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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遮掩了血的飞溅。
少年依旧安然躺在那里，白得过分的一张脸恬然平和，那一道护着他生机的绿色屏障散发着幽幽荧光，除了几滴鲜血溅在表面外，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倚冬喘着气在少年身边坐下，后背靠在屏障上，抬头望着头顶一小片天空。
粗壮的藤蔓缠绕在一起，拔地而起形成了又一道屏障，将两人围绕其中，只在顶端留下人头大小的孔洞，以防擅长跳跃的丧尸从上方进入。
一刻钟过去，潮水一般的丧尸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涌来，而倚冬，已经再用不出半分异能了。
这道屏障，是她最后能做的。
屏障内，是保护，也是自囚。
一外一内两道屏障，倚冬在中间，将她自己，囚在了最孤独的空间。
少年身上的屏障是她亲手设下，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再没有去控制的力量了。
“想不到最后，还是要死得这么孤单。”昏暗中，倚冬自语着，语气有些微嘲。
“就这样吧，这辈子起码有一个诺言始终都没违背，也算是没白活。”倚冬拍了拍身后的屏障，轻声道，“这么多年，我从来看不透你……十七，像当年答应的那样，十六姐姐先你一步去死，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啦……欠我的，我不问你讨，但下辈子，你要记得还我。”
屏障中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剔透干净的一双眸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静静地，浮上些极淡漠的不解来。
一片寂静中，唯有丧尸的嘶吼清晰响在耳畔。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倚冬知道那是头顶的孔隙被丧尸堵上，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月光，也知道藤笼已经被啃撞得歪斜松动，坚持不了多久了。
倚冬慢慢闭上了眼。
下一刻，尖锐的警报刺破长空。
“终于找到了吗。”倚冬没有睁开眼，心间却浮上一点庆幸，为着……那个人。
“要带着尔宥哥哥的命，好好活下去呀……裴晗。”
倚冬想起多年前活泼好动，笑起来像是将一片灿烂阳光挂在脸上的男孩，又想起后来温吞平静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的青年，微微抿了抿唇。
终究是对不住他……们。
“保重啊，尔宥哥哥。”倚冬低声念了句，又道，“……裴晗。”
随即听得头顶传来青年有些暴躁的声音。
“这呢，叫我干嘛？”
倚冬蓦地抬头。
狰狞丑陋的丧尸已经被扔开。
青年的脸伴着不太明亮的月光出现在眼前，嘴唇微抿，显得有些不耐烦。
倚冬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来干嘛？”倚冬仰着头，问他。
“来帮你死痛快点。”裴晗拍了拍手下的藤蔓，没好气道，“赶紧的，把这破东西收了。”
“收不了呀。”倚冬耸耸肩，“我没异能啦。”
“异能没了就坐着等死？”裴晗冷笑一声，“爬水管跳楼的时候不见你这么脆弱呢。”
随后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倚冬探手捡起来，是一柄小巧的手枪，通体银色，在微弱的光茫照耀下泛着凛冽寒光。
“老子给你十秒，出不来就自己死这吧。”
裴晗的声音远了些，倚冬听见外面传来水波炸裂的声响。
那是裴晗的异能。
