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十五

　　警局，夏诺的临时房间
　　夏诺猛地睁开眼睛，惊坐而起。确认了自己身处安全的环境后，才松了一口气。他试图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上已经缠满了各种绷带，石膏与夹板。想必是苏珊想办法将自己运回了警察局进行了治疗吧。
　　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真是有心了，但治疗方式真的好原始啊。”
　　“娜娜，我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啊，主人你醒了！抱歉我走神了。你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断掉的骨头已全部复原。”真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娜娜作为人工智能的时候从不待机。成为人造物后居然会走神了。
　　夏诺闭着眼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都恢复了？我睡了多久？精确到小时。”
　　“约四十二小时”
　　“差不多两天了么……”夏诺看了看窗外的一轮残月喃喃道。拆掉了身上所有影响行动的绷带与石膏。下意识地伸手去拿自己的风衣，却发现原本的那件褶皱的旧外套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已经损毁于在之前的战斗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崭新的风衣，无论是外观，还是颜色都与那件旧风衣十分相同。
　　夏诺拿起外套，放在鼻边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女性香水味。他笑了笑随后将其披在身上。
　　“哒哒”有什么东西从外套口袋里掉了出来。
　　夏诺弯下腰去捡，却发现竟然是之前那个琥珀色的魔法珠子。原本是被他随意丢进草丛之中的，可是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或者说，这是另一颗？
　　他看了看手中的珠子，犹豫了一下，随后一把将其丢出窗外，然后转身推门离开了房间。
　　夜晚的警察局寂静无声，虽然艾伦死了，但西河镇的状况并没有变好。在魔法的影响下依旧如死城一般毫无生机。
　　夏诺点燃一根香烟，任由凉风拂过秋衣，扬起自己的衣领与衣角。有时候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舒适而无忧。这让他第一次不对西河这个小镇产生厌恶感。
　　这时他瞄到一道熟悉的背影，正是苏珊，此时的她正站立于一个临时搭好的坟堆前。这个埋在警察局旁空地的坟堆夏诺并不陌生，那是属于那位邪教徒的。
　　夏诺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
　　“谢谢你的衣服，穿着很合身。”夏诺笑呵呵地来到她的身边，苏珊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夏诺吓了一跳。
　　她瞥了夏诺一眼，而后摇了摇头：“我不会挑男人衣服，所以就买了一件与你之前那件差不多的。我记得小时候阿妈带着我去集市上給哥哥买衣服，可我总是没有耐心，吵着要走。”
　　“现在想想……我当时为什么不能耐心点呢？”她抬起头来眼神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夏诺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似乎不想扰乱这一丝宁静。
　　“告诉我，夏诺，你曾经说过自己已经两百年没有回过家了，为什么这次突然急着回去星河共和国呢？是玩累了，想回家了吗？”苏珊转过身向着一旁走去。
　　“唉，其实我也并不想，只是我家老头子十二年前突然招我回去，当时我还在已知宇宙的另一边呢。他能联系上我一定花了不少力气，我猜应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所以我决定回去看一看。”夏诺叹了一口气，神情略显慵懒。
　　“十二年前么……”苏珊自言自语，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在月光下，一言不发，夏诺能感觉到苏珊正在思考着什么，所以没有出声打扰。
　　不久苏珊又开口了：“我很好奇，你生活在星河共和国这样的高级科技位面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与你家人如何相处的？你能给我说说吗？”她面无表情，但声音却带着一丝凄凉。找了一张长椅坐下。
　　“……”夏诺却犹豫了，想了想苏珊的身份，不能排除她有想在自己身上套取什么情报的可能。
　　“不方便吗？”苏珊眼神有些黯淡，确实，自己的身份特殊而且与夏诺认识也不过几天时间。确实不应该打听这方面的隐私。
　　“不，没事，我告诉你”夏诺慵懒地说道，随后一屁股在苏珊的身边坐下。
　　“我出生的家庭与你不同，白蝎家族是星河共和国的贵族之一，我离开之前家族有一百二十多个位面的封地，现在既然共和国已经占领了整个星河界，那想必已经更多了。”夏诺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残月。
　　“在星河共和国的贵族的法律与平民完全不同，每一个贵族家族都在元老院或多或少至少有一个席位，每四十年会从元老里选出一任执政官。要知道，利益也许会让两个家族绑定一时，但婚姻会让两个家族绑定好几百年。为了防止各个家族拉帮结派，以及贵族人口过剩。贵族是不允许结婚的，也不允许自然生育。”
　　“那你……”
