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班路上吃了碗面，王爻刚到家，老马电话就来了，“出来，有几个朋友一起坐下。”
　　还是第一次跟他见面的茶坊，王爻路上堵了会，进去时老马正在跟一个端端正正坐着的小平头说话，见他来了，老马介绍：“这是我朋友大春，原来在武警部队，刚转业。”“大春？好土的名字。”王爻跟他握手，脑中闪过“大春二春，楼下接客”的画面。
　　大春年龄跟王爻差不多，举手投足还是军人架势。老马一边说着“大春是指挥学院的高材生”一边叫服务员泡茶，王爻看了看，大春面前是一杯白开水。老马拿过一个垫子垫在背后，舒舒服服地仰靠着，手指着王爻给大春介绍：“王爻，才子，刚到我那里帮我，做策划总监，我们几个都是同龄人。”王爻谦虚：“啥子才子哦。”大春笑着。老马抿口茶，左右看看，放低了声音，“大春也是才子哦，仗义执言……”又赶紧收住，感叹：“可惜了，人直很了。”又对着大春说：“到地方上来也对，大家兄弟伙一起闯。”大春尴尬地皱了皱眉，老马又问他：“你现在在那边咋样？”大春回答：“刚去，先适应下。”“嗯，企业跟部队不同，先适应下对的。”“哪边？”王爻心里猜着。
　　正说间，有人拉开隔帘进来了，老马一下站起来，“哟，潇洒哥，硬是难得见到你啊！”王爻和大春也跟着立起来，对方哈哈笑着，老马示意：“刘总。”两个人赶忙叫。刘总呵呵笑着招呼大家坐，老马提高嗓门又开始调侃：“刘总，风流潇洒，少女杀手，江湖人称‘潇洒哥’。”刘总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哈哈大笑着说：“莫听他的，他天天洗我脑壳。”几个人一起开怀大笑。王爻近距离观察刘总，长长的剑眉，眼睛大而有神，棕黑色的皮肤，像经常晒太阳的样子，头发有点卷……对，很像印度或巴基斯坦那边的人。王爻忍不住问：“刘总你好像是混血啊？”“我爸是泰国的，我妈妈是中国人。”还真让王爻猜中了。“他生在泰国的，但幼儿园时就到中国来了，泰语都不会讲。”老马在一旁补充。
　　刘总把靠枕抱在怀里，听老马介绍王爻和大春，原来大春也是第一次见他。王爻觉得这几人都挺有趣的。刘总撩开半边帘子朝吧台喊：“拿副牌来。”王爻晓得又要DDZ了，老马注意到王爻的表情，赶忙说：“没事，不打钱，输了的请大家吃饭就行。”刘总在洗牌，大春对老马说：“黄宇辞职了。”老马惊讶地问：“咋回事？”大春把手里瓜子扔回盘里，“他说工资没给他兑现，比之前的地方少了。”老马正要说啥，潇洒哥把刀好的牌往桌上一砸，抢了老马话头说：“那多半是老板觉得他不值那么多钱嘛。”大春边摸牌边回了声：“可能。”听刘总这么一说，王爻斜眼看了下他，刚对他多好的印象瞬间打折了。
　　“一对K。”刘总出牌，“一对A。”大春管上，“Furk！”老马喧了一声，重重地扔下一对2！“Shit!”刘总一巴掌砸在桌子上，四个3！王爻看着这三个人起劲地打牌，心里反对着：“这是工资啊，说好的工资咋能因为老板觉得不值就单方减？不合适可以辞退，但哪怕干一天都得按事先约定给一天的钱，劳动法也规定了的啊。”
　　
　　
　　老马转来一份电子版的红头文件，是团中央、教育部关于营造中小学生健康上网环境的相关文件，已经在全国下发，作为互联网的行业运营平台，几家运营商也正式开启健康上网，形势一片大好。
　　公司的配套项目也已正式开始，老马作为项目总监牵头统筹，成都由公司直营，地市州采用代理合作模式。寻找市州代理商的广告发出去，咨询电话不断，有三家来公司初谈，老马对川南一家叫绿新的教育咨询服务公司印象不错，约了时间，让王爻代表公司先下去实地考察，临走时老马特地嘱咐：“机灵点！多看看他们办公场地、人员，也可以找运营商侧面了解下，他们在当地人脉广。”王爻一一记下。
