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无微不至

　　春末夏初，空气中弥漫着不易察觉的潮气，这几分潮气被微热的天气熏染着，让人颇有些难受。
　　林慕云中毒已是第四日，田青和白落城一日比一日更悬心，其它的暂且不提，林慕云吃什么吐什么，四日粒米未进，眼看人被消磨得形销骨立，两人生怕再有旁的意外，半刻也不敢走开，精神时时刻刻吊着，反倒不觉十分疲累。
　　天蒙蒙亮，白落城在坐榻上闭目养神，田青趴在案上歇息，身子时不时地抖动。
　　芷兰在隔壁房间休息，从得知林慕云一行遇袭，她彻夜赶路到此，至今也难睡安稳，此刻她倚靠在窗边，微合的双目下，眼圈淡淡地泛青，一呼一吸都浸染在清幽的槐花香里。她尝试着放松心情，期望解药能及时到来，然而隔壁传来的异动打破了这份安宁。
　　芷兰匆忙进屋时，林慕云全身紧绷有如拉开的弓弦，只看那咬紧的牙关便知他此时痛苦至极。
　　田青和白落城手足无措，要按住他却不敢用力，好像稍微一碰他就会破碎，这会儿见芷兰来了，慌忙求救：“快......快救他！”
　　芷兰骤见林慕云这般情状，当下五指用力钳住他下颌，另一只手使劲塞进他嘴里。
　　田青眼见芷兰这一连串动作，脑袋一阵发热，怔然问道：“这......这是......？”
　　芷兰顶着满额头的汗珠急呼：“快拽住他舌头，别让他咬住！”
　　白落城立刻反应过来，想也不想，推开田青，按住林慕云，伸手到他口中，费了好一番力气，“拽住了！”白落城叫道，与此同时林慕云终于停止了抽搐。
　　三人好似经历过一番生死，气力一散各自摊倒，本以为至此危险告一段落，林慕云布满血丝的双眼却突然睁开，狠狠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被扼住咽喉般干呕，挣扎得越发剧烈。一片嫣红瞬间从面上蔓延到脖颈，双手奋力抓向四周。
　　三人这下更急了，田青和白落城只得用力将他按住，芷兰按住他的寸关尺，心下一沉，旋即输入真气，为他护住心脉。
　　晨光从窗户投进房间，金色的光帘里尘埃浮动。芷兰长长舒出一气，却略带滞塞，缓缓抬起的睫毛上沾着水光，眼神里却没有劫后余生的轻松。
　　田青和白落城一身的汗水也尽数消去，凉丝丝的，像快虚脱似的。
　　从刚才起，田青就看出芷兰有些不大对劲，要压下林慕云体内异动的真气何其艰难，现在她身上一定不好过，不能不叫人怜惜：“芷兰姑娘，师兄这边有我们照顾，你尽可放心，让落城送你回房可好？”白落城听言并不作声。
　　芷兰独自扶榻站起身来，推辞道：“不敢劳烦二位，林公子这边离不得人，我自己回房便好，有事随时唤我。”
　　田青到底辨不明这位不速之客的来历，然而就在芷兰开门的刹那，她背后透出的四道血痕，让田青隐隐不安。
　　“客官，客官！”房门突然响了，传来的是店小二的声音。
　　“他来干什么？”田青最近被暗算怕了，成日草木皆兵，哪还经得住旁人撩拨。
　　芷兰拦住白落城拔剑的手，低声道：“我去开门，你们当心！”转而对门外不停叫门的小二呼道：“来了来了！吵什么！”
　　芷兰打开房门，果然是客店的小二：“这不早不晚的时辰，谁叫你来的？”
　　小二笑得局促：“客官，那个......我就是想问，你们可要添点儿什么？”说着眼神偷偷摸摸向里屋瞟。
　　芷兰看他不像有胆子乱来，可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贼眉鼠眼地看什么？难道当我们是贼吗？”芷兰怒道。
　　“不不不......”小二赶忙摆手否认，“我......我.......。”
　　“有话快说！”田青冲到门口，叉腰气道。
　　小二这才认命似的开了口：“我......我就是想问问，要不要给里面那位公子请位大夫？”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怔住了，田青端详着他走近几步，疑道：“请大夫是好心，你怕什么？”
　　“就是......就是那位公子伤得好像很重，如果治......治不好，吓着其他住客就......就不好......。”
　　小二话说一半，芷兰一把揪出躲在门外的掌柜，伸手便是一巴掌，揪住他衣襟怒道：“好个会做生意的奸商！人还没怎么样，你就敢逐客。你最好盼望他没事，否则就是你咒的，我拆了你的店！”
　　掌柜被田、白二人乔装的普通人瞒住，以为赶走他们费不了多少力气，可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厉害，缩着脖子连连求饶：“小人不敢了！小人不敢了！”小二也早跑的没了影。
　　芷兰强行忍下怒气，把掌柜狠狠推出，转身离开时冷冷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直到返回房里，芷兰才肯露出疼痛的神色。她蹒跚地走到案旁，小心揭开一层层被血粘连的衣裳，为伤口上药，尽管疼得冷汗不止，可几分安慰在心间化开，涌出丝丝暖意。
　　时间仿佛有意与这一屋子人作对，第四日就要过去，田青眼看师兄的面色逐渐红了起来，心里坠着的“秤砣”扯的嗓子眼儿越发酸痛难忍。
　　白落城也终于坐不住了，刚刚才在房外练了最难的几招剑还没解恨，这会儿又忍不住要打拳。
　　两人都没有休息的打算，这夜好比林慕云的鬼门关，如何睡得着呢！
　　房内一片安静，房外安静一片，除了林慕云急促的呼吸声，田青什么都听不见，可他越听越慌，越慌就越要听，种种想法在脑子里打转又打结，终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便独自往前院透气。
　　夜色是浑浊的，月光勾勒出万物的棱角，竟有些可怖。田青站在后院，满怀乞求地仰望四方天际，自言自语起来：“如果萧师叔不能及时取回解药，难道林师兄就这样没了吗？”不觉心灰意冷。