　　“贵族们的生育有一套严格的筛选标准，当大数据显示某家族需要更多人口的时候，那么便让家族内部自行决定由哪些人去完成生育，但只能是六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无论男女。所以我们从小到大也只有一个父亲或者一个母亲。每一个贵族从胚胎时期便会进入特殊的培育舱。在那里面我们的基因会得到改造，至于向哪方面改造取决于家族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可能是科学家，也可能是工程师，政治家或者战士。但无论哪一个，基因改造后的贵族寿命都会远超平民。这也是为什么我已经三百来岁却依然看上去只有二三十岁的原因。”
　　“真是难以想象，然后呢？你是什么样的人才？”
　　“我是军事家”夏诺打了个哈欠，“我们那一代人出生的时代，星河共和国正处于急速对外扩张的时期，所以极度需要军事人才。我们这代人除了学习战斗和军事以外更多的是学习如何做最正确的判断……”
　　“正确的判断？”苏珊不解。
　　“嗯，我十五岁成为将军以来，四十五年的时间，我为了家族与共和国的利益一次又一次带兵入侵一个接一个位面。大多数情况下对于反抗的敌人全部抹杀，投降的敌人能留就留，但如果这些俘虏成为负担，那也杀掉。”夏诺的脸色退去了以往的散漫与慵懒，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至于那些原住民，如果可以的话会大部分会卖给宇宙中大大小小的奴隶贩子组织，卖不出去的会被全部驱逐或者屠杀。腾出空间方便殖民，因为如果让原住民继续呆在他们的土地上的话那他们一定会成为共和国的不稳定因素……这就是一种正确的事情。”
　　听到这里苏珊一脸震惊，带着些许怒意地跳了起来“奴隶？屠杀？殖民？！我以为你们这些高级科技位面都应该更文明才对！”
　　“作为一个位面旅行者，我不会随意定义文明的性质，只是道德观与价值观的不同吧。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便是他们所理解的宇宙以及属于他们的生存之道。高级科技文明又如何？脆弱的文明努力让自己活下去，而强大的文明努力让自己获得更好。宇宙的资源并非无限所以文明也不会满足。”夏诺双手抱着后脑靠在长椅上，平静地看着夜空说道，在说到自己的家乡时夏诺并没有用“我们”而是“他们”。
　　苏珊咬了咬嘴唇，是的，你如何与一个道德观完全不一样的外位面人谈论自己位面的道德观？她再次坐下来没好气道：“然后呢？那你为什么会成为位面旅行者？”
　　“也许是因为我军事家的基因里对宇宙的征服欲，又也许是在入侵了一个又一个位面后对不同的位面产生了兴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出去看看，但一直把这件事情压在心里。直到六十岁那年在我思考是否退役的那段时间，我与几位贵族朋友在星河位面首都地视察。原本一切没什么问题，但是平民中突然窜出一个持着小刀的老头，他叫出我的名字并出言侮辱，一开始我们并不在意，以为只是一个喝醉的贱民……”
　　“直到他因为拿着那把小刀袭击了我而被我打碎了膝盖跪在地上解释我们才知道原因。原来我二十岁的时候入侵过一个位面，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但那个位面的抵抗十分顽强，科技也不比当时的我们弱多少。而当时我刚成为指挥官不久，心高气傲，为了向元老院表现自己的办事效率，我下令对那个位面进行了屠杀。而他就是其中一个也许也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的父母，子女，爱人全部被我处死了……于是他一个人来到了星河位面，等了我三十多年……”
　　“然后呢？你杀了他？”
　　“不，也许是出于怜悯吧，又也许是出于佩服他的意志，无论如何我一反常态饶了他，可没想到他见报仇无望便拿小刀抹了自己的脖子，死前还说，就算杀不死我也要溅我一身血。不过这点他倒是做到了，那天由于隔得近我确实是被溅了一脸他的血。而也就是那时我决定了离开军队……”
　　“刚开始做位面旅行者的一百多年，我依旧保留着那套只做‘正确’选择的习惯，直到……”夏诺的脑海里浮现出梦中那只翩翩起舞的白发精灵。
　　“算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神情似乎又恢复了原本那个散漫且慵懒的夏诺，似是开玩笑道：“现在仔细想想，如果我一直保持那种只做正确选择的习惯的话，那恐怕也不至于被圣神艾丽希帝国追杀三十年了……”
　　苏珊安静地听着，看着夏诺表情的变化。她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愚蠢，为什么自己之前会把夏诺当做一个很好控制的利己主义守财奴呢？就算是只猪活三百年也该成精了，更何况是夏诺这高级科技位面的贵族呢？
　　“那现在的？”苏珊再次开口，“现在的你还拥有曾经的价值观吗？你是否对曾经干的‘正确’决定感到后悔？”
　　“我会愧疚，但后悔……我不知道，做过的事情永远都在那里，无法控制，但可控的是我们未来会干的事情。”夏诺又叹了一口气。
　　“……”
　　安静了一会儿苏珊开口了：“无论你现在的价值观是什么，无论你背负着多少洗不掉的罪孽……”说着，她将一只手放在夏诺的手背上，直视夏诺道：“我能确定的是，如今的你并不邪恶”语气温柔，认真，毫无一点平日说话时的距离感。
　　听到这句话，夏诺感觉自己的心中莫名轻松了不少，好像一块常年悬在心中的巨石被削去了一部分。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苏珊，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此时他才发现，苏珊那蔚蓝的瞳孔在月光下是那么纯净，无暇且充满诱惑力。
　　他低下头，吻在了她的红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