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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惊雷风雨,少年应当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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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谢玄再次买酒回来路过算命摊子的时候,老道士已经将红泥喝去了大半,醉倒在地,就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呼呼大睡,看样中午都无法回去吃饭了,只好塞了锭碎银在邋遢不堪的道袍中,才往驿站走去。
  甫一进驿站的大门,他觉得今天的驿站安静的异常,院子里平日里活泼乱跳的一窝乌鸦也不鸣叫,四匹驿站的马儿安静的缩在马棚的角落处,他皱了皱眉头,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加快了脚步,径直的奔向屋子。
  “单王叔,郁叔,我回来了!”
  “呀吱”,门被重重的推开了,一股血腥之味冲进了谢玄的胸腔,少年抬眼便见到了趴在桌子上的两位中年男子,两人的胸口似是被利物贯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伤口上有缕缕黑气,猩红的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桌面,滴答,滴答的向下滴落。
  声声凄冷。
  桌子上有两人的佩刀,刀尚未抽出,还有一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之巨,还有两盏上好的青雨毛峰,茶水尚温。
  “啪”,脆响,谢玄手中的红泥脱手而出,陶瓷的酒壶在地上摔得粉碎,少年怔怔然呆立许久,猛然开口沙哑的喊道,“单王叔,郁叔!”
  他扑了过去,不过丈半的距离中间还跌了一跤,周悠为他束起的头发散开了,簪子掉落在地,披头散发的像只游荡于清冷尘世间的孤魂野鬼。
  玉簪滚落墙角,簪头的一处禁制无意中解开了,露出两字“湘妃”。
  他慌乱的扶起郁何,手上沾满了血,脸贴在郁何的鼻尖,却惨然的感觉到没有一点的呼吸,他又扑向单王信,颤抖的将体温尚存的身体扶正,蓦然的发现单王信左手握紧拳头,捏着一样东西。
  他靠在单王信的身体上,不让他倒下去,扒开紧握的拳头,才发现是一张白色纸条。
  陷入巨大悲痛之中的少年几近哆嗦的将纸条摊开,黑色的墨汁像是刀一般狠狠的扎向他的心头。
  “马棚正北十五步,有百两白银,拿着钱,走!越远越好!”
  这是两位大叔留给他最后的遗言了,他看完最后一个字,茫然无神的站起身,扫视了四周后,眸子中的光芒终于一点点的聚了起来,他猛然抬起头,抄起放在桌面上的佩刀,向门外疾奔而去,红着眼,口中念叨渐至怒吼着:“大叔体温还在,体温还在……凶手没走多远……我要报仇……报仇……杀了他!”
  啪。
  大堂高高的门槛将脚步飘浮的少年绊倒了,佩刀抓不稳,远远的丢开,少年的脸砸在地面上,火辣辣的疼。
  少年犹然不觉,挣扎着就要爬起身,可是刚刚支撑起手臂,一股森森冷意从心房冲出,就在瞬间,包围住了他。
  是那古怪的病!
  谢玄整个人如坠冰窖,四肢经脉,如有万蛇撕咬,眉头痛苦的皱起,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低沉的哀嚎着,仅仅片刻后,就再也支撑不过,晕了过去。
  “轰”!
  远处的天空闪过一道刺目明亮的闪电,像剑一般直插地面,随后,乍起惊雷的巨响声激荡在天地间。瓢泼似的大雨,在阴沉的云层中酝酿了许久后,猛然的顷洒下来,茫茫一片,雨幕中,朦胧的看不清人的脸。
  漫天大雨中,有位老道人走进了驿站,撑着一把破破烂烂的黄纸雨伞,徐徐走到昏迷过去的少年身前。
  雨伞虽破,老道人的身上依然清清爽爽,没有沾染半点的雨水,就如他超尘出这座天下,不染尘埃,不染因果。
  老道士站在雨中,看着屋檐下的少年,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点点冰霜浮现,凝作六角纹,蔓延扩散。他叹了口气,“纯阴之体,七杀命格,半生迷蒙,又曾受重创,道心根基被毁,九真山视你为猛虎真是不冤呐。贫道偷偷摸摸谨慎了大半生,将死之年遇上你这样家伙,给我吃的喝的,不知是我不幸,还是你的大幸啊!”
  说罢,老道士坐在了门槛上,将双腿伸的很直很直,从怀中掏出法器,懒散道,“贫道给自己算上一卦,如果上天给脸,就救下你这小命,反之亦然。”
  他口中念念有词,丢下法卦,卦驳南北相对,朱雀玄武,阴阳平和。低眉看了看后一拍额头,怒骂道,“天杀的老不死,狗日的,上上卦,大吉大利!真他娘的晦气,老天都不给你活路啊!”
  “可又如何!”
