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卫

　　演兵场是一片开阔地，一位将军戴着面具、骑马站在一处高台上，观看军队列阵演练。辛初等人认出那将军就是岳光，远远看着，都不禁赞叹道：“这才是真将军！”一位哨兵进前上报：冠军剑客辛初、卢敢先等六人求见。岳光拨转马头，迎了过来。
　　众人相见，拱手施礼。岳光道：“几位剑客，所来何事？”辛初道：“岳将军，有一事相求。”岳光便引着众人走向营帐。木微向麻健牛道：“牛大叔，这个岳将军戴的面具好可怕，他一定长得很丑。”麻健牛道：“才不呢，人家长得好看着呢。”
　　进到营帐，岳光脱去戎装，摘下面具。众人再看，只见岳将军生得方脸阔额、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目光炯炯，着实仪表非凡，只是眉宇横立、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岳光正襟危坐，问道：“不知何事？请讲。”辛初道：“岳大哥，那我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我和卢敢先剑客、程建阳剑客、陈苍剑客、麻健牛剑客，还有这位木微剑客，来这里是为了救出被元顿扣押的谈判使者、参议秦卫。因此，想请将军帮忙。”岳光听了，点头道：“你们敢想人所不敢想，做人所不敢做，令人敬佩。不知想让我怎么帮你们？”辛初道：“首先，不知将军能不能帮我们查明秦参议是否关押在咽城？如果是，不知将军能不能查明关押的具体位置。”岳光道：“当时驭军北撤，已将数万民众掳掠到了草原。但他们的大首领元顿一直率军驻扎在咽城，一些被俘官员也在咽城拘押，只是不知其中有无秦参议。这个不难，我马上派人查明情况。”辛初等道：“感激不尽。”岳光道：“你们只有六人，要救出秦参议十分不容易，如果需要帮手，我军中的兵士可任你们挑选。要是需要我做军事上的配合，也可直说。”众人称谢。木微凑在辛初身旁坐着，把腰间的宝剑摘下来放在一旁，被岳光看到。岳光有些吃惊，即又恢复冷峻神态，问道：“这位小剑客，怎么称呼来呢？”木微道：“这位大将军，我叫木微。”岳光道：“你姓木？”木微道：“是啊，就像你姓岳啊。”岳光哑然，欲言又止，只说道：“幸会！”木微便也说道：“幸会，幸会。”
　　到中午时，哨探回报：已查明秦卫参议仍被拘禁在咽城一处营房内。岳光乃向辛初等介绍驭军在咽城的布防等相关情况，派几名士兵引众剑客分头查看咽城周边地形。当晚众剑客回到营帐，请来岳光将军，共同商议营救对策。辛初展开咽城地图，向陈苍道：“苍哥，你说说咱们的计划，看大家有什么意见。”陈苍在图上比划出一条营救路线，道：“沿着这条路线走。”指着一处道：“从这里攀进咽城。”指着一处道：“秦参议被软禁在这里。”如此这般营救。陈苍讲完，辛初指着一处，补充道：“岳将军，需要在这里埋伏一支人马做后援。”岳光点点头，道：“好。”辛初乃看向卢敢先、程建阳，卢敢先道：“我没有意见。”程建阳道：“这个计划很周密，我没有意见。”辛初看向麻健牛，麻健牛忙道：“辛大哥，你说咋干，我就咋干。”没等看向木微，木微已嚷道：“我有意见！我不和牛大叔一起放哨，我要跟着你进城去救人。”辛初道：“木兄弟，城外的接应是很重要的......”不等辛初说完，木微摇着头道：“我不当接应，你让苍哥当接应，我比他轻功好。”麻健牛拽着他道：“人长得轻不一定就轻功好，你听辛大哥的吧。”木微道：“外面有好多树，不如咱们出去比比看谁爬的快、爬的高！”辛初还要劝他，陈苍却说道：“守婴，既然如此，让他跟着你们去吧，我在城外接应。”木微拍手道：“对，对，还是苍哥人好。”陈苍道：“我是不愿意和你比爬树。”辛初乃看向岳光，岳光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行动？”辛初道：“明天歇一天，后天一早出发。”岳光道：“好，我全力配合。”安排已毕，又讨论了一些细节，直到深夜，方各自休息了。