　　绿新在一所中学的综合楼里办公，邻近的办公室是学校总务处、电教室等学校正规部门，墙上挂着绿新做过的校园信息化和校园文化案例图片，公司里有七八个人，依次介绍完，正谈话中，有人进来，绿新金总站起来边招呼边给王爻介绍：“这是总务处王主任。”王爻赶紧握手。一圈下来，综合感觉他们还比较可信，也有实力。
　　饭局上，公司高管依次敬酒，王爻又被灌得红霞飞，金总打量着王爻问：“王总多大了？”“三十多了哦。”“不可能哦。”负责运营的秦总惊呼：“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样子。”金总和技术总监也都惊叹：“确实，你这个面目比实际年龄至少小十多岁，皮肤好得，一根皱纹都没得，比女娃儿还好。咋个保养的？传授下经验嘛。”“是不是哦？”王爻客套着，舌头有点硬了。“老婆是哪里人？”“还没得老婆哦。”“安，真的？”几个中老年人热闹成一团，“王总会生活，潇洒，只耍朋友不结婚”。秦总大声说：“人家王总要谈一百次恋爱！谈够了才结婚。”又凑近探秘：“现在谈了好多次了？”王爻摇头笑着否认，秦总大声鼓励：“这有啥子，才子，人又帅，才子配佳人，就应该谈一百次才得行！”王爻想起蒹葭，赶紧把话题岔开。
　　饭后，几个人到茶楼喝茶，这茶楼据说是教育局一个领导的亲戚开的。秦总边喝茶边问王爻：“我有个同学，认得到一个活佛，这几天在庙子上讲经，我们去拜一下嘛？”金总补充：“这活佛可以，原来是北京一个大学的哲学老师，后来出家修行，在藏区很有威望。”王爻对这些不是特别关注，但禁不住他们邀约，答应去看看。
　　午休后，秦总陪到王爻和小钱一起，爬了几百级台阶到到山顶，极目远眺，苍茫辽阔，大江东去。小钱眼尖，“那还有个帆船。”“是啊，当年白帆点点，更好看。”秦总解说。
　　等活佛给僧众讲完经出来，秦总双手合十，自额头、唇上到胸前顶礼拜见，王爻也学着做。活佛四五十岁年纪，红光满面，秦总说明来意，活佛用精光四射的眼睛锐利又和蔼地端详着王爻，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单凭口音听不出是哪儿的人，说话用词像古文老师，“王总，前半生多奔波，后半生大器晚成。”王爻点了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王爻又问姻缘，“命中多桃花，有缘却无份；用心多寻求，自遇有缘人。”王爻古文不错，听懂了。
　　“再请师傅给你说下具体的嘛？”秦总在一边提醒，王爻赶紧再拜，请活佛指点。活佛转身，他们跟着，到了抄经书的案几前，活佛拿笔，在纸上写，先是个“5”，空了一格，又写，“99”。连起来读是“599”。“这？”王爻疑惑了，“599，这是啥意思？”秦总看完，也问活佛。活佛他转动着手珠，停下，又转，边转边喃喃诵经。秦总敲了敲王爻，轻声提醒：“给师傅点供养嘛。”“啥子？供养？哦哦。”王爻明白了，伸手进衣袋，摸出来，“只有三百块钱现金，没去取。”“没关系，你举高点，顶在额头送给师傅。”王爻照做了，活佛摸了摸他的头。口里诵着经文。秦总轻声叫他：“走，我们先走。”王爻谢过活佛，出殿后，王爻默不作声，小钱问：“听懂没？刚才说的啥意思？”秦总兴奋地对王爻说：“看嘛，我说了的，你桃花运多，要谈九十九次恋爱，再加一次，直接谈个一百次。”“那前面的‘5’是啥意思呢？”“我帮你问下活佛。”
