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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顽强地挤过草帽的缝隙也要摸一把安特文的脸，因为太久没有遇到树荫，一缕缕日光摸了他一把又一把——直在他脸上赖着不走了。
安特文在一辆由牛拉着的板车上，他躺一边，稻草躺另一边。他隔十几秒就往车一边瞟两眼，看看现在到了哪里，其实他已经不认识这个地方，他第一次来到第八区除了绮荀绮明家以外的地方。
第八区放眼望去全是草地。有马和羊在草地上一群一群慢悠悠地走过。漂亮的庄园别墅落在围栏围起的范围一角，周围总被鲜花和巨木包围。
——真想看看这里原来是怎样的场景……
安特文在心中想着。
安特文被鸽子派到第八区打听消息——绮荀和绮明在第八区。
按照鸽子的话来说，是暗中调查不为人注意的线索，而“不是打听小道消息！！”。
安特文假扮成一个送牧草人家的小孩，代家里的大人来送牧草。安特文不认路，只知道要送给三家人。
不过牛认得。
安特文摸出他从尸检员那里软磨硬泡拿来的笔记本，吹了吹表面附着的几根草须。他想起尸检员一脸痛心地从衣服内侧的大口袋掏出一本笔记，颤颤巍巍地递到他手里，还久久不愿意松手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好笑。他认真摸了摸封面上的“尸检笔记”和右下角的“唐山朝”。
翻开扉页，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一行“明天将会来临”署名是野米。
——又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想来也是，外城区的人他本来也没听说过几个。
这应该就是尸检员的老师的题句了？唐山朝看起来是尸检员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以免给本就有些破损甚至摇摇欲坠的书本增加负担。
本子里一页潦草一页工整，应该是课堂笔记和整理？
安特文直接跳页只看工整的部分。
他浏览完半本的时候，牛车停下来了。
牛打着响鼻原地跺脚，还拿尾巴甩安特文的头。
“妈妈，牧草来了！”
安特文听到一个小女孩活泼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压着帽子顶从板车上侧身滚到地上，站稳后一边拿下帽子一边弯腰说道，“您好，我是来送牧草的。”
“安琦，去把哥哥叫来。”
一位妇人扎着围裙推着小板车走到围栏边上，打开了围栏门。
安特文拨开牧草堆上盖着的稻草：“您看，还是很水嫩的。我帮您直接送到仓库吧？”
妇人摇了摇头，“没事，我儿子会来帮忙的。——今天不是陈伯来了吗？出了什么事吗？”她伸手从牧草堆里揪出一把扫了两眼就扔到了自己的车上，“还是这样肥美的好草。”
“我是陈伯的徒弟，陈伯和朋友钓鱼去啦，叫我今天来认认门。”安特文帮妇人堆好牧草。
陈伯是七区一个养马的老爷爷，二十年前似乎也是做这个的。他种植的牧草是一种所谓的独家配方，有人认为陈伯有种植的天赋。
除了陈伯本人，几乎只有外城区和第八区一些旧富人留下的马才消费得起这种牧草。
“钓鱼吗？”妇人复述，“我现在靠近河都有点怕。”
安特文附和道，“是啊，太吓人了。我也是这个年纪。”
妇人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新钱递给安特文，她的儿子和小女儿已经推着一车牧草走了：“接管陈伯的牧草生意也挺好的，外城区危险着呢。——说起来，陈伯的马还好吗？听说那边牛羊都受到了白魔女的伤害。”
安特文摇头：“没什么事。——那个男孩是怎么出事的呀？”
妇人回头看了自己的儿子女儿的背影一眼：“水边玩水失足呗？年年都有这种事，没想到白魔女会来收人。守一不会水的，从来不去河边玩。我儿子叫他也不去的。”
安特文过了两秒反应过来守一是那个落水的男孩子。
——他不会水。
这倒是个新消息。
“那他那天为什么会去河边啊？”安特文疑惑地问道。
妇人已经回到了围栏里面，“谁知道呢，也许就是白魔女带他去那里的。”她作势要锁上围栏。
安特文识趣地和妇人致谢道别。扣上草帽，牵着牛往下一家走去。
……小道消息收集成功！
守一不会水，甚至不怎么会去水边。
第八区是个有些特别的区域，里面住着很多并没有经历过灾难的人。他们是本身第八区那些奢华庄园的主人请的的佣人。很多人就像高良姜的母亲一样在庄园里呆了三十多年。没有出过云阳城。
第八区有一些排外。在灾难发生之后他们彼此之间更团结了。
这是安特文找了个牧童伪装的原因。
第八区的孩子们之间也比别的区更容易抱团——毕竟他们生在云阳城长在云阳城，从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是邻居了。不像其他区域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半大不小才救回来，没有家庭地长大。
