还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主播”，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他们都沉默着，矮个士兵再次大吼，“坐下！全都坐下！”
除开脚踩多瑞丝的士兵外，其余四名士兵均端起枪，瞄着众人，不停嘶吼，最前方的一些人已经承受不了这份威胁，屈辱地蹲了下来……
这一刻，埃德加却愣愣地站在原地。
“坐下。”
柯蒂斯低声道。
“他们怎么能……”
埃德加难以置信地抬手示意。
“坐下！”
埃德加终于气恼地坐了下来，他的目光自然地望向了重新挺直脊梁的何绅，以及其他衣着光鲜的上流人士，恶狠狠地咒骂道：“这些该死的混蛋。”
沉默许久的口罩青年忽然开口：
“我记得，柯蒂斯发起革命时，士兵们的枪里是没有子弹的。”
众人一愣，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满脸是血的何绅就站到口罩青年面前，低哑出声：
“你说的，是真的么？”
何绅的眼睛却望向邱明，他急需一个肯定的答复。
[靠！看过电影就没意思了]
[这问题还真没法回答，你懂我意思吧？]
[别怕，一人反抗，全家升天]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群士兵都这么残暴了，你们还能忍得住?是我早上了！]
[你他妈的一群傻逼还在那待着干嘛?来跟老子保卫南海]
……
邱明没有说话，只是默认般点点头，但眼神却有些犹豫。
不过何绅没有在意，他接下来做的事并非无脑送人头，他很清楚。
原电影的预告片中，柯蒂斯一行人没有武器、没有装备，却还能突破士兵们的枪围，一路过关斩将冲到车头，期间肯定不是单纯送死那么简单，这里贫民虽多，可还不够子弹塞牙缝的……
他攥紧了拳头，额头自下而上抬起，死死地盯着矮个士兵和帕格，莫名其妙挨了一枪托的他很是火大，眼神愤恨，嘴角勾勒出一抹原始的血性。
竟然效仿一开始的帕格，径直从人群中穿梭而出，他的步子越走越快，眼神中生出了水手的弯钩，而这些士兵就是垂死的鱼，他们杀不了自己，何绅赌，他们只是握着空枪的废物——
他即将从最后几个单薄身影中闪现，呼吸变得粗重，也只是呼吸而已，剧痛之下，肾上腺素分泌激增，他已经顾不得脑震荡的感觉了，反正游戏而已，他急需一场厮打来释放自己的压力。
心情很亢奋，心脏很激荡，他来不及多想，颤抖的拳头蓄势待发——
“等等，冷静点。”
前倾的身子遽然一停，邱明紧抓着他的手臂，“他们都拿着枪，你冷静一点。”
最后几个人也坐了下去，失去了障壁，何绅没机会再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偷袭了，一时间，五名士兵的枪口再次瞄了过来，他再次体验了被枪指着的束手无策。
何绅望了望身边人，他们一脸紧张，刚站起来的乾程又从从容容地坐了下去，一双眼睛还眨巴着劝慰之意。
何绅咽了口唾沫，事实上，眼前这局面真不算什么，前提是士兵们真的没子弹，前提电影剧情是对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
坐在他身旁的柯蒂斯突然低声道。
他一直观察着何绅的动作，这话似乎酝酿了许久，直到何绅即将冲出人群时，直到他被拦下仍挺直脊梁面对五柄黑洞洞的枪口，直到他充满不忍的目光一直落在惨叫的多瑞丝身上，柯蒂斯才终于说出了一句发人深省的劝告。
而墨菲也在密切关注柯蒂斯的动向，当他看到柯蒂斯眼中的敌意退却，焕起了一股平和，墨菲才默默挪移视线。
埃德加并不满意，他难受极了！
“什么时候?！”
“很快。”柯蒂斯眼神波动，直视前方。
士兵们没有再耀武扬威，何绅等人也静观其变，席地而坐。
“多瑞丝，我会回来的！多瑞丝，没事的！”
老先生被一个士兵推走了，直到走近那扇“工业冷墙”前，他还不断回头张望，安慰着妻子，“我一定会回来的……”
……
现在仅剩帕格一人站着，他盯着矮个士兵，鼻子窜出一声冷哼，丝毫没有示弱的意味。
这就令对方很不爽了，他扯起帕格的西服衣领，就在这时，金属大门再次打开，又一名士兵跑了出来，他附在矮个士兵耳边，快速说了些什么。
“另外一个？你确定？”
矮个士兵有些不确定地重复着。
片刻后，他指着帕格，低吼道：“把这个家伙也带上！”
“什么？高个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回过头。
矮个士兵却不废话，大吼一声：“快点！”
“这下子明确了，赶紧的吧，先生。”
帕格讥笑着，像赶苍蝇似的打开了士兵的手，又像拍灰尘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衣领。
矮个士兵顿时脸皮紧绷，他像漱口似的，舌头在口腔转了几圈，终于压下怒火，准备将其押至“冷墙”内。
“Don'ttouchme！”（别碰我！）
帕格大吼一声，又轻蔑、平静地说了一句——
“sir.”（先生）
紧接着又补充道：不然我就让威尔福德把你喂给这些人。”
话音刚落，何绅看到柯蒂斯的眼睛蓦然浑作一团，剧烈地波动，闪烁，他低下头，深呼吸着，像在排解某些压抑的情绪。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至高无上的长官，如果我是你，一个同样吃屎的身份，我就绝对不会仰仗自己的破枪在人群中耀武扬威，尤其是在隐藏上层人士的群体面前……”
“或者某个阶级暂时比你低的人。”
帕格再次环顾一圈车厢的金属内部，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
“因为这个浓缩的世界只是许多人余生的一部分罢了，前半生并不是完全死了。”他自说自话，看也不看士兵一眼。
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士兵的脸始终无法涨成小说中的猪肝色，反倒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
“所以，看门狗只能是看门狗，但没关系，更好的结局等着你们——”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径直走进“工业冷墙”，忽然回身笑道：
“照此看来，你也无法与我同行了，乾程，乾厅长，未来的副部长或者省委书记。”
众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帕格单独指出乾程是什么意思，好像他……原本打算带着乾程去前车厢？
乾程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伸出胖胖的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多瑞丝，接着无奈摊手：
“你跟他们管事的说说，会吹唢呐的让进不？外星传销还靠才艺分级啊？”
“那么，就车头见了。”
帕格一笑而过，他审视着众人：
“取得永动机控制权吗？那我等你们，真实的游戏，真实的世界……”
磁性的声音高高回荡，当“工业冷墙”闭合之际，当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车厢出奇的寂静，以致使人感到对它十分陌生。
简直像来到另一个世界。
耳畔是一声沉闷的转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