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外有神龙

　　青州城地地域广大，寻常百姓往来其间，两条腿要跑死人，所以马兽作为最合适的载具，被广泛使用。
　　而在很久之前，人们就意识到动物作为交通工具既有方便，也有其缺陷。
　　在野外自然无碍，而自从围地筑城的定势渐渐形成之后，马兽驯化，圈养，以及粪便处理等等分散而杂乱的行为，对整个城市的文明化程度和与之戚戚相关的环境，治安都造成了压力。
　　这就需要主政机关统一进行合理规范化管理才不至于对民生造成影响。
　　所以国家性质的车马行应运而生，甚至国家明令私人不得圈养马兽。全城车马行市集中在东门。
　　“这里倒是祥和一片呢。东门这么大个行市，想找几匹马都费事这么许久？”李修平身骑白马，踏踏而来，越过东门时他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简陋的城防设施，便随口发问。
　　“东门其实不养马啊少爷”，旁边一个长得有几分猴子样的亲随上前搭话。
　　他指了指东面，“咱们整个青国的马兽都养在前面呢，得绕过那片丘地，再穿过一线天，过了那里，就是真正的万兽园林，马兽全在那边，相距太近，东门干脆就不养马了。”
　　他很不爽地撇撇嘴：
　　“偌大个车马行市，全是办些文书，记录往来账目的，临时拉了几匹都是些劣马，我给回了，后来找了管事，从城守马队里匀了几匹出来。至于这白马，那更是万里挑一，好不容易抢了一条。”
　　“万兽园林名头甚大，我倒是第一次来，却要好生开开眼界。不晓得好不好玩？”李修平心里痒得难受，表面的仙葩之姿依旧维持着不倒，却难免向往之色。
　　“哈，少爷，您这可就问对人了”，猴子随从立刻来了精神，“那边可好玩的，也不光是养马，还有各种各样的地貌环境，形形色色的兽类，成千上万，保管大开眼界！
　　“养那么多做什么嘞？”丫鬟小萍儿坐在少爷身后，紧紧抓着公子的腰带，好奇地问道。
　　“吃啊，不然咱们青国哪来那么多肉食？”猴子随从比划手势做了个杀猪的模样，笑嘻嘻地回应。
　　“那边说是个园林，其实是咱们整个青国畜牧农根所在，咱们绝大多数的肉食都从这里产出，当它是个大农场就对了。”
　　“养猪的啊～”小萍儿大失所望。
　　“诶呀当然有好玩的呀，里面还藏着咱青国最厉害的斗兽场呢，就在那大山环绕之中。”
　　猴子看小萍儿失望，也着急了，他回身一指东门城墙。
　　“回头看看，咱背后城墙和驻兵攒成了一条长线，严防死守，一般人根本过不来，就是因为这边有个斗兽场。”
　　这时远远可以看到，城门口几个站岗的，凑到一块儿，其中一个掏出一把瓜子，几个人就在那儿卡擦卡擦，说说笑笑。
　　“哈哈哈～这还叫严防死守？”，大家都看乐了。
　　那猴子也觉得有些尴尬，狠狠盯了两眼这些个丢脸的军士，悻悻道：
　　“相较咱青国其他门户，这儿人员也确实都松散惯了。城防，说起来都是摆设啦，万兽园林再往东，就是无尽海，哪来的的威胁？”
　　“那青国粮仓固若金汤啊”，李修平颇为认同，“近无内忧，远无外患，好地方，嗯，老四，斗兽场你去过吗？好玩不？”
　　小萍儿在背后翻了个白眼，旁人不知道她家二少爷的德行，她却是一清二楚。
　　眼下听到有好玩的，恐怕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还在这装着死正经呢。
　　“知道知道，去了不下好几回了，那叫老四的应了一声，说道，“斗兽场目前为军部与城守府合作经营，文武搭配，分工明细，主事人名为青化雨，便是青国二皇子殿下。”
　　“咦？二皇子不在皇城？他跑来这儿做什么呀～”小萍儿听到青化雨这个名字，下意识抬眼看了李修平。
　　“皇子嘛，当然不该在这儿的，不过这事儿吧，比较特别。”
　　老四见多识广，给众人讲解。
　　“早年那儿不叫斗兽场，叫整备局，天下粮仓嘛，当然是文官来主政，军部从旁协助。
　　结果呢，两批人马，一个靠拳头说话，一个靠嘴巴吃饭，但凡有所摩擦，文官当权嘛，些许偏袒在所难免，时间一长积怨深了，祸乱就来了。”
　　“那死人，都堆成山”，老四咂咂舌头，一脸的不耻。
