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镇

　　清晨，趁着太阳刚露头，地上还未被烤熟，陈永年早早的就来到菜市场里买菜了。
　　肉摊上，张屠夫有节奏的抖动着胸大肌。不止胸大肌，随着每一次的剁刀，那壮硕而不结实的赤裸的上身就像是在抖被子，不停的翻腾。
　　陈永年在边上看着砧板上不停被蹂躏的肉臊子想着后面该买的菜，前几天自己莫名其妙的在一个陌生人家里醒来，一个看着很邋遢的大汉说在海边捡到自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后就当他大哥。但是为了付食宿费，家里以后所有的家务必须一力承担，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每天晚上都要和他挤一张床一起睡，原因竟是自己凉快。
　　张屠夫剁好了肉臊子用荷叶包好递给陈永年后就坐在躺椅上嘬着他那劣质的茶水，也不吆喝生意，倒像是在这市场里小憩。
　　买好了肉，陈永年走出菜市场，穿过街巷，来到三角街，这差不多是小镇的中心地带了。从三角街往东便是海边，一条泥巴路生生被镇上的人踩出了条不小的街道，每逢大雨，路上就会形成条条泥溪汇聚大海，因此得名泥溪街。街道两侧多是这种交错复杂的泥泞小路，镇上大部分渔民都住在这片街区，离海近，有鱼获一下就挑到家。
　　往西是双榕巷，也是镇上唯一一条全部铺着青石板的巷子。有两棵不知年岁的榕树环抱相生，树上挂着块太极八卦镜，古朴无光。因为背靠大青山，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住在这片，离山近，才有靠山。
　　以榕树为中心还建了个像模像样的小广场，广场上角有口水井，井口青石上刻着白玉两个字，大家都叫它白玉井。不知什么年代打出来的，井水沁凉甘甜，多年来从未见底，也不知这井到底有多深。
　　边上是镇上的酒肆客栈，两层小楼毫不气派，倒是门口的招幌红底黑边，几个大金字随风飘荡显眼的很。
　　再往里走就是镇上唯一的一座乡塾了，一些乡贤凑钱请了两名先生给这小镇大小孩童传道授业。年长的先生胡子都花白了，姓董，年轻的文质彬彬，穿着件洗白了的长青裳，姓张。
　　往北是牌坊街，街道两侧有着形形色色的铺面小摊，尽头是一座牌坊，也是这个小镇的大门，作为一个镇子的门面，这座牌坊也算简易。只有一间二柱，无明楼，两根石柱上的浮雕镂刻倒也精细，顶上刻着风调雨顺四个鎏金大字，寓意祭灵星，祈丰年，一把破铁剑，一只铜铃挂在两边。牌坊底下只是简单拦着一排木栅栏，长年就一个半醉不醒的守门人。
　　南边是衙门，也是镇上最大的建筑了，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左边雄狮右爪下一颗绣球隐约滚动着。青天大老爷周志浩是个五大三粗的外乡人，传闻以前是边军的一个校尉，因跟上司不和被发配来当个文官。来镇上两三年也算矜矜业业两袖清风，帮着街坊邻居找到不少走丢的猫狗牲畜。
　　后边是祠堂，长年香火袅绕，小镇原居民都姓苏，据说祖上是从北边逃荒来的，经过这么多代发展，也算在这南方边陲站稳脚跟，镇子里着实走出了不少大人物，这也成了老一辈夸夸谈资。祠堂里长年有长老留守，看管先祖牌位，敬香添油事事亲力亲为。后院风水穴眼处的莲池更是日夜守护，时时精心打理那株气运莲。
　　陈永年此时正在酒肆打酒，由于手头拮据，打的是那种十文钱一大壶的红粕酒，属于沉缸酒，混着酒渣，味道浓烈烧喉却也酒香浓郁，是些抠嗦酒徒的最爱。
　　店小二披着毛巾边打酒边打趣道：“这位小管家，你家那李老哥上回来打酒还赊着账呢，要不这次一次结了？你说这李老哥也是的，怎么能让你这么小的孩子天天的伺候他呢，咱镇上你这般大的都在私塾里学圣贤书呢，回头我帮你说说他。”
　　陈永年笑着递过二十文钱说：“谢谢小二哥，欠人钱不好，给你二十文把上次的也结了。”说完就拿着装满的酒壶小跑着回去。
　　私塾读书，自己当然想。但是自从上次醒来后，身体莫名其妙的就变的很冷，有时候夜里发作起来感觉身上的血都要结冰，整个人如坠冰窟，那便宜大哥就灌些温好的红粕酒给他喝，还给他运气热身，那股暖流在身上游走几遍总能把他带出鬼门关。从此，白天他要不停的干活、练功才能时刻保持身体的温度，晚上睡觉也要一起睡。大哥说自己是在海里泡太久了，身体寒气入侵，以后跟着他练练功，把身体练强壮了就没事了。