安特文回想自己上了八年学，竟然一个第八区的朋友都没有。
绮荀和绮明也没有——他们两个忙着带第五区的一堆小萝卜头。
不过安特文觉得他们两个不受第八区的热情欢迎也不意外——他们两个是庄园主人的孩子，第八区现在的孩子基本都是佣人的孩子。
还是怪奇怪的。
安特文一路上主动和其他第八区居民热情的打招呼。大多数人只是友好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到了下一家的时候，安特文被数落地不轻。
暴躁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训斥他送的太慢，再慢两步牧草就该被晒成干了。他把拐杖敲得梆梆响，明明他脚下是松软的土地。
安特文只能听他数落，一遍遍地点头应是，答应明天会送得更早。
好不容易暴躁的老爷爷摔了门回屋，安特文刚喘一口气就听到有人和他搭话：“爷爷确实挺暴躁的，你没事吧？”
安特文回过头顺手理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没事没事。我第一天来，确实走错路了。”
和他搭话的是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背着中级学校统一配发的包。
“你放学了？”安特文搭话道。
“已经放假了……”对方回答道。
安特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嗯……我前几年就已经退学了。”他拍了拍旁边的牧草堆，“不太擅长魔法之类的。”
年轻人频率极快地点头：“我也不太擅长，不过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我快熬到头了。”
安特文继续顺着话题往下聊：“你毕业后准备去外城区吗？”
年轻人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皮，看起来有些低落。
“不该问的，我很抱歉——如果我……”安特文手足无措地试图安抚对面。
年轻人抬起头，“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好。”他侧头看向暴躁老爷爷摔过的那个门，朝那个门怒了努嘴。安特文回过头顺着他的示意往回看。
老爷爷所在的庄园并不大，但看房屋的装修和设计，以及似锦繁华，应该是第八区前几名的华美。
“那是爷爷自己的房子。”年轻人说道。
安特文有些惊讶。
“他儿子给他买的。”年轻人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他有相差十六岁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失踪在外面了。小儿子加入外城区已经离开了两年了。”
安特文将帽子放在胸前：“我很抱歉听说关于您父亲的事情。”
“那不是我父亲。”年轻人摇了摇头，“我只是爷爷收养的孩子。我是那栋屋子的孩子。”年轻人指了指隔壁的房子，也相当精美，相当漂亮，“父母跑生意，只有保姆和婴儿床里的我在云阳城里躲过一劫。爷爷一直当我的爷爷。”
安特文保持着将帽子压在胸前的动作。
“你是外城区的人，对吗？”年轻人反问道，“你没有辍学。”
安特文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在学校里见过你。”年轻人接着说道，“我和你的天赋差不多。我的能力也是瞬间移动。但是范围很小。”
年轻人双手抓住背包带：“我想问问外城区是什么样的？真的很恐怖吗？真的尸横遍野，人人都是麻木的屠夫吗？”
他眼睛里的迷茫显而易见。
这些灰暗的描述，显然应该都来自那位暴躁的老人。
安特文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也没有亲眼看过外城区。
“外面确实是这样的。”安特文说道，年轻人看向他，“外城区的外面。”安特文补充道，“尸横遍野，荒芜之地。”
安特文想了几秒又说道：“也许会麻木。但不是屠夫。”
那样的地方看个几年也就接受了。何况安特文没有好日子的记忆。
安特文戴上自己的帽子，“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他客气地说道。
“付清。我叫付清，安特文学长。”
安特文有些惊讶自己直接被叫出了名字，不过在本就稀少的瞬间移动类天赋里，他的天赋虽然发动条件有限制但距离没有限制，算是很强力的一个。
“祝您好运，不管是内城区还是外城区，都感谢您的加入。”
走出几十米远的时候，安特文都觉得自己的官腔打得有些好笑。
明明才加入外城区几个小时，倒正儿八经地代表起外城区向别人致谢。