“知道了。”倚冬含笑应了声，也不知道裴晗有没有听到。
倚冬按下手枪上一处凸起，雪色刀锋弹出，带出倏的一声响。
抚了抚小巧匕首的刀背，倚冬轻声道：“降雪，好久不见。”
她觉醒异能那一天，曾在身上带了一把手枪，后来子弹耗尽，就被她扔在了不知道哪个丧尸堆里。
枪名降雪，是许多年前，一个眼眸干净如凛冬初雪的少年亲手赠予她。
如今故人重逢，这降雪，却也不知道是裴晗什么时候找回来，又为它配上了子弹。
倚冬最后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匕首轻巧划开藤蔓，从樊笼中踏步而出，冲着回头的青年笑说：“十秒，裴晗，刚刚好。”
裴晗哼了一声，一张臭脸总算略微好看了些。
“裴晗，万一咱们俩都坚持不到救援怎么办？”倚冬走到裴晗身后。
“这不是废话，我们肯定等不到救援啊。”裴晗翻手一个冰锥将凑近的丧尸和紧挨着的那一个钉死在一起后一脚踹开，“丧尸挤成这个样子，就是全城的异能者都到了能给我们开门吗？除非有哪个会飞的异能者愿意拉我们上去……你听说过曦城基地有会飞的异能者吗？”
“……没有。”倚冬眨眨眼，“那城门关着，你怎么出来的啊？”
裴晗撇撇嘴：“瞬移下来的。”
倚冬上下打量，忽然发现裴晗的站姿有些奇怪，于是“噢”了一声，眨眨眼问：“摔得疼吗？”
裴晗有些恼怒地瞪她一眼，不吭声了。
倚冬笑了笑，掌心手枪一旋，正正打在远处一个丧尸的眉心。
“虽然这话很不好听，但是裴晗，和你一样的原因，你不能死。”倚冬视线看着裴晗，手腕略微偏移之间，枪枪正中丧尸要害。
“知道你舍不得裴尔宥。”裴晗觑她一眼，“你也放心好了，下来之前我都做好准备了，今天就是死这，裴尔宥也出不了什么事的。”
“……代价是什么呢？”倚冬轻声问。
“你呢？”裴晗反问。
倚冬一愣，又笑了笑：“不说就不说吧。”
裴晗呵了声，也不说话了。
……其实哪里需要什么准备？
自己和裴尔宥身为境主，天然承载着光影两界的一份护佑之力。
无论灵魂所处之地怎样变化，自己，裴尔宥，都不会因为对方的生死而受到任何影响。
老师私下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明白老师的意思。
——老师希望他瞒着代倚冬。
这样若有一天自己死在光界，代倚冬不知道，就也不会难过。
老师没有直接说出来，是要他自己选择。
他选择了同意。
终究相依为命那么多年，虽说自己一直看不明白代倚冬对自己的情谊几分，但如果自己真的死在外面，她也会很难过的吧。
裴晗微微地勾了勾唇角。
所幸，当年的选择，是对的。
……
近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哪怕是两人间隙打着配合，裴晗的异能也已经消耗殆尽。
丧尸依旧无穷无尽一般向城门口涌来。
裴晗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剑。
倚冬手中手枪反转，利刃弹出。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你现在可真邋遢。”裴晗嘲笑倚冬，“一脸的血，这样子叫裴尔宥见了肯定不敢认你。”
倚冬不甘示弱：“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腿都跛了，可别在丧尸跟前摔个大马趴。”
“你可真行。”裴晗让她气笑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倚冬忽而伸手在裴晗的肩膀上拍了拍：“努力活下去呗，裴晗，你还没等来日出，驱散阴影呢，哪能这么快就死？”
说罢率先冲了出去，匕首没入了为首一只丧尸的胸口。
腿上的伤口微微酥麻发热，裴晗动了动腿，疼痛悄然消散了大半。
“攒了这么久的异能，不留着保命，怎么都用这了啊……真够笨的。”裴晗啧了一声，语气有些嫌弃，锐利的眉目却温和了些，“努力活下去吧，丫头。”
一只丧尸忽然从侧面越过裴晗，扑向了躺在地上的少年。
