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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和离尘在距关月山尚远时，便默契地掩去通身灵力，否则环绕山体的结界立刻就会“嗅”出他们的修士身份，若果真如此，三天的菜可算是白卖了。既收了修为，便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关月山山顶冷得冰雪难化，他二人就算冻成两根冰柱，也只能咬牙忍住。
离尘拽着绳子的两只手被冻得通红，活像烧猪蹄，他哆哆嗦嗦地捏着步子，说话的声音也打起弯：“张大，我说，咱歇会儿行不？”不等萧雨回复，离尘的扁担先着了地，双手放在嘴前，边哈气边使劲地搓，“跟你走这一趟，我算是重新领教了什么叫饥寒交迫！”
萧雨一回头，见他不仅放下了扁担，居然还若有若无地低喘，摇头笑道：“几步路你就累了？”
离尘索性半摊在扁担上：“上辈子造的孽，老胳膊老腿怕冷的紧。”
萧雨的视线落在离尘半白的头发上，两百年前他在树林木屋前泣不成声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有话好好说，胡乱开什么玩笑，歇歇吧！”
两人便在石阶上坐着歇脚。
“她走的日子快到了吧？”萧雨问道。
离尘面向南方，微笑道：“快了，难得你还惦记着。”
萧雨道：“到时替我在她坟前放一束花吧。”
离尘道：“多谢。”
两人看到倚月门“来仪殿”殿顶，已在这日下半晌了。离尘一只脚刚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即不禁赞道：“好家伙！这大殿够气派！”
但见一座雪白的宫殿赫然立于挺拔俊秀的山巅之上，春末温柔的阳光拢上大地，那恍若白玉雕成的殿顶，恰似覆盖于大殿上空的巨大云朵，描嵌蓝丝的羽毛浮雕若隐若现，大殿两侧屋檐有如鹏鸟双翼向天空舒展，斜插入云，五根珊瑚绿立柱各自支撑大殿左右两侧，一扇火红的方正大门端端正正地开在白羽浮雕的殿壁正中。整座“来仪殿”恍若背靠层层云海，漂浮于九重天外。
离尘双眼冒光，赞叹道：“凌霄宝殿怕也不过如此吧！”
萧雨心下却道无奈：“好歹也是叱咤一时的人物，怎么跟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似的！”
两人于山门止步，等候前来接应之人。
“你们可是孟老板的伙计？”这一声沙哑有力，底气十足，充分显出说话人体魄强健。
来人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头包墨绿布巾的嬷嬷，此人看来四十有余，腰间系着的黑色围裙上还挂着两个没干的手掌印。
萧雨刚忙放下扁担上前，笑脸拜道：“正是，我叫张大，他是王小乙。”
那嬷嬷大大方方地认真打量两人几番，眉头一皱道：“看你们眼生，今天怎么换人了？”
离尘忙笑道：“怎么嬷嬷没收到我们老板的信吗？今日本也不该我们来，只是店里自老板以下都闹了肚子，我们症状轻些才能勉强上山，想着不能委屈了山上各位姐姐的胃口不是！不瞒嬷嬷，这会儿我肚子还疼着。”
嬷嬷看他们神色诚恳，又深知孟老板向来稳妥，若不是可靠的人，定不会派上山来，却仍沉着脸色道：“信我还没收到，稍后再核实，你们可以先跟我进来，你们是第一次来，孟老板肯定跟你们说过规矩，若出了什么差错，别怪我翻脸！”
离尘和萧雨忙连声应承：“是是，老板吩咐过了，多谢嬷嬷提醒。敢问嬷嬷贵姓？”
嬷嬷淡淡道：“我姓姜。”
遂两人紧跟着姜嬷嬷向大殿走去。
整座大殿坐落在一方圆形广场后方，与来仪殿相比，这广场绝对称得上是其貌不扬了。可这世间外表平平之人之物，若非真的平凡，便多有些不可言说的妙处，这鸣磬台便是其中之一。
离尘强压心底的激动，担着两筐重物，不动声色地踏上这方大名鼎鼎的广场。
脚步落下时，“叮叮当当”的钟磬乐声悠悠响起，当他三人同时迈步其上，那乐声或肃穆或活泼，配着不远处展翅欲飞的“白凤”，恍若瑶池仙会，美不胜收。
离尘甚通音律，闻得这般悦耳之音不禁出神，萧雨素知离尘的性情爱好，见他此时果然呆鹤似的神情，无奈低声唤道：“王小乙，快走了！”
离尘这才收了心神，急忙跟上。
两人跟随姜嬷嬷绕过广场和左手边的侧殿，再穿过数条长廊，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后厨。他们沿途暗中观察，山中除去巡查弟子多了些，并无异状。
后厨是一处由篱笆围出的数间矮房，院内鸡鸣鸭叫，来往厨娘都是粗布荆钗，配起那袅袅炊烟，倒显出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姜嬷嬷指着后厨院子里辟出的一个茅草棚道：“你们把菜放在那里就可以下山了。”
两人连声应承，手脚麻利地动手搬菜。
萧雨向离尘丢去个眼色，离尘演戏的热情便登时如开了闸的洪水，泼了萧雨一脸，但见他双手狠狠捂住肚子，满口哼唧：“疼......疼......疼死我了！”额角几滴冷汗来得也很是时候。
萧雨弯腰扶住离尘，张口喊人时倒像比离尘还急：“姜嬷嬷，我兄弟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借茅厕用一下！”
姜嬷嬷稳重得不合时宜，叉着腰不紧不慢地琢磨了半晌，看着像考虑终身大事似的谨慎，最后终于不耐烦地吼道：“就在院北角，解决完了，我带你们下山！”
萧雨连忙弯腰道谢。
两位长老哪里能想到会被个老嬷嬷逼地躲进茅厕，本想趁着方便溜走，也好四处探查，可谁知这嬷嬷如此尽职尽责，竟直楞楞杵在门口，好像守着的不是茅厕门，而是南天门，直让两人叫苦不迭。
两个脑袋齐齐凑在门缝，眼看着姜嬷嬷插手等在门外，脸色由白变青，再由青转黑，浑身上下的煞气足能点燃整个茅厕，两人便愈发着急起来。
离尘悄声问道：“怎么办？偏被堵在这里，又多留不得，难不成这几天的菜就白卖了？”一转头正看见萧雨眉头紧皱，忙接着问道：“有办法了？”
萧雨瞅着那嬷嬷悄声道：“为今之计只有瞒天过海了，若是被发现......”