　　路过白玉井，陈永年又仿佛听到井里有奇怪的声音，每次问大哥，他都说是风吹的，但是这里并没有风，井里的水太凉，他不喜欢，因此也不想靠近去查看个究竟。
　　匆匆走过，来到泥溪巷口的豆腐摊买两块豆腐，和着肉臊子做碗他最爱的清蒸狮子头，浇点酱油连那便宜大哥都叹不绝口。只是那豆腐摊的小娘子每次都打趣他，夸他唇红齿白，非要收自己做她的小相公，让他每次都红着脸狼狈逃跑。虽然那小娘子长的也很俊俏，但他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要先把身体调理好，不然什么时候变成小冰棍都不知道。
　　回到泥溪街住处，那便宜大哥翘着腿正躺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手拿着草帽扇风，一手拿着一本从来不让自己碰的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陈永年把手头上的东西放回厨房就来院子里砍柴，每天早上砍好今天一天要用的柴火，算是今天的热身，砍好柴，就要在便宜大哥的监督下练习站桩，配合着他那套呼吸法子，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在身上游走，总共五个桩姿对应五套呼吸法。
　　第一个桩姿已经站了一个月了，除了干活睡觉，每天都像木桩一样，练完后每天臭汗身体倒是强壮不少，很少被冻僵了。日子倒是平淡惬意，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家乡，想起跟自己一起不见的陈敬水。也不知道要在这边练多久才能治好身上的寒气，自己和陈敬水失踪了估计不会有人发觉吧，毕竟是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孤儿。
　　泥溪街由三角街直通海边，两边住着岳麓镇上一大半人口。苏酥就是其中一员，和哥哥苏守业一起住在将军巷。最近一段时间她心情很不错，每天都很勤快的来院里晒被子，晒衣服，顺便听听隔壁传来的动静。隔壁邋遢大叔家最近多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哥，前段时间第一次在门口碰到，晨光下，那张清秀开朗的脸庞让人如沐春风，直达心弦。
　　这不，今天一大早，苏酥就蹲在门口等他买菜回来，看着他在巷口出现，沐浴在阳光下，有点炫目，有点沉醉，临近时两人的相视一笑，够她回味一整天了。
　　这两天私塾里董夫子没少念叨她，以前上树掏鸟蛋，下海逮螃蟹的主，现在突然文静了，着实让最为心疼她的董夫子茶饭不香，私下里几次找张夫子说这事，张夫子看着着急的老董，只是笑着说：“年少已知愁滋味，也许是好事吧。”
　　这话可把董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今天一早，董夫子就私塾门口等着小苏酥，带着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好不容易盼来了那个身影，却是不似往日里那蹦跳俏皮，而是假模假式的温柔端庄。
　　董夫子强忍着心中的焦急，迎上前小声的问道：“小苏酥，最近有心事？跟夫子说说呗。”
　　苏酥顿时小脸通红，两只小手使劲搓着衣角，小声道：“啊，没事啊，我能有啥事。”
　　“没事最近怎么都是闷闷不乐的？也不调皮捣蛋啦？”董夫子跟在后边小心询问。
　　苏酥紧张的加快脚步：“哪有，苏酥一向都是乖巧的小女孩，哪会调皮捣蛋，夫子再乱说我可生气啦！”
　　董夫子一愣，这小妮子中邪了不成？怎么好端端的变了个人？随即加快脚步追上苏酥，把桂花糕塞在她手里道：“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夫子我可是下了咒，吃了能把你的小魂魄招回来。”
　　苏酥朝董夫子做了个鬼脸就跑讲堂去了，原先还乱哄哄的讲堂一下子鸦雀无声，苏酥大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所有小鸦小雀都注视着她，像女王在巡视，更像魔王在寻找猎物。
