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说太阳给人带来的是温暖，是希望，是重生的勇气；那么月亮照应出来的则是白天被人们所隐藏起来的忧伤、脆弱以及被现实所摧残的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今晚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更是一个被泪水淹没的月圆之夜。
　　两位年迈的母亲躺在各自房间的床上，将手里的两张杜鹃母子眼睛的照片，紧紧的捂在胸口，泪水早已湿透了枕巾。身边的老伴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哭出声，但是那一直颤抖的身体，更加表明了他们此时的心痛。
　　还是依靠在床边，看着墙面上投射的儿子过往的笑脸。只不过这一个月来一直不曾放下过的酒瓶在今晚被一个小小的音响所取代。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儿子的心跳，张峰早已如朽木般的心，像是被春风细雨滋润后，重新焕发出新生的力量。
　　“爸爸，你可以带我去做飞机吗？”这是前年五一小可乐的大爸（张峰的哥哥）带着父母出去四川孩子姥姥家玩的时候，小可乐跟张峰说过的话。因为小可乐很少离开张峰或者杜鹃，独自跟爷爷奶奶生活，五一的时候张峰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没能休息，所以小可乐只能是跟妈妈在周边玩了几天。妹妹在四川回来后，跟小可乐开视频高兴的手舞足蹈地描述着那次旅行，可把小可乐给馋坏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缠着张峰带他去坐飞机。
　　“可以啊，但是你知道坐飞机需要多少钱吗？爸爸没钱，你有钱吗？”张峰笑着逗趣小可乐说道。听到张峰的话，小可乐有模有样的思考了一会后，突然很兴奋的跑开了，等他再回到张峰面前时，将一枚一元硬币交到了张峰手里。
　　“奶奶有钱，我们可以去做飞机了吗？”小可乐得意的说道。
　　“一块钱？怎么坐飞机啊？”张峰看着手里的硬币，苦笑的问到。
　　“把它放进投币的地方，就可以坐飞机了呀，一个硬币坐一次”小可乐理所当然的解释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着儿子那张可爱的小脸，张峰被逗得仰头大笑。
　　回想起两年前的这一幕，张峰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是笑着笑着，便又哭成了一个泪人。他用手不断的抓着胸口，哪怕已经抓破了皮肉也浑然不觉。因为他的心实在是太痛了。这两年自己一直忙着挣钱，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儿子一个小小的坐一次飞机的愿望都未曾实现过。
　　张峰懊悔万分，不断的狠揪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埋头失声痛哭。
　　许久之后，张峰的情绪再次冷静下来。他起身一一看向房间里的所有照片，满眼的伤感和追忆，他的目光在每一张照片上都停留了很长时间，因为他要把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烙刻在自己的心上。
　　最后张峰才在书桌前坐下，面前摆放着王颖带来的那几封书信。其实在张峰心里很矛盾，因为他分不清楚，这些书信到底算是自己的妻儿借他人之手写给自己的，还是那些未曾谋面的、又有些熟悉的陌生人写自己的。
　　“您好，我也是一位母亲，在一场意外火灾中双目失。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我曾经排斥着整个世界的温暖。直到有一天遇到了我的爱人。他就像是来拯救我的白马王子，虽然当时我看不见他，但是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后来我们有了自己儿女，他们都很乖，我过的也很幸福。但是人性总是贪婪的不是吗？我是多想亲眼看一看我可爱的孩子，我深爱的丈夫，多想再重新看看这五彩斑斓的世界呀。在无数个夜晚，我都是在辗转难眠度过的。”
　　“直到一个月前…..她的眼睛很漂亮。我想她一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吧？是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这是我心里想说的。感谢您、更感谢她让我重获光明。我一定会跟她一起好好热爱这个世界。另外，麻烦您每一年帮我在她的墓前送一束花，告诉她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和她做一辈子最好的姐妹。”