　　而此时那被众人谋划着要营救的秦卫、秦参议正为自己的囚景得到改善而宽慰和惶恐着呢。
　　秦卫出身于一个小吏家庭，自幼聪慧，且生得肤白仪美，为父母所喜爱。长大后，他参加考试，连考连中，踏入仕途。但一切并不顺利，地方任职满三年后，秦卫设法调到京都，此后寄人篱下、朝三暮四，始终得不到升迁。而同届的状元李泽则被皇帝所赏识，一路青云直上，十多年后竟取代被士人讽为“国蠹”的阎坤，成为当朝执政。年少时，秦卫曾与李泽有过半年同窗之谊，又是同届考生。在仕途困顿、一筹莫展之际，秦卫乃以此为由，投书、拜访李泽。李泽见到秦卫，大为欣赏，即将秦卫调入执政府做了参议。李泽与副执政石钦谓一向政见不合，有意让秦卫取代石钦谓，协助自己完成改革大计。不料，驭族人突然越过金城防线，一路长驱直入，渡过黄水，竟攻到了京都城下。李泽坚决主战，石钦谓则以为驭族人不过想要劫掠财物，必不能久留，不如暂避锋芒，通过谈判解决。皇帝倚重李泽，但眼见驭军围城多日，东州防卫指挥姚仲平偷袭驭军失败，又开始重视石钦谓。石钦谓请缨和谈，皇帝对此十分赞赏。李泽劝阻无效，乃建议以秦卫代替石钦谓为使者，到驭军和谈。
　　秦卫无奈，只得奉命前往虎狼窝中谈判。元顿正为京都久攻不下烦心，听闻稷国派使者来谈判，即令扣押。元顿本欲等西路军攻破尚源城后，两军会合，夹攻京都，不料西路军攻尚源不利，被尚源守军击溃。得到消息，元顿便向京都发起总攻，但难以攻破京都，反被击退。败退之时，驭军将秦卫和俘获的稷国官吏反手绑于马上，策马狂奔，有人坠马，则践踏为泥矣！秦卫虽是书生，却也学过马术，万幸平安无事，但目睹诸多同僚惨状，心中不免凄凄。他平日多有慷慨豪迈之语，至此时，方深觉己身的软弱无力。驭军北撤途中，所过之处必再行掳掠，是以城乡残破、满目疮痍，令人唏嘘。秦卫与数万俘虏，不分官民、尊卑、男女，都被用长绳连成串，逶迤而行，一人跌倒，整队人便遭毒打。众人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些残羹冷炙，食不果腹，至于大小便等事也顾不得羞耻，随地解决，其状惨苦，不如猪狗。因此，到达咽城时，已有十分之一的俘虏死去了。元顿派了百名骑兵押解数万民众继续向北，越过界山，到达草原。秦卫等官吏被留在咽城，传讯审问，稍不如意，即遭虐待、杀戮。秦卫稍通驭族语，常讲些笑话给押解他的士兵听，含羞忍垢，勉力生存。后来，秦卫被虎师的首领元哥看中，挑选入府做翻译，处境才稍好。忽一日，大首领元顿想起曾有一个稷国的谈判使者，派人找寻，在元哥帐下将秦卫找到。元顿传秦卫到帐内谈话，说起曾给稷国开出的和谈条件。元顿笑道：“我料到你们的皇帝田轩冕不会答应。他虽然已经老朽不堪，毕竟英雄迟暮，还有些豪气在。不如这样，我放你回去，你传话给田轩冕：我要的东西他不给，我就自己去拿。三十年前他率军到草原的事，我没有一天忘记。你让他看好自己的城池，等着我再来拜访。”秦卫跪在地上，说道：“大首领，您请息怒。不久前，您率驭军勇士攻到京都城下，稷国被杀被俘的军民无数，咽城以北的土地已尽在您的掌控之下，难道这还不算报了三十年前的仇怨吗？而如果能用钱帛换取和平，我们皇帝是一定不会吝惜的。至于多娇公主，庶人嫁女尚需三媒六聘，何况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大首领若派使者以礼求婚，我们皇帝以国家为重，定能答应和亲。”元顿听后，大笑道：“你说得似乎有理！我早就听说多娇公主国色天香，这次提大兵而来，实际上乃是为了她。你回去告诉你们皇帝，如果能撤走天保城的岳光所部，送来慰劳我军的金帛、美女，岁岁进贡，并以多娇公主和亲，我们两国便就此罢兵、永久和平。如果不能，就等着我带大军再去拜会吧。”秦卫道：“大首领的意思，小臣一定转达。小臣一定为两国和平，倾尽全力。”