　　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最厌烦就是搞内战的。
　　“好不容易压了下去，陛下也意识到了问题，便换了青化雨走马上任，想着身份特殊，两面都压得住，扔个皇子过来算是赋个清闲，也当个和事佬。”
　　“嘿！不曾想这个青化雨是个妙人！方才十八岁，将一个原本单纯的畜牧农场改得面目全非，成了如今五国三洲，都是鼎鼎有名的销金窟。”
　　老四边说边赞叹，还有些马屁的意味包在其中。
　　“将一个平淡无味的农林管事做到这个份上，可见人才。”
　　“那还不就是个养猪的。。”旁边随从中领头那个就很不屑，翻着白眼补了一句。
　　几个人哈哈大笑，李修平也不理会，随他们打闹，只是一路前行。
　　如小萍儿所料，听到好玩的东西，他心思早就飞去了天边。
　　果然很快，一线天便来到眼前。远远一对人马早已恭候在此，见他们到来，齐齐行了一礼。
　　“属下萧何，见过大管事，大管事远来幸苦，又初来乍到，小的特来相迎。”说话之人年岁不小，貌不惊人，看着李修平一脸的喜气洋洋。
　　“这就是李修平，嘿嘿，李修平！”他心中喜不自胜，“但凭此人家世，咱只要伺候好了，将来天大地大，青云梯，万金窟，处处都是黄金乡！
　　李修平见那人满头热汗，到了近前行礼之后便是一脸欢喜看着自己，只觉得莫名其妙。
　　“大管事？是说我吗？”李修平听他喊了个新奇的名词，便有些好奇，他接了父亲的安排，来斗兽场，却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是的！”萧何笑脸灿烂如秋菊，知道这位爷诨名花痴，出了名的不喜欢听废话。
　　他便也说话简洁，想着留个好印象。
　　“斗兽场管事原本分四等，一等管事共四人，包括小的在内，都跟着二皇子做事，那二殿下就说了，您初来乍到，怕受了委屈，就挂个大管事的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一边说，一边很干脆地一挥手，队伍齐齐转身，引着一众人员往里而去。
　　一线天名副其实，只有头顶一线天光撒下，整个峡谷幽暗而清冷，人马穿行其间，倒是颇为凉爽。
　　李修平心思都丢去了前方，又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也懒得仔细去问，萧何说了那么一些话，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人生处事，有喜有忧，旁人不知这李修平所来何事，他却是心知肚明。
　　身为二皇子心腹，又是斗兽场老人，一些消息根本也没有避讳。
　　花痴空降斗兽场，消息刚传到耳中，一篇秘旨就落到他头上。
　　内容很简单，二皇子将要离任，李修平接手。
　　萧何先是吓出一身冷汗，又大喜过望，天赐良机啊，李修平是个什么人，大家都听说过，回头他万事不管，咱可不就是土皇帝了？
　　不过这事，说来容易，难就难在密旨里面八个字：随风而动，草木不惊。
　　所以于公于私，萧何都打算好了，将来尽量跟在李修平身边，准备煞费苦心，言传身教。
　　他引着李修平众人穿过峡谷，见前方豁然开阔，天光一片大好。
　　众人举手额前挡住天上热切的光芒，抬头望去，那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草木丰茂，满眼都是苍翠之色。
　　间或稀稀落落点缀着数间营帐，漫山遍野都有马兽在其间奔行追逐，又有军士在其间往来穿梭。
　　嘶鸣的，咆哮的，喝骂的，高歌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一派风光无限天然，纯美至极。
　　再远处是茫茫群山，或高或低，隐隐又有烟云荡起，蒙蒙不知深浅，如神仙居所一般催人神往。
　　“李大人，您来看”，萧何拍马上前，驻足一片地势高处，伸手虚引，姿态恭敬。
　　“这柳林山中两万四千余马兽，七成为军部寄养，余下为民用，共有六种十二类。”
　　他摸摸胡须，颇为得意地指点江山。
　　“这里所谓马兽，并不单指马匹，马只是其中较为常见的一种。
　　确切地说，寻常意义的马有两种。
　　青国南方赤焰城火鳞马体格较小，马腿修长，善于高速奔行。