　　回成都的车上，秦总电话来了，“我问了，说如果你把握得好，会有五段缘，把握不好，各种缘份凑起来，要谈九十九次恋爱才得结婚。”“真的？”“真的！“”如果九十九次都没成功呢？”“呵呵，那这辈子……可能也就一个人过了。”秦总又安慰他：“你就直接放开了谈嘛，谈够了再结婚！”王爻哭笑不得，半信半疑。“五次，从好久开始算起？中学里？大学？”他放不下这“599”，一路想着，“卢莉呢？是恋爱还是？从蒹葭算第一个的话，还有四次。”
　　绿新公司确实有能量，第三天就把当地教育局给市属各中小学的红头文件发下去了，图片传过来，老马说：“他们这动作还快。”肖总也点点头，这就正式定了绿新作当地代理商。老马和肖总沟通确定了代理商合作回报政策，绿新负责学校渠道，推动各校各班班主任推荐学生开通健康上网。王爻赶紧设计制作好倡议书，前面是国家关于健康上网的宏观介绍，后面是引导性调研，方便家长选择填写。当地运营商同步，把选择开通服务的学生家庭宽带账户进行绑定，按月扣费。
　　QQ上刘总头像在跳，“咦？”王爻狐疑着点开，他问：“在老马那边工作怎么样啊？”“咋突然问这？”王爻怕他是老马的侦察兵，“还可以。”他“哦”了一声，突然问：“有没想过换个地方？”“换地方？咋好好地突然换地方？难道真是老马喊他来试探？”他更怀疑了，“没想过。”
　　“我这边刚刚融了资，一期到了四百多万，需要一个专业策划师。你的东西我都看过，不错。”“哦？想挖我还是？”王爻心里一动，回他：“谢谢，这边项目紧，我走不脱。”“你过来的话，底薪我给你开三千五，项目提成再谈。”又特意强调：“我这边平台空间肯定不是老马那可比。”比这边工资直接高了一千呢！王爻心里开始抖了，但事情来得突然，王爻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也没法马上确认。虽然最近跟老马就业务方法扯了几句，但还真没想辞职啊，而且肖总对他也不错。当然，刘总那边兵强马壮，比老马这边几个人的小游击队是要更有吸引力，王爻去过他公司。突然，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观点：老板单方面减员工工资——是因为员工不值那么多钱。王爻意识到了危险——他要觉得不值的话，就可以单方面随便降工资！这样子的话……“我空了想想。”“好的，你尽快嘛。”
　　第二天上午，刘总又问，王爻一鼓劲，“啪啪啪”地秒回：“暂时离不开。”他还不放手，建议：“这样行不行，你到我这边干，再把老马那边兼顾到。”这，又给王爻出了个难题。有必要跟老马和肖总说一下，老马没在，他先给肖总说，一贯轻言细语的肖总听完，很决绝地大声表态：“要兼也应该是在这边专职，兼那边。”“嗯，我就是这么想，所以跟你说一下。”“对的，你这件事做得很好！放心在这边干，不会亏待你的。”肖总感谢加鼓励，老马回来也晓得了，也夸他：“你这事确实处理得好。”第三天，老马把王爻叫过去说：“你最近工作很努力，我跟肖总沟通了下，工资给你调到3三千。”
　　啷里个啷，王爻心里美。好想赶紧告诉蒹葭，又忍住了，“等她来了当面给她惊喜。”
　　“我赶一篇论文，来不了。”蒹葭的声音软软的，大概是累了吧。王爻又只有一个人独守空房。老马叫他出去喝酒，他也不想动，人一觉得累，就对啥子都提不起兴趣。他无聊地翻着书，翻了几页又放下，打开手机听老歌，孟庭苇的《往事》、《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越听越伤感。
　　在绿新协调推动下，教育局召开全市中小学健康上网介绍会，在实验中学礼堂召开，一大早，来了六七十个人，都是各中小学的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之类，局领导讲完话，王爻上台演示讲解健康上网软件，第一次上台讲课，下面全是领导，王爻紧张得不是一点点。王爻想把PPT全屏化，半天打不开，别人的笔记本电脑关键时刻不听他使唤，小钱在下面连喊带比划，王爻只听清“按那个键”几个字，下面开始闹哄哄了，小钱忍不住跑上台说按F5，王爻点了，PPT放大，下面恢复平静，王爻在紧张中总算磨完。
