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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柔和的晨光洒了下来，初九眼皮微微颤动，当双眼缓缓睁开之时，一道眸光瞬间与这晨曦相辉映，透射出一股灵秀之气。
“哎，真是羡慕死了，居然天生灵胎。”
初九刚睁开眼睛就听到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语气中充斥着一股子懒散的味道，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她爬起身，发现那件白狐裘不知何时竟盖在了自己的身上，毛皮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纸墨清香，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少女心中浮起一丝暖意，细心的将之折叠好放进书箱里，吴启仁则是坐在旁边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南江的日出很美，可惜睡懒觉的人是看不到了。”他扭头看了眼天边，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初九丢来的白眼。
“是啊，昨晚谁喝的烂醉如泥，有本事别让人照顾啊。你以后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为人师表四个字吗？”
吴启仁闻言撇了撇嘴，轻声咕哝道：“天下唯女子与小屁孩难养也。”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一阵粉拳绣腿，吴启仁浑不在意，哈哈大笑着拍拍屁股走了出去。
今日白麟涧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郭威大早上的就黑着一张脸，身上酒气还未散去，如同一尊杀神站在马圈外，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恶狠狠的注视着满是嚣张气焰的苏逢吉，而苏逢吉则是在那对陈瘸子颐指气使的说着话。
白麟涧羁押着三百一十二人，全都是沙江帮掳来的平民，其中年龄最小的只有七八岁，其余的都不超过二十，吴启仁本以为这帮匪盗是为了抓壮丁，可是眼见其中女子却占了一大半，这件事便显得有些蹊跷了，直到昨夜喝酒时郭威“不慎”说漏了嘴，吴启仁才明白这白麟涧中竟然还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苏逢吉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核查人数，当郭威看到吴启仁带着初九走来时，他立刻跑过去悄声说道：“敬亭老弟，昨晚为兄与你讲的话你可得放在心上，最迟今夜就得给我答复，否则到了明日就来不及了。”
吴启仁微笑点头却未多言，这时，苏逢吉的目光投了过来，吴启仁朝郭威抱拳，牵起初九的手走到了人群后列。
之后便有强盗拿出一本名册开始点名，确认三百一十二人全都到齐了，苏逢吉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在这待的可还习惯？”
三百多人默不作声，大概也都见识过苏逢吉笑面虎的为人，不知道他这次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姓苏的狗腿子，你有屁快点放，马场的活还等着人去干呢。”
苏逢吉正要发飙，循声望去却见郭威抱着膀子朝他挑衅的咧嘴一笑，他那涌到嗓子眼的怒气就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只见他脸色铁青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而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的说道：“明天便是我沙江帮一年一度的祭山庆典，大当家的说了，沙江帮所有人不论老少都得参加，今日准备好祭品，明日一早前往锁龙渊，任何人不得缺席。”
众人听说是祭山庆典皆是长长的舒了口气，在南江一直有着祭祀山神的习俗，沙江帮搞个祭山庆典也是正常的，他们现在身陷匪窝，逃又逃不出去，所以也想开了，只要不是拉他们去填海，干什么都无所谓。
只是吴启仁眉头皱了皱，民间祭祀山神多在腊月，而且进山之前必须斋戒五十天，沙江帮如此草率显然不合乎常理，联想到昨日郭威所说的话，他大致心中有数了，只怕祭祀的不是山神，祭品也非猪牛羊吧。
就在这时初九突然拽了把他的衣角悄声问道：“祭拜山神有肉吃吗？”
吴启仁被她一句话给逗乐了，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人肉，你敢吃吗？”
初九自然是当他又在胡说八道，白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了。
苏逢吉核实过人数后，并没有在白麟涧多做逗留，他对郭威还是有些忌惮的。只是他在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吴启仁，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这让吴启仁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正午时分，吴启仁嘴里叼着一根青草，坐在高高的山坡上，任由马儿在草场奔驰，他则是和初九用树枝在地上玩起了数独，墨家数独是近几年在中土贵族圈比较盛行的一种数字游戏，数独盘由九宫九格组成，在格中填入一到九的数字，必须每行、每列、每宫不重复出现同一个数，一旦填错便算输。
这种游戏极其考验参与者的布局能力，吴启仁本以为初九是第一次玩，开始还存着放水的心思，可是玩了两局之后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小看了这丫头，到了第五局时，他已经有些举棋不定了，眼看自己要输，吴启仁突然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叉，吐掉口中已经嚼的稀碎的青草，伸着懒腰说道：“不玩了，没意思。”
初九连输四把正要翻盘，却没想到这混蛋竟然输不起开始耍赖了，顿时气的一张小脸涨的通红，龇牙咧嘴的喊道：“你这也太没品了。”
吴启仁当即正色反斥道：“怎么跟师父说话呢？没瞧见我一直都在放水吗？稍微让你一下就开始飘了，你这等心性真是令为师失望至极。”
说着他大袖一挥，竟直接将地上的数独盘给抹去了。
初九一脸憋屈的抿着小嘴，泪珠儿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那模样看的是我见犹怜，只是被吴启仁这铁石心肠的家伙直接无视了。