　　来到座位上，旁边的小胖子苏小宝立马乖巧的轻声说道：“小苏酥你来啦，这两天夫子和娘亲都夸我听话。”
　　看着苏小宝那哀求的表情，苏酥爽快的大手一挥道：“今天准你出去玩了，有空本女侠亲自带你抓鱼。”
　　听到苏酥的圣旨，苏小宝开心的手舞足蹈，这个家里的小霸王，私塾里的大刺头，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谁能想到他就怕一个小姑娘呢。
　　两位夫子来小镇也有一段时间了，平时除了教授四书五经，也会抽出时间教些晦涩难懂的经文。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都无精打采，昏昏欲睡，除了小胖苏小宝。整个私塾就他一人听的津津有味精神焕发的。旁边的苏酥则是神游天外，拖着下巴大白天的做起了春秋大梦，或许是少女的小心思。
　　牌坊街小镇门口的守门人这两天难得清醒了，小镇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外乡人，每个人都有类似户碟的文书需要到他那里登记才能进入。这些外乡人进入小镇只是到处游玩，倒也没惹出什么事来。
　　传说苏家祖上一族人为了护送一条江蛟入海化龙，不惜举族迁移，千里跋涉，族人在一场场的恶战中消耗殆尽，最后江蛟成功入海化龙，而苏氏一族却彻底凋零。化龙成功的江蛟为报答苏氏的恩情，凝炼精血融入仅剩的苏氏族人体内，提升苏氏一族的血脉之力，同时分离出一份龙灵镇守气运，逆改风水，之后苏氏便在蛟龙入海处居住下来休养生息，每代或多或少的都会出几个风云人物，也算庇佑全族繁衍至今。慢慢的消息传开，各大门派不约而同的每百年都会派人来镇上物色有资质的孩童，而今年似乎又是这百年的一轮回。
　　守门人苏二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堆名碟头都大了，自己只想安静的喝点小酒睡睡觉，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提不起一点兴致。还好李冬青那小子识趣，派了个小鬼来帮忙，苏二喝了口酒，看着这忙碌的小身板，越看越觉得有趣。
　　这小鬼身上有李冬青先天罡炁的味道，应该第一层辟邪已经有所小成。向来独来独往的李冬青竟然会带个拖油瓶，而且还把自己的传承给了他。更让他看不透的是这小鬼身上隐隐还有另一股力量蛰伏着，即便是他也难窥视。迷一样的小东西，跟那李冬青真是一个德行。
　　此时正在牌坊下整理录入名碟的正是陈永年，辟邪桩站的如磬石般稳固，腰背笔挺纹丝不动，呼吸缓慢绵长，身外两尺隐约间有股气流从全身毛孔里蹦发而出，像透明的火焰熊熊燃烧，却是带着一股刺骨的冰冷。
　　这两天陈永年都在这里一边练功一边帮忙录入名碟，每个外乡人的名碟都有厚厚一沓，分别介绍了自己的来历及背后门派势力的情况，功法特点等，就像是一场相亲大会。毕竟对象才三个名额，狼多肉少，不好好往脸上贴金怕是连汤都喝不上。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乡人进来，客栈里的房间早已爆满，店小二已经忙的晕头转向，连掌柜的都亲自出来端茶倒水，一群挥金如土的豪客，可不敢怠慢了。
　　此时掌柜正端着几份素菜到二楼客房门口，这间房住着两位女客，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和一位天仙般的少女。掌柜的正要抬手敲门，少女已经打开房门接过饭菜。一股淡淡的清香袭来，曼妙的身姿像一只百灵鸟轻灵动人。老掌柜连忙哈腰道声慢用，带上房门下楼，心想着：“还好没让小二上来送饭菜，不然那小子的贼眼说不定就给自己惹事。”
　　客栈的规模毕竟不大，更多的外乡人选择在民屋留宿，双榕巷、牌坊街，就连泥溪街里都到处可见这些人的身影。还好目前还未发生什么状况，尽管如此，也是把周县令忙坏了。天天带着衙门里的捕快不停的巡逻，维护着镇上的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