  老道士将法器收起,仰头望向雨幕尽头,冷笑了声,似是与苍穹隔着雨幕遥遥对峙。一股凛凛不可言状的无形威势,从他身体内迸发而出,威势之盛,连滂沱大雨都为之停顿,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托住了雨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真如此?笑话!且看这少年命理,如何来用一句天生、一句命运说的了?”
  “你何来公允!”
  他凝视苍天良久。
  许久后,他挥动那邋遢不堪的袖子,停顿的大雨轰然落下,雨滴砸在地面砰然炸碎。
  他收敛起全身的威势,缩着脑袋,重新变成了那个普普通通还经常受顾客欺负打骂的落魄道人,苍老的手轻轻按在少年的背上,少年皮肤上的点点寒芒快速的褪去,口中嘟囔的抱怨道,“一饭之恩终生报……清离尘世,却最是大道亏损,山上的那些道门家伙,何曾明白如此粗浅道理……小家伙,你若死了,我这讨人嫌的老家伙会遗憾呐!”
  片刻后,他在少年体内心海深处发现了一处幽冥,隐藏之深,手段之高明,多少年都未曾见过了,惊讶莫名,“幽冥沧海,于海中一粟变作千万种,倒是有点意思。”
  他两指并拢,仅在谢玄额头眉轮处轻轻一点,心海中的幽冥种子,便悄然碎裂。
  老道人重新将手笼进袖内,准备就此远去,低眼之时,却见了地上那支玉簪,又见“湘妃”。
  这位经历了两个朝代的老人怔了怔,沉默片刻自顾摇头一笑,掐指一算,便知这支玉簪几百年来的颠沛流离。
  “缘生缘起,缘有始终,当真妙不可言。”老道人抬起头,重新为玉簪布下禁制,看了眼茫茫雨幕后的洛阳城,“既然有缘,那么锦衣卫,便是你日后归处吧!”
  他虚手一握,竟生生的从大雨中扯出一道灿烂至极的金色光晕,拍进谢玄的体内,那团金色的光晕是北镇抚司的气运精髓之处,少年的气运从此与北镇抚司相连。
  少年的命数,已然被他用大神通改变,脱离了原本天道给他定下的结局。
  为少年续命且改命的老道长坦坦荡荡离开了驿站,撑着破破烂烂的雨伞重新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他在雨中,却近似不在人间。
  虽然口口声声骂头顶上或许还未有他年纪大的老不死,老道长混不吝的很,但是他还没有胆大到现在就在老不死的东西面前暴露自己,此番出手,已经泄露了天机,他要赶快找上一个地方,布下法阵,重新遮蔽浩然人间之上的那双眼睛。
  那双号称洞察天下万物的眸子,想骗过他,殊为不易,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邋遢老道长,已经骗过天道三百年了。
  敢于和天道对着干的老道人走后不久,就有跑进驿站躲雨的镖队发现了这桩惨案,吓得赶紧派了个人去快马去洛阳城去报官,先是刑部来了几名捕头和仵作,几名捕头仵作看见尸体上的伤口,及伤口萦绕的黑气,一眼便瞧出是修行中人所为,顿时感到一阵头大。
  “不好办,棘手的紧啊。”领头的捕头杵着刀站在两具尸首的旁边,一脸哭丧的愁容,“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一个,怎么摊上这事儿,要是追查下去,几条命都不够送啊。”
  觉得根本没有验尸必要的仵作认同道,“是啊是啊。”
  “这可怜的孩子,是回来见到这幕,要去报仇吧?”一名捕头年级稍长的捕快性情和善,捡起地上的玉簪,重新将还在昏迷之中谢玄的头发束起,插上玉簪,叹息道。
  办案多年,这样的怒入心脾而昏迷的少年见到不少,心下怜悯,将少年扶起,不再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回头又道,“要不我们回去找大理寺的大人们出手?”
  不同于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平凡捕头,除却自成一派的兵部,六扇门与镇抚司齐名,和钦天监是朝堂上唯有的三个练气士、修行者机构,涉及到修行中人的案件,大部分由他们经手查办,毫无修行的凡人捕头,自然只管普通的案件。
  “他们哪里管的上这事,为了不让镇抚司那帮人插手鱼龙案,他们都忙疯了。”领头的捕快更加哀愁,气道,“好端端的非得较劲,现在可好!”
  “他姥姥的,第一次希望锦衣卫那群疯狗跑出来,追查修行之人的事儿,天下间没有人比他们更拿手的了。”一直沉默的另外名捕头开口道,忍不住又加了句,“杀修行者也是。”
  他们齐齐叹了口气,相视沉默,这案子不办不是,办下去也不是,无奈纠结的紧。苦恼之余,眼神瞥见在马棚中躲雨的镖队,于是神情不善。
  这场大雨真是让他们凉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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