正在这时，郭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敬亭老弟实乃人间至贱也。”
吴启仁闻言，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呵呵笑道：“人至贱则无敌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郭威一阵汗颜，鄙视的白了他一眼，随后坐在旁边，叹了口气说道：“明日便是祭山庆典了，我已为你备好快马，小青山有一条隐秘路径可以直通安州，骑马半日便到，晚上你们就趁着夜色离开吧。”
吴启仁正色说道：“白麟涧有三百一十二人，就算我们两个跑了，那余下的三百一十人依旧难逃厄运啊。”
“怎么，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难道还想救下这里所有人不成？”郭威语气中并没有瞧不起吴启仁的意思。
吴启仁自然也明白他是好意，然而他还是固执的摇头说道：“书生自有良策。”他看了眼初九又道：“到时还望文仲兄替我护着点这丫头。”
初九闻言轻轻抓起吴启仁的衣袖，郭威看在眼里又是轻叹一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吴启仁见气氛有些凝重，遂笑道：“我要走的路还很长，岂能在半途折戟沉沙，倒是文仲兄才兼文武，难道甘愿在这沙江帮中埋没？”
郭威见他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咧嘴一笑说道：“我能有什么才，如今江湖上人才辈出，离开沙江帮我怕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况且刘远知那混蛋再怎么说也与我有恩，我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吴启仁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劝他离帮了，他沉默片刻，随即指着北方说道：“有个高人曾对我说过，乱世狼烟将在北境升起，文仲兄若想建功立业，这或许将是一次机遇。”
郭威闻言一愣，转而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连绵青山，只是眼底深处却有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两人说话时都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女的反应，初九在听到吴启仁的话后脸上明显掠过诧异的表情，之后低低垂下脑袋，另一只缩在袖中的小手紧紧的攥起了拳头。
夜里，白麟涧马场难得热闹了一番，马厩外的空地上架起了篝火，三百多人围在一起喝酒吃肉，这段时间的压抑借着酒劲都释放了出来，有人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为死去的亲人洒酒缅怀，有些人则是目光呆滞，似乎担忧着前路生死两茫茫。
篝火映照着吴启仁的脸庞，有种阴晴不定的飘忽感，正如他的内心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初九手上抓着一块大鸡腿，似乎是没有食欲，心不在焉的啃着。郭威则是拍坛豪饮，兴致上来时还放声高歌一曲，那曲意中多了一些杀伐气，一旁陈瘸子则是听的直皱眉。
直到天空明月高悬，众人才各自散去休息，夜深人静时，吴启仁平躺在草垛上，看着忽隐忽现的明月，眼中眸光熠熠生辉，身上的气机似乎牵动了冥冥之中一股神秘的力量，白麟涧北侧深谷中突然响起如同滚石般沉闷的雷鸣声。
“唔，打雷了？要下雨了吗？”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初九梦呓似的咕哝了一句。
吴启仁眸中光彩隐去，低头看了眼睡相微憨的少女，低声调侃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随即伸手替她拢好被踢掉的狐皮裘，自己也合上眼皮进入了梦乡。
清晨，阴云遮蔽了白麟涧的天空，潮湿的江风带来了如絮小雨，吴启仁背着书箱手中拎着祭品随着人群朝谷地深处的锁龙渊前进，初九紧跟在他身后，身上披着那件狐皮裘，宽大的帽子遮挡住了大半边面容。
此次进山，沙江帮共有两千一百多人，刘远知抱着长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苏逢吉自然是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令人侧目的是他旁边的四个人。
吴启仁看着那三男一女，眼中凝重之色甚浓。郭威与他讲过，沙江帮除刘远知以外还有四个高手，他们是刘远知早年在江湖上结交的同道好友，被刘远知拉入沙江帮之后管理着四大堂口，被称为四阙神道。
这四人皆是以四方神为名。青龙，闫昆仑，执掌青木堂，其人体黑麻脸，擅使一对铁胎银锤；白虎，史化元，掌白金堂，性格暴戾嗜杀，腰中斜插两柄火红短戟如在血中浸染；朱雀，楚燕卿，赤火堂堂主，虽是一名女子，但却武艺高超，其祖父曾是大梁名将楚冠侯，朱瑱篡位后流落至江湖，她所擅长的兵器也比较有特色，名叫一丈红，听着很是秀气，但威力甚大，其形状类似于长鞭，上面缠着红绫银钩，绕在细腰上，秀美中带着英气。
至于玄武，却是个身披战甲、头戴铁盔的高大男子，郭威对他也不是太了解，只知道这人名叫安敬思，平时话不多，玄水堂的事务也不怎么打理，痴迷于武道，郭威曾经与他有过一战，只撑了三回合便落败了，实力可能还在刘远知之上，手中一杆禹王槊重达八百斤，光是这份蛮力，天下便少有人能够与之匹敌。
吴启仁当时听完还有些不信，只是这会儿亲眼看到这位走路都好似震山撼岳的玄水堂堂主，心中不禁念道，郭威说他能在此人手下撑过三回合铁定是吹牛。想到这，他又抬头看了眼安敬思宽阔的背影，此人极有可能会成为他这次计划中最大的绊脚石。
谷地道路崎岖难行，众人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总算到了锁龙渊，此时天空已经阴云密布，不断的有雷光冲出云层，如一条条赤练长蛇快速游走。
所谓的锁龙渊其实就是山谷中一处天然地缝，相传里面镇压着一只恶龙，为防止恶龙涂炭生灵，小青山山神以法身化作伏魔锁链困住了恶龙，这才保住一方平安。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民间只要出现天灾就会将其归类于鬼神乱力，这种恶龙传说自然也不可信。
吴启仁站在深渊边上，探头朝下方看了一眼，深渊之中尽是风雷之声，加上外面阴沉的天象，倒真有点像深渊底下困着一只凶兽正试图挣脱枷锁冲破束缚。
恰在此时，身后的初九突然攥紧了他的手，怯怯的说了一句：“先生，这下面有一双好大的眼睛正在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