萧雨话未说完，离尘插言笑道：“你和那秋掌门不是一般二般地熟悉，若被抓住了，面子上可真不好看，我都不敢想！”说时，离尘像是已经看到那露馅儿的场景，满含同情地缓缓摇脑袋。
萧雨瞥他一眼，深觉他那幸灾乐祸的模样可恶的紧，可此时此地萧雨哪还有心思计较这些。
离尘见他不吱声，心想还是别再闹了，笑道：“我有个主意，你听不听？”
萧雨并不转头，冷冷地说了一个字：“讲。”
离尘便接着道：“你也看出来了，这姜嬷嬷煞气冲天，想来能把她气成这样，多半是家中不顺，而这家中之事又多半与夫家和子女有关，且我观她身段，恐怕尚无子嗣，所以此事或与夫家相关。一会儿你跟在我后面，听我说什么，你搭话就行，也许咱们能大大方方地留在这山上，顺便还能帮她一帮。”
萧雨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车道理，离尘就已经一手勒着裤腰带，一手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地走出茅厕。萧雨跟在后面，也摆出没精打采的模样。
姜嬷嬷等了这许久，火气早顶破了嗓子眼，就差破口大骂，可一抬眼，看见那两人软脚虾似的挪出来，偏那两张脸生得实在俊俏，心里怒气蓦地摊倒，走上前时，语气中竟还掺了几分关切：“这是吃坏了什么？可要水喝吗？”
离尘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来，无力道：“嬷嬷心善，我们就不客气了，喝些热水我们也好下山。”
萧雨在旁边也弯腰道谢。
姜嬷嬷转身走向厨房，他二人跟在后面，直到厨房门前，姜嬷嬷低声说了句：“你们在外面等着。”便自己进屋去了。
离尘抻了抻脑袋往厨房里瞧，但见成堆的鲜肉蔬菜被码得整整齐齐，杯碟碗盏干干净净，连灶台上也不见烟尘，十分整洁。
姜嬷嬷从靠窗的半旧桌子上，端了两碗水走回门口，离尘见势，忙背过身去，弓腰缩背地装作鬼祟的模样，悄声道：“上次对门王掌柜的老婆问我要的祖传送子药我配好了，一会儿咱们下山给她送去。”
萧雨调笑道：“你那药倒是管用，可咱们老板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另谋生路，这要让他知道了，你可就别干了！”
离尘笑道：“放心，我总共也没做几次，老板到哪儿抓去！再说，那些钱换的肉你也没少吃，互惠互利嘛！对了，我最近又翻出个驻颜的方子，看来不错。”
萧雨摇头道：“吃点肉是真不容易啊！那......”
萧雨话未说完，忽觉一道气息插进两人颈间，萧雨猛地回头，直接撞上姜嬷嬷那拧着粗眉的黑脸。
萧雨假装没站稳，向后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离尘也装成受惊的模样退了几步。
姜嬷嬷却表情凝重，开口道：“那求子驻颜的药果真有效吗？”
离尘怔了一下，忙摇手道：“没......没这回事，您听错了！”
姜嬷嬷本来还对刚才的话将信将疑，这会儿听他竟故意隐瞒，当下更信三分，双手在胸前一抱，右腿往前一蹬，责问道：“还想瞒我，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有求子和驻颜药，老老实实告诉我，有你们的好处，否则告诉你们老板，你们就别干了！”
萧雨忙道：“好嬷嬷，有话好说！”
离尘一把抓住嬷嬷手臂，悄声道：“有话好说，我们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事决不能让老板知道，您有什么需要只管说！”
姜嬷嬷听了这话才满意地笑了：“你那两种药果真管用吗？”
离尘立时伸出两根手指发誓道：“祖传的，十试九灵，不过因为药引难得，生意才做不大。”
姜嬷嬷煞有介事地瞅了瞅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压着声音说道：“跟我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完即引二人出了灶房，往左边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