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什么事情就在手机里说吧，”，无色打开手机免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对电话另一端的李一观说，“我现在要去送货。赶时间！没空去找你。”
　　李一观从手机里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僵硬地站在身边的姐姐。李渺没有理会他，抢过手机来跟无色通起话来。
　　“真无色先生，我麻烦您赶快过来。我们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还需要你的协助。”
　　“昨晚还质问我到底是什么人的李副队长，怎么这么快又来寻求我的协助了呢！”真无色略带嘲弄的语气，隔着手机也能让对面的人清楚地感受到。听者不禁一时语塞。
　　好在很快无色又恢复了严肃的语调，拒绝了李渺的要求。
　　“我正往城外开，不能掉头。再说今天不是要开宗教局的大会吗？往城里的路都被车队堵死了，我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呀！”
　　“你们不是被调去宗教局那边作安保了吗？这情况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呀!”
　　“我们现在就在宗教局会场的外面，”李一观探着头抢着回答，“距离开会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全国的宗教代表也都陆续进场了。”
　　“记者把里里外外堵得严严实实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僻静的地方给你打电话。”
　　“这不是挺好的嘛！”无色松了松安全带，“要我过去，不会是因为你们人手不够需要我去迎宾吧！不好意思，本花店不提供这种服务项目。”
　　“您就别开玩笑了，学长，”李一观看着自己的姐姐脸色越发不好，急忙制止了无色的玩笑，“我们都快忙疯了，姐姐要不是有特殊顾虑肯定不会一大早就麻烦你的，学长。”
　　电话那头的无色收敛了玩笑态度。
　　“出什么事了，李渺？”他不带感情地询问起来。
　　李渺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之后，开始向无色解释起眼前的情况。
　　“大会马上就要开幕了。现在这栋楼里挤满了宗教界的重要人物，哪怕其中只有一个人出了事，我们也会惹上大麻烦。“
　　“因为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市里和局里都特别重视会议的安全性。所以，我们从一大早就过来协助安全检查了。”
　　“虽然我们昨天抓到了韩五福，但是出于安全起见，还是对会场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排除了所有的安全隐患。进会场的检查也很严格，不管是与会者还是记者都需要身份核对好几遍才能进去……”李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无色从这突然的停顿里感觉到了李渺的警觉。
　　“也就是说，”无色接着对方的停顿说，“会场已经十分安全了。哪怕这两天的事件确实是针对这次宗教局大会的，也已经不需要担心会有人在会场里搞破坏了。是这个意思吗，李副队长？”
　　“是。”李渺肯定了无色的总结，然后又沉默了起来。
　　李渺的犹豫反而让无色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很相信这个女人的直觉。
　　“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吧！”无色鼓励似地催促李渺赶紧说下去。
　　电话那端似乎又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终于李渺还是选择了相信了无色的判断和能力。毕竟，昨天一天的所见，虽然不足以了解无色，但已经足够让她去相信他了。
　　“现在确实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我总觉得昨天抓到的那个韩五福不可能是一个人作案。”
　　“因为韩五福的精神状态不足以让他计划并实施这四起针对性明确的案件，你是这个意思吗？”无色插嘴问到。
　　“对!“李渺同意了无色的说法，”所以，韩五福一定还有同伙。“
　　“或者说是指使者更贴切一些。”李一观也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李渺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虽然眉头依然紧锁，但脸上多了些许欣慰。
　　“这四起案件都是那么的缜密，目标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虽然实施犯罪的韩五福被捕，但能够做出这样的犯罪计划的人，想来也不太可能就这么放弃了。”
　　“按照我们的推理，对方的真正目标是今天的这个宗教局全国大会。虽然，会场里外都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是……
　　“但是，明明被人盯上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期望对方没有机会下手或是突然良心发现不想下手了，这样的无能为力实在太让人憋屈了。我说的对吗，李副队长？”无色忍不住替李渺说出了心里的郁闷。
　　李渺想了想回答了无色的提问。
　　“是有这样的顾虑，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昨晚你走了以后，韩五福睡了一觉。”
　　“对！是我让我让他睡一会儿的。他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整个人也过于疲惫了。”
　　“他睡醒了之后，依然是一言不发。好在有你从韩五福那里得到的信息，我们还是很轻松地调查清楚了他的来历。”
　　李渺翻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一边看一边对无色说。
　　“韩五福，男，43岁，籍贯在灌县。十年前带着家人来到这里定居，在化工厂工作了八年，直到前年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一场车祸里当场死亡，韩五福就没有再去工作的记录。”
　　“据他的同事回忆，从那个时候开始，韩五福的精神状态就开始有些问题。直到一年前，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我们打电话联络了韩五福老家的亲人，他们都说已经半年多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无色听着李渺的讲述，脑中不禁出现了韩五福一个人捧着妻女的照片崩溃的画面。
　　可怜的人！
　　这时无色的车穿过了最后一个隧道，眼前终于出现了城郊开阔的农田和远处的青山。通往目的地的道路笔直地在无色面前铺开。