　　北部白魔城所盛产白魔兽则较为庞大，相对体型来说马腿粗短，而体力悠长，善于驼运。
　　这两者都是马型，一看就是可以抓来骑的那种。是咱们这里主要畜养的马种。”
　　说着他又很是豪情万丈地挥挥手：
　　“还有那西北黄沙城？一片不毛之地，马是养不出来的，倒是有地龙这种土行兽，体型庞大，缓慢，样貌狰狞，披挂以枪矛为最佳。也是整个大陆军官将领最喜爱的坐骑之一。咱们这儿也养了一批。”
　　这位萧管事口沫横飞，总结了一下：
　　“因此可以说，单论马兽，人家有的，咱们这儿，都有，咱们有的，人家就未必有。”
　　他很是快意得夸夸其谈，看得出来对于身为青国子民，身为一等管事都有着很强的自豪感。
　　李修平双眼看着这苍莽群山，枝头新绿，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这可真有意思，已是秋末时节，这园林之内竟然造化天然，逆反节气？世外桃源果有真实来处？
　　他正看得入神，便听到了一声响。
　　在那遥远的雾气蒙蒙之中，有一道奇异的声音袅袅而来。
　　初闻，如碧水之上的蜘蛛，动静间温柔细腻而散播辽远，细听又如三尺钢锋，才遥闻而来，便已刺破千山万水，近在眼前。
　　那声音，起初是个“昂~~”，茫茫间又似个“嗡~~”，待的注意到了，再去细听，已是个“嘤~~”了。
　　他顿时来了兴致，转而问道，“除了这些走兽，我儿时常听父亲提及，我青国还有飞龙？”
　　“不错！正是神龙！”，萧何面目一肃，心中却是欢喜，李花痴这一问正挠到了心中那块痒肉，立刻挺立了胸膛。
　　“这全天下，唯独我青国，有飞天神龙，别家就算想要，也没那个本事。
　　除了咱青国仙人，谁能降服得了这天地灵物？
　　咱不说大的话，就说这真龙之威，只要仙人老爷发了话，那龙老爷随便抖个身子，嘿，管你什么赤焰龙骑，什么白魔鬼兵，统统都是浆糊，浆糊！”
　　“您听说过么？”萧何神色变得深邃而愁苦，神色变换有些突兀，他此刻不像个管事，倒好似茶馆酒肆的说书人
　　“几十年前了，李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当时咋们青国同时被南蛮北鬼扰边，国力日衰。
　　咱青国举国上下，文武济济，却捉襟见肘，南北不谐。
　　眼见这国势呀，这国势他~”
　　“危~矣~”
　　沉重得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便看得他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如虔诚的信徒见到了光明，他大声念诵起来：
　　“是谁？
　　谁拯救这片土地万民于水火？
　　是谁，单剑只身下凡尘？
　　是谁，扶摇一展千万里？
　　是谁，遮着天地日月昏昏暗？
　　是谁，在九天之上下惊雷！”
　　萧何说到兴起，一片口沫横飞，心中灼热渐起，眼中竟有晶莹闪烁，最后他胸口激荡，高声大喊：
　　“青国万年无疆，仙人永世流芳！”
　　眼中的热泪，喷薄而出。。
　　李修平再是平常寡淡的心境，也不禁瞠目结舌。
　　他知道这篇文章，是先皇还在位之时，太阁编著的《问世表》。
　　前国师还曾经致力于将其作为蒙学经典，因种种缘故未能如愿，终将这份遗憾带入了坟墓。
　　却不料今日见到了那最虔诚的簇拥。
　　见过狂热的，没见过这么狂热的。
　　“李公子！您可莫要小觑了咱青国”，眼见得李修平一副痴呆的模样，萧何急切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他神情激动，意态勃发。
　　“李公子，龙！那可是真龙啊！
　　上看五百年，下看五百年
　　那是真龙啊！
　　贵圣人之神德，远浊世而自藏！
　　嘘气成云，火之君王！
　　那是真龙啊！
　　芸芸众生，天上地下！
　　眼前，正有一天大之机缘！”
　　他舔了舔嘴唇，双臂张开，似要拥抱寰宇：
　　“您，将会见到真龙！”
　　李修平向后稍稍躲闪着星星点点的口沫横飞，对着萧何那狂热的眼神，无所谓道：
　　“哦，所以是要洗个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