　　这也是张峰在那场车祸之后第一次了解到他们的情况。因为有规定在，所以信中并没有涉及他们一切身份信息的内容。在他们这些人中有大人、有孩子，有的是因为后天的灾祸，也有的是先天的不足，但都是在痛苦垂死的边缘挣扎多年的苦命人。是杜鹃母子两人给了他们重获新生的机会。
　　王颖他们带来的一共有七封信，在前六封信中他们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则是表达了对张峰现状的担忧，他们希望张峰跟家人能够节哀顺变，早日走出悲伤，更好的生活下去。
　　而第七封信……则是两部分，第一部分字写的歪歪扭扭，甚至有很多的拼音和错别字。一看就知道是孩子写的。
　　“您好….请问我可以叫你爸爸吗？因为爸爸妈妈告诉我，我也是你的孩子。不知道怎么了，爸爸妈妈说让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好难过。有好几次做梦，我总是听到有人在喊我，但是那个人我就是看不清楚他的样子，是你吗？”
　　“我叫….哦。爸爸妈妈告诉我，不能说你我的名字，你就叫我小公主吧，我最喜欢爸爸妈妈叫我小公主了。”
　　“我以前只能呆在家里，只能透过窗户看外边的好多小朋友玩耍，我好羡慕啊。我问过爸爸妈妈好多次，为什么我不能出去玩，可是每一次他们都好伤心。所以我就不敢问了。”
　　“我今年六岁了，你呢？你几岁了呀？你有胡子吗？我最喜欢爸爸每晚给我讲的长胡子怪叔叔的故事了。”
　　“哦，对了，我偷偷的告诉你哟，这是我们的秘密好吗？我在我们家的窗户上看到过好多好多飞机飞来飞去的，我好喜欢，所以我把爸爸妈妈给我钱，都偷偷存在了我的小猪罐里，什么时候等把它存满了，我就可以买飞机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难过呀，呜……..都怪你。”
　　这是信封里的前半部分，到这就戛然而止了。纸张上还有很多的泪渍，可以想到一定是写信的小姑娘哭了。
　　“您好，我们是孩子的父母。此时的我们心情很复杂，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面对同样是父亲的你。我们的女儿是在四岁的时候被查出了患有先天性心脏早衰，医生说她只能活到七岁，这两年来我们四处求医，早已经心力憔悴了。是你的小天使，给了她，也给了我们夫妻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我们的女儿得救了，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是在我们夫妻两人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却是痛心。我们仅仅是经历了将要失去孩子的痛苦，而你…..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面对你。”
　　“直到最近这些天，我们的孩子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类似的梦，她说在梦里总是有一个小弟弟黏在身边跟她一起玩耍，还有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在不远处看她们。”
　　“我们找过好多次王主任让我们能见面，我们想让孩子当面喊你一声——爸爸。所以，你一定要坚强呀。因为孩子….孩子还在啊。”
　　“我们特意找了专业的人，用专业的设备录了孩子的一段心跳声寄给你，就是希望你能明白，孩子和她的妈妈都还在，你也一定坚强。不要让他们失望呀。”
　　“儿子啊…...儿子啊…..”张峰紧闭双眼，手里轻轻抚摸着承载着儿子心跳声的音响，嘴里不停呢喃呼唤着儿子。虽然没有流泪，但这低语却让这深夜的温度降低了几分。
　　张峰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宿，天色渐明时他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不知道是天色的原因还是怎样，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一道微弱的光在张峰早已空洞无神的眼底稍纵即逝。
　　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几封书信以及旁边放着的两张只有眼睛的照片和手中的音响，张峰沉默少许，还是给大家写了回信——一切安好、勿念。请替我，照顾好他们。再次停顿了几分钟后，张峰又在给小公主的回信中加了一句：“小公主，我是爸爸。爸爸想让帮个忙，你帮爸爸跟你梦中的那个小弟弟说——爸爸爱他，很爱很爱。让他一定要听妈妈的话，爸爸这就带他去做飞机，去做之前他想做的所有事情。等爸爸照顾好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