短刀下一刻从它的后背穿透而出。
随后是青年有些张扬的声音：“老子还在这呢，就想动小丫头要护的人？还真是让病毒糊了脑子。”
身后一只丧尸紧跟着扑袭而来，裴尔宥旋身一脚踹过去，却竟然被那瞧上去呆头呆脑的丧尸用胳膊抱紧了右腿。
眼看丧尸低头就要咬下去，裴晗脸色一变，左腿微微弯曲，随后发狠踹在了丧尸的胸口。
丧尸身体摇晃，胸前肉眼可见地塌了一块，夹着裴晗右腿的胳膊却始终没有松动半分，刚刚站稳，又要冲着裴晗的腿咬下去。
那边裴晗一腿被夹，另一腿实实踩在丧尸的胸口，脚下一蹬，就这么带着丧尸后翻，两手在地面上一撑，将丧尸狠狠掼在地上，翻滚之后，已成了将其锁在手下的位置。
丧尸青白着一张脸，双臂被裴晗锁住，口中却依然嘶吼着要来咬裴晗。
裴晗压制着它的奋力挣扎，往后仰着避开它的嘴，暗骂一声晦气，有些忌惮。
然而不待裴晗蹙眉，丧尸下一秒就没了声息。
裴晗看看丧尸头上的小洞，抬起头，果然看见倚冬在指端转着小巧的枪支，冲自己眨了眨眼：“这得亏是个男僵尸啊，裴晗，下腿可够狠的。”
裴晗见她周围一圈丧尸还有心思转枪，顿时翻了个白眼：“少说风凉话了，这只丧尸明显有问题，你当心点。”
“的确聪明不少。”倚冬将枪支切换回匕首模样，划开一个丧尸的脖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个事情报告给协会。”
“你说这些丧尸中，会不会出现真正的智慧生物啊？”裴晗再度投入战斗，慢慢向倚冬的方向移动。
“谁能知道呢？”倚冬道。
“我在异能测试中遇到了一个人。”裴晗忽然道。
“我知道。”倚冬平淡回答，“我们的测试是一样的。”
裴晗闻言顿了顿：“……你一直没说过，我还以为你没遇到。”
“答应了别人不说。”倚冬又道，“不过这时候大概是没什么关系了。”
裴晗有些好奇地“哦？”了一声。
“你遇见了邓铭？”倚冬像是问他，却是肯定的语气。
倚冬也不等裴晗回答，轻声道：“我遇见了个女人，暗芒特种小队代号，兔子。”
裴晗恍然。
离开测试前听见那一声温柔至极的“兔子”，果然不是幻觉。
兔子，原来……是这个“兔子”。
裴晗沉默片刻，道：“邓铭说他的队员不知道这件事。”
“嗯，可她除了是邓铭的队员，更是他的爱人。”倚冬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动，“她在军部门前跪了一天，求出了一个答案，又跪三天，求了和她的爱人做相同的事，把意识投入仪器中，将自己的身体冰封。”
“……她怎么不去找邓铭呢？既然我可以看到邓铭，那么她也可以的吧？”裴晗有些不解道。
“没那么简单。”倚冬深呼吸平稳气息，持刀的手已颤抖起来，“我说裴晗，你非要在临死前听一段绝美的爱情故事？”
裴晗一愣，这才注意到她已经有些卷刃的刀和颤抖的手臂：“你还好吗？”
“不好，约摸是活不久了。”倚冬顿了顿又道，“裴晗，如果这一次我们都能活下来，我再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裴晗蹙眉，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倚冬？”
倚冬不答，反而低声道：“裴晗，那个不对劲的家伙，来了。”
裴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依然是一片潮涌般的丧尸，什么都看不出来，蹙眉道：“哪里？有多少？”
倚冬的声音渐渐有些飘渺：“眼前，有……无数。”
裴晗猛地转头看倚冬，却发现她的手中多出了一枚眼熟的乳白色椭圆球体，光波流转，只是比起帮倚冬觉醒异能的那一枚，小上许多，不过鸽子蛋大小。
“你这是要做什么？”裴晗心中隐约的怪异更加明显。
“咱们两个，总应该活下一个来。”倚冬张嘴，将那球体吞入了口中。
盈盈的绿光在眼前迸发开来。
裴晗捂住心口，蓦地感觉那里传来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