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征帆

　　然而，事与愿违，九月底我收到了组委会的通知，本届骐骥杯的主题是“古韵新声”，要求必须选取先秦至唐宋的经典诗篇进行朗诵。这条消息于我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虽然诗歌我读得不少，但远不如自己的作品能发挥出优势。传媒学院的必修课也包括诗歌鉴赏，也就是说，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挑选一篇经典作品，进行几天的深度剖析，所能达到的理解程度不会差我太多。剩下的，就全是实打实的竞技。更致命的是，我从回归朗诵以来，就一直只练习着自己的诗作。
　　此时的我的处境就像是一位水手，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个选择：一是弃赛，保全面子，撤回人文学院的小港湾，以后就把朗诵作为无关紧要的爱好；二是继续参赛，扬起梦想的风帆，就算前方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也丝毫不改变自己的航向。我明白，船舶如果畏惧风浪而停靠在码头，就永远无法领略大海的浩瀚。我毅然选择了后者，因为五年前我爱的是胜利，但现在则是爱着朗诵本身，哪怕初赛就被淘汰我都开心，因为我真真实实地发声过，把经自己的学识、心境乃至人生通过声音呈现出来，这就足矣！
　　初赛将在国庆后举行，所以假期我回了趟家，一到家就开始翻箱倒柜，企图找出小学初中比赛的材料，那时候大多是朗诵先贤的作品，对骐骥杯一定大有裨益。奇怪的是，无论我怎么找，书柜里与之相关的一张纸都没有出现。难道过了这么多年，都已经被扔掉了？就当我看着摊满桌的书，绝望地坐在椅子上时，父亲走了进来，把一个檀木盒子放桌上，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在找这个吧。”
　　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是从小到大每一次朗诵比赛的稿件、奖状和父亲的总结批注。它们按时间次序排好，虽然有些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看着我讶异的表情，父亲说道：“五年前你离开朗诵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你回来的这一天。有些梦想一旦融入灵魂，就会伴随你一个人终生，无论你是否愿意。那时候我就把这些材料整理好了，希望有朝一日对你有用。”
　　听父亲这么说，我鼻子一酸，但强忍着没有落泪。在父亲面前我卸下了防备，一切的担忧都倾泻而出：“爸……对不起。我怕自己回不去了。五年时间太长了，我没有经历高中艺考打下声音基础，没有在大学学会专业技巧，因为疏于练习可能还达不到初中的水平。我……是错过了成为朗诵者的最佳时机吗？”
　　父亲没有给予无益的安慰，而是在第一时间让我认清现实的残酷：“客观上来说，是的。小时候年龄和阅历都有限，可能那时花费一年取得的进步，播音系大学生一个星期就完成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人生没有回头路，难道因为这样就放弃好不容易寻回的梦想吗？唐代大书法家孙过庭说‘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你既有志于朗诵，决定重新开始的那一刻，就是最佳时机！”
　　父亲的话如醍醐灌顶，让我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于是我和他一起仔细分析之前的每一次比赛。曾经的失误，怎么才能不再犯；取得的成功，又能否在这次比赛中重现？家中又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累的时候，母亲会体贴地递上两杯热蜂蜜水。就这样，我渐渐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接下来很重要的一步就是选择朗诵篇目了。在浩如烟海的诗篇中，李白的《猛虎行》吸引了我的目光，这首古体诗虽然冷门，却如同李白人生的写照。他也曾“肠断泪下”，也曾“窜身南国避胡尘”，却丝毫不改“我从此去钓东海，得鱼笑寄情相亲”的决心，更不会影响他成为千年的诗仙。我最喜欢诗里的一句是“萧曹曾作沛中吏，攀龙附凤当有时”。是这句话让我相信，每个人的潜力是无穷尽的，即使腾飞的时刻晚于大多数人，也有可能在他们仰望的高度翱翔！
　　经过家中和学校的几天操练，我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在预赛当天来到了现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次骐骥杯的盛况依然超乎我想象。报名的选手超过一百人，而晋级的名额只有十二个。准备区里，大家在进行最后一次试音。这也是我首次见识到传媒学院学生的强大：有人刚一开口，充满磁性的嗓音就能把人牢牢抓住；有人情至深处，就算一旁的对手都为之动容；健硕的男生同样能走清新路线；娇小的女生气势也毫不输人。我由衷地欣赏着他们，却丝毫没有自卑与胆怯，因为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人，我为朗诵界有这么一群高手而着实感到兴奋。
　　初赛的评委是四位学长学姐，听说我是外院的学生，不但没有排斥，反而欣然一笑，鼓励我不要紧张。这让我得以在他们面前，发挥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即便这样，我仍不知道自己能够战胜多少人，但就如之前所说，已经鼓起勇气参加了预赛，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当天晚上我接到了组委会的通知，百分之十的晋级率，我竟名列其中。与其说是欣喜，我感到更多的是肩上重担的压力。毫无意外地，我是人文学院唯一闯进决赛的选手，也就意味着在一周后，我将在骐骥杯舞台上，面对来自全校的师生展现自己的朗诵，而代表的不光是自己，也是中文系，更是人文学院。所以，在这种压力下，高一的那一次败绩，几天来才会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
　　但我知道担心是无谓的，此时此刻，技巧上的提升已经没有太大的空间了，我所要做的，就是更深地理解作品，让自己和它融为一体。我一遍遍地读着《猛虎行》，它于我而言，已经不再是一篇稿子，也不是一件称手的兵器，而是，一位知心朋友。我听到他在对我讲述，讲述着安史之乱的残景，讲述着李白和张旭的风云际会，讲述着一代诗仙的豪情。他也向我诉说，自己因为没入选语文课本，而被世人淡忘。我告诉他，《梦游天姥吟留别》、《将进酒》、《蜀道难》能登上舞台，堂堂《猛虎行》也不例外！我还送了一首诗给他：
　　骐骥争锋战鼓铿，吾携《猛虎》赴其征。
　　豪雄气概分三段，侠客情怀列六声。
　　怒啸惊翻天姥倒，尖牙咬碎酒杯倾。
　　请君借我冲霄力，决赛相邀会众英！
　　以上这些，就是我十多年来，和朗诵有关的全部经历了。我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只记得醒来时东方的天空已经亮起，如艾明坚所说，今天，正是决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