　　此后，秦卫处境得到进一步改善，有了自己单独的住所，可以避开诸多的欺凌和侮辱。虽然住所内仍然寒冷，伙食仍然糟糕，也并无换洗衣服，但已足以令秦卫欣慰不已。元顿虽然答应放他回去，但迟迟没有践诺，这又使秦卫时时感到惶恐。在这样持续的焦虑中，秦卫夜里失眠，头上长出了根根白发，白皙的皮肤也生满了褶皱。幸而室内并无镜子，否则他一定会非常惊诧于自己容貌的改变。
　　这天夜里，天上挂着一轮钩月，天空很暗。秦卫忽然醒来，从床上坐起，再翻覆睡不着，便披上衣服，坐到椅子上叹息。正折磨于漫漫长夜，忽然听到两声轻微的响动，一道道火花擦出，两个人影已来到了他身旁。秦卫刚要叫喊，一人捂住了他的嘴，一人悄声道：“秦大人，我是剑客辛初，我们见过面的。我等是来救你的，请穿好衣服，跟我们走。”说完，另一个人放开他。秦卫来不及多想，凭着微光，迅速穿好衣服，被那两人引导着走出门外。门外似又有两人，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问道：“救到了吗？”一人答道：“别说话，走！”
　　一阵疾走，躲过打盹的哨兵和穿插的巡逻，一人背上他又走。不知走了多久，秦卫被放下地，发现面前已是城墙。一根绑着木头的绳子垂下来，先有两人顺着绳子爬上城墙，另两人让秦卫坐在木头上抓紧绳子，先爬上城墙的两人便将秦卫拽上了城墙。站到城墙上，秦卫心魂稍定，顿觉寒风凛冽、刺骨冰冷，向下一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正在惊恐，他又被轻轻顺下，到了城墙的另一侧。城墙外有四、五个人接应，一个大汉背起他，拔腿狂奔，其他人都跟着跑。跑了一阵，那大汉把他扶到一辆马车上，众人骑马护卫而行。又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林子，一人吹了一声口哨，林子中便冒出百余个人头。为首一人问道：“辛剑客，人救到了吗？”一人答道：“救到了！我们先走了，你们殿后。”先前那人道：“明白。”
　　这样，又走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来到一座城边，守军已是稷军打扮。城门打开，众人进城，秦卫始觉心安。来到一个房间前，秦卫被扶下车，一位年轻的将军向他施礼道：“秦大人，这里是天保城，我是临时防卫指挥岳光，你已安全了，请先休息吧。”秦卫忙还礼道：“秦某感恩不尽！”岳光道：“真正救你的是这几位剑客，我只是配合他们。”秦卫又向面前几位剑客施礼道：“感恩不尽！”辛初等忙还礼道：“秦大人快先休息吧。”
　　两名士兵将秦卫请进房间，房间内烛火明亮，已备好热水、粥饭，铺好床褥。秦卫感慨无限，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兵士道：“已过四更了。”秦卫胡乱洗了洗，吃了些饭，就睡下了。
　　天刚破晓，秦卫便惊醒了。他躺在床上，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摸了摸身上盖的棉被，又似乎是真实的。周围寂静无声，秦卫便在半睡半醒间继续躺着，集合的号声响起，军队操课的口号远远传来。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便又睡着了。
　　直到中午，秦卫才又睁开眼，一骨碌坐了起来。已有士兵进来伺候。于是秦卫便洗漱、穿衣、吃饭，静静坐下，理了理思绪。到下午，岳光将军、几位剑客与秦卫正式见面，秦卫再次表达了感激之情。第二天一早，秦卫在剑客的护送下离开天保城，返回京都。
　　快到京都城时，远远看到城外有人迎接，乃是执政李泽。渐行渐近，李泽迎过来，秦卫忙下了车。两人见面，无限感慨。李泽眼见秦卫满脸沧桑，执着他的手说道：“老同学，你受苦了。”半响，秦卫说不出话，待情绪稍稍平复，方缓缓说道：“为了皇帝和国家，死了也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