　　会后聚餐，省公司领导下来了，肖总和老马要随他们去邻县考察，陪各校领导吃饭的事就又交给王爻了，肖总微笑着鼓励他：“好多领导可能都不会来吃饭，不用怕。”结果，大厅里黑压压的，吃饭的人远超开会人数，王爻疑惑这么多吃饭喝酒的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想起头次请运营商吃饭的那一幕，心里开始了嫌恶。
　　饭后买单，费用比预估的超了近两倍，果然出问题，账也没一件件核对，这糊涂账回去报得了吗？王爻不满地问秦总：“这费用咋超这么多？”秦总解释：“今天来的都是学校各个部门的，做事也离不得他们，不然光领导同意，下面人不配合，事情到时也推不动啊。”王爻脑子飞转了几下，提议：“这个费用可能要我们共同承担哦，原来预估的我们支付，多的你们付。”秦总被呛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王总你太会算账了，这个费用肯定你们出。”“为啥子？这也是你们拓展当地市场啊，按理这费用该你们出哦，我们给你们付最后项目费用就是了。”王爻扯起筋来话就一串连一串的，金总在旁边不说话，管技术的杨总打圆场：“王总，这也没好多钱，公关费用也有利于项目嘛。”王爻不说话，几个人僵起。
　　大堂经理过来催，王爻看着绿新这几尊神，有意耍他们一下，“我身上就只带了2000块钱，按先前预算批的，之外的钱就没有了。”几个人哭笑不得。秦总摇摇头说：“王总，你太能干了。”小钱在旁边帮腔：“确实超标了，应该要双方分担。”老秦争辩：“那不是哦，之前说了宴请费用由你们出的，协议写起的喃。”王爻没辙，去外面给老马电话，“正在通话中”，情况紧急，他直接给肖总打，肖总呵呵笑着问：“多了好多费用？”“3000多。”肖总想了想后回他：“这个费用我们可以给，但下次类似情况要先说好，大家合作，肯定要共同分担。”肖总发了话，王爻只好过去让小钱结账，但还是特意对金总、秦总等“众神”说：“好嘛，这次我们付，以后类似情况大家还是先沟通哈。”几爷子眉开眼笑，这事就这么了了。
　　
　　回到成都，他躺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这一圈把人折腾得快虚脱了。
　　电话响了，刘杰的，“我晚上在盐帮菜见个朋友。”然后呢？跟我有啥关系？你来开会关我啥事？王爻郁闷。等王爻赶去时，刘杰和一个短发女生已经在了，添了双筷子，吃完饭，刘杰等着王爻把单买了，然后告诉王爻：“领导让写篇关于健康上网的通稿。”王爻确认这通稿是龙主管让他写，要在当地报纸发，心里开始骂了：“NTM的自己本职工作让我帮你写？”口上一个劲地告饶：“刘总你放过我吧，我这几天赶稿子印DM单对接代理商签协议忙得吐血了。”“这是健康上网项目推广稿件，之前跟马总说了，你们可以支持。”“马总说的？扯旗杆压我？管求你哪个说的。”王爻心里一通怼，不接招，回家路上把手机关了，不然万一老马晚上打电话来。
　　第二天，老马黑着脸找王爻：“你帮他写下又怕啥子嘛。昨晚打你电话又打不通。”“我咋写嘛，我一个人，手上那么多事团团转，你晓得的啊。”老马不说话了。“狗日的，还背后告黑状，像你妈个女人样。”要是刘杰在面前，王爻很有可能给他一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