　　然后，从山的那面随风而来逼向城中的大片黑云，带来了雨。
　　无色打开了雨刷，继续与李渺的对话。
　　“你们那边可能要下雨了。”
　　被无色这样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断，李家姐弟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看看，依然红日高照。
　　“对了，”无色没有继续刚才的对话，“知不知道韩五福的妻女在哪里出的车祸。”
　　“是在去城外的’真武观‘上香的路上被一辆刹车失灵的轿车撞到，当场死亡的。”李一观抢过手机回答了“学长”的问题。
　　“车牌照我刚刚查了一下，巧合的是，那是辆挂名在宗教局下面的车。“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李一观接着说，“那个被烧死的大佛承建方的老板当时就在那辆车里。”
　　“这些线索无疑是只能让韩五福的嫌疑越来越大，大到足以让我们忽略考虑是否有指使者存在。我觉得，韩五福也是被人精心选择出来的替罪羊。”李渺坚持自己的直觉。
　　“韩五福人呢？”无色突然想起来。
　　“按照心理医生的建议，韩五福今天一早就被带回他在城里的住处了。医生说回到他熟悉的环境可以稳定他的情绪，让他早点张嘴交代犯罪经过。“
　　“队长想也许能让韩五福早点说出他的同伙，就同意了。”
　　“心理医生？”无色皱起了眉头，“什么心理医生？”
　　“昨晚你走了以后，宗教局的外事秘书吕无心来了一趟。他听说了韩五福的情况，就主动介绍来了一个心理医生。”
　　“这个医生挺神的，”李一观边回忆边说，“昨晚你走了以后，韩五福醒了看到我们的时候突然变得狂躁了起来，那个吕无心还差点被他抓到。”
　　“然后这个医生就来了，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的，韩五福马上就安静了下来。今早带他回家的时候，他也十分配合。我当时就站在车边，他好像还对我笑了笑。”
　　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李一观，你赶紧打电话问问韩五福现在在哪！马上！”无色抓起电话对李一观大喊。
　　“我马上打电话。”李一观赶紧掏出自己的电话，拨通了押送韩五福的刑警的电话。
　　在李一观走开拨打电话的时候，无色和李渺同时陷入了沉默。
　　无色很担心自己那突如其来的预感变成现实。李渺也觉得到让韩五福回家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此时也只能祈祷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不一会儿，李一观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向李渺走了过来。
　　“嗯！对！我知道了……”
　　“门打开了吗？”
　　“什么！被打晕了？”
　　“韩五福呢？“
　　“自杀了！”
　　韩五福自杀了！
　　李一观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满面惊恐地看着李渺，李渺因为压抑不住愤怒正在隐隐颤抖。
　　事后得到的细节是，韩五福打晕了陪同他进房间的警察，然后砸碎了香炉，把碎片插进了自己的脖子里，甚至没等到救护车来，他就停止了呼吸。
　　其实，无色早就知道韩五福一定会死的。他浸淫在悲伤和绝望里太久了，在最后一点点希望的光亮也被吹灭的时候，什么医生都救不了他。
　　无色轻轻地放下手机，像是为了安慰对面的李家姐弟，也像是为刚刚死去的韩五福做些临终的话别。他缓缓地深沉地说了起来。
　　“灌县自古民间信仰复杂，正教不得入，尤其以信奉‘二郎显圣真君’的人最多。信徒往往会在臂上纹上代表二郎神的三眼图案，以求庇护。”
　　“我小时候见过这种纹身，所以昨天才能想起用‘二郎神’诈他。”
　　“‘二郎神’呀！是个很特别的神祗。正直刚烈，嫉恶如仇，而且还异常强大。”
　　“韩五福在精神失常后却依然信仰‘二郎真君’，除却长久的习惯之外，因为无力把握命运而生的厌恶和不甘恐怕才是主要的动力吧。他寄希望于战无不胜的‘二郎真君’，用生命拜求秉持正义的‘二郎真君’，渴望这个藐视三界众生的‘二郎真君’能够打破地狱，救出自己的妻女。”
　　“他想要一家团聚。但是……”
　　“韩五福最后还是明白了，在自己做了那么多之后，他的妻子女儿并没有回来。而且，也永远回不来了。”
　　“他就是个可怜人，死了也好！”
　　韩五福的死彻底地让李渺没有了解决眼前困境的线索，她本该愤怒甚至是绝望的，但是，听完无色的话，她也不禁可怜起韩五福这个人来。即使仍然会发生很多可怕的事情，但对于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韩五福，也确实不该过多的追究了。
　　他犯下的过错，也应由在幕后操控他的人来承担责任。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李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向无色征询意见。
　　电话那端的沉默显示无色在认真地思考。
　　“我马上就到目的地了，等一下不能再跟你们通话。”
　　“先别急，”无色打断了想要插话的李一观，“我现在要说一件事，再问一个问题，你们要仔细听好，认真回答。”
　　“好！”李家姐弟一起答道。
　　“李一观，你现在马上回警队调查一下昨晚来的那个心理医生的底细，然后马上去把他控制起来。不用问为什么，直接带回警队。”
　　李一观虽然有些不解，但是想来学长一定有怀疑这个心理医生的理由，便也没有多嘴去问。
　　“然后，我的这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你们要调查清楚再回答我。”无色的强调让对面的听者都感觉有些多余，但是可见其重要性。
　　“我的问题是，吕无心在不在会场里？”
　　“不在，”几乎是马上做出的反应，李渺肯定地回答无色，”从一大早我们就在门口检查，没有看见吕无心。“
　　“对，我在检查监控摄像的时候也没发现吕无心。”李一观补充道。
　　“这样的话，”无色拿出兜里揣着的送货单，再一次核对了付款人姓名栏上的签字，那是三个整齐紧凑的楷体字，写着“吕无心”，“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说完这句话，无色挂断了电话。
　　真无色的车子已经在目的地外安稳地停下一会儿了。刚刚路过“悟禅湖”的时候，小雨突然转大。此刻，噼里啪啦的打击着车盖的声音让无色有些心烦。
　　无色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方，“真武观”就这样被大雨包围，孤零零地挡在那里。
　　明明是清静圣地，偏偏要变做人间炼狱，还要我送来这满车的“曼珠沙华”来点缀。吕无心呀吕无心，无论你目的为何，也不管你罪孽几深，我只求你带够了钱，这笔花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无色撑起防雨布，仔细盖好推车上火般红艳的石蒜花，撑起雨伞，慢慢地推着车向着真武观的大门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