　　万物有情，人居其首，莫说人生有八苦，单其一苦便颠倒多少人生，生出多少故事，如今落到田青自己身上，方知无故寻愁觅恨好生多余，不禁长叹。
　　“你小子叹什么气！”田青循声看去，居然是萧师叔回来了，他身旁还有一个陌生人，刚才那句就是那人所说。
　　田青高兴极了，边跑边傻笑：“师叔回来了！”可跑到一半却怕了，呆立原地不敢出声。
　　萧雨半步不停，直接进了客栈，扬声道：“解药拿到了，给我带路！”
　　田青一听这话，喜得差点儿平地栽跤，慌手慌脚地领他二人往林慕云房中急奔。
　　萧雨推门而入，扶起林慕云便将一枚红色药丸塞进他嘴里，离尘紧跟着察看他情况。
　　田、白二人看此人与萧雨一同前来，萧雨又极为放心地让他为林慕云诊病，便知他们必定交情不浅，想来这白脸儿也本领不低，因此从头到尾只十分乖巧地陪在一旁。
　　离尘的性子实在磨人，诊脉便诊脉，脸上阴一阵阳一阵，唬的两个小辈差点儿吓昏过去。
　　他那故弄玄虚的模样倒让萧雨放了心：“有话快说！”
　　离尘这才蹙着两道长眉，缓缓道：“奇怪，太奇怪！他面色虽红，却不似一般中毒者沉重，脉象也还算有些力道，是哪位高人给他用了药，这气色竟不像是中毒近五日。”
　　田青全身的力气瞬间卸了，靠在墙边连连呼气，白落城却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把装神弄鬼的这厮刺几个透明窟窿出来。
　　田青回了下神才答道：“诊病的是芷兰姑娘，她前日来的，就住在隔壁。”
　　“姑娘！带我去见他。”萧雨不禁惊叹，一个女子的医道竟如此高深，却是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田青引萧雨到了隔壁，先是敲门，却无人应声，推门进去，屋里干净的不像住过人。田青走到案前，用手指试了试茶杯温度，居然还是热的！奇道：“人呢？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响动也没听到？”
　　萧雨也伸手试过茶温，又在房内扫视一圈，也起了疑：“这莫不是有意躲开我。那姑娘长得什么相貌？仔细说来。”
　　田青道：“不瞒师叔，她一直......蒙着面。”
　　萧雨拿起茶杯的手忽的一顿，想起刚才田青介绍这位芷兰姑娘的话，实在有些怪异，又问道：“以你方才所言，这位姑娘是自己找上门来为慕云探病的，可对？”
　　有关芷兰的前因后果处处透着神秘，田青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不敢对萧雨隐瞒，只有一五一十地讲明。
　　萧雨怎么也不会料到，林慕云他们这几日所遇一点儿不比自己逊色，尤其是擅闯冰宁谷的一伙人和这位姑娘的来历，不能不叫人多疑，至于田青，萧雨此时察觉他真真有点儿意思，不禁调侃：“敢放手让来历不明之人给慕云诊病，田贤侄，你倒有些胆气！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田青就算再机灵，也不敢相信萧雨会跟他开玩笑，立时就傻了，“我......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
　　萧雨看真把这小子吓住了，脸也不绷着了，转而吩咐道：“田青，照顾好慕云，大约三个时辰他便会醒，切记让他好好调养，五日内不可舟车劳顿。我与离尘还有要事去办，必须即刻启程。”
　　田青见师叔神色严肃，自然听命。
　　白落城和离尘那边的气氛同样不大和谐，白落城用一种近乎是看稀有动物的眼神看着离尘，只觉他那身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像偷来似的不精神，况且一个大男人，脸这么白算怎么回事？再加上他从踏进门那一刻起，酒葫芦就没离开过手，时不时嘬上一口，没心没肺的做派着实惹人生厌。
　　被腹诽的离尘正滋润得不得了，盲山这趟把他几年的精神头都使尽了，这会儿能踏踏实实坐着还管什么形象，再说他活了两百多年，早就看惯了正派弟子那副随时准备舍生取义的劲头，反倒觉得有趣，故而只管自己歪七扭八地舒服，哪顾得上旁人高兴不高兴。
　　两人待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有，等萧雨返回房间，离尘几乎是同时起身，懒懒道：“走吧！”两人即拂袖而去。
　　田青不用看也能猜到白落城有多不待见离尘，那翻到天上的白眼实在好笑，故意抬高音调笑道：“白仙长这是怎么了？”
　　白落城抱剑气道：“那人忒没规矩，屋里有病人，还若无其事地喝酒，简直目中无人！”
　　田青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解释道：“这你可看错了，你不会看不出来那离尘的修为很高吧？”语气里颇有点儿语重心长的味道。
　　白落城转身走向另一边，十分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德行有亏，徒有修为，更可恶！”
　　眼看他气得不轻，头顶就要冒烟，田青笑着递给他一杯茶道：“你也不想想，师叔此时能带他来，私交一定不浅，你不信那人，师叔的为人你总是信得过的，况且这世上怪人多了去了，未必就是什么恶人。哎！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这推敲人心的本事。”
　　白落城脑袋直来直去，根本不愿多想，返回榻旁，照看林慕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