——对外城区的向往已经太久、太久了。
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将要加入外城区，加入救援队探索部。
他是如此的敬佩救援队的队员们，感恩他们日复一日在环境恶劣的大地上寻找残存的生命，直到将他从干涸的土地上拔起，又开始搜寻下一片土地。
最后一家是中级学校。
安特文发现牛停在学校后门的时候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恍然大悟感。
他敲响了后门，看到了熟悉的魔法生物课老师。
老师叼着须罗叶杆子指挥着他往饲料槽里倒牧草。
安特文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问老师关于死者守一的事情，毕竟老师不会排外，直接说明来意也许能简单一点。
没想到老师先开了口：“怎么了安特文。什么都不说吗？我以为你是为外城区来潜伏调查的。”
安特文瞬间无语：“怎么都能看出来我是伪装的。”
老师哈哈大笑，“没事，挺好的。只是我认识你而已。”他两根手指夹着须罗杆子，“你的魔物格斗课成绩令人印象深刻，在移动类班级里算是不错，但对于探索部候选班，太糟糕了。”
中级学校对有志加入外城区的学生按天赋类别额外开了课。比普通课程要难些。
安特文根据能力是移动类。
探索部候选是另外的，需要更坚定的决心，和更强大的天赋，尤其是单人自保能力。
安特文逃跑很快——其实在自保是很有力的。只是他格斗不太好，而能力又有比较窄的发动条件，最终落选了。
安特文私下找魔法生物课的老师开小灶，通过掌握魔法生物的弱点提高自己的打击效果。
“说吧，你来第八区做什么？”老师半个手臂压在食槽上，斜靠着柱子问安特文。
“守一前几天溺水的事情。”
老师点点头，“猜到了。”他垂下眼睑思考了有半分钟，“守一失踪的时候他的朋友就来学校报告过了。他们是第一次期末考试后露营，在树林里，守一第二天晚上就失踪了。他们直接报告给学校了。”
安特文问道，“听说守一不会水。”
老师点点头，“已经不是不会水的问题了。他对水有恐惧症，偷偷告诉你，救他的时候是从临河里捞出来的。”
安特文点了点头，“别的消息有没有？”
“你说你要什么呗。”
“朋友？成绩？家人？平常都干些什么？有没有仇人？”安特文随口报菜名。
老师翻了个白眼：“这些官方报告上都写了。问点你不知道的。”
安特文稍微回忆了一下鸽子分给他的报告内容。
家人就只有一个一直在加班的医生亲戚。成绩不错。没有和他不和的人。
“详细说说朋友？”安特文掏出来一个小本子，先写了一行：怕水。
根据老师的描述，他的朋友主要有四个，都是同班同学，一个就是他第一家送牧草的那家儿子。成绩都不差，是乖孩子，在野外生存课的成绩都是一等，只有守一因为惧水只有二等。
其他的事情听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安特文收起本子和笔，“我去看看朋友。”
“学校放假好几天了。”老师把须罗杆子又叼回嘴里。
安特文闻言停住了脚步，须臾，他还是追着老师的背影朝学校宿舍方向走去。
学校就是个三栋楼围三面的普通样子。一栋教学楼一栋宿舍，还有一栋综合。
中间是草地花园。
安特文远远地就看见高良姜坐在花园里晒花草。
“嘿！”他打了个招呼。
高良姜抬起头四处张望，她看到安特文，挥了挥手站了起来。她怀里抱着只兔子。
“你昨天没回家吗？放假？还在想……那个事情吗？”安特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指了指那只兔子：“好可爱。是什么兔子？”
高良姜把白色的绒球举了起来：“是利赫斯，一种高山动物，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安特文看着高良姜手里的小小绒球。
“它生病了，应该很难好起来了。罗东雪山的环境太难模拟了。”高良姜轻声说道，“所以我申请了主动照顾它。”
高良姜的能力是“让人感到高兴”。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能力。她发动能力的时候，周围的人会渐渐变得开心起来。不过她的能力同样很微弱，只能慢慢潜移默化地影响周围的人。
这不妨碍她成为2级危险能力者以及1级需监控人员。
操纵他人心神的能力，成长起来总是令人感到害怕的。
与安特文只是边防队的1级威胁不同，高良姜是全外城区威胁名单上的人。能力种类和效果综合评定为2级威胁。
“我照顾它所以留在这里，正好你昨天说要来看我。”高良姜看着安特文说道。
安特文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糖果，郑重地递给高良姜，“这是给你带的礼物。”之后就一字不发。
高良姜在糖果和安特文之间反复移动目光，将利赫斯放在一边垫在冰袋上的棉花垫子上，拿起糖果：“是花奶糖。只有外城区才卖。”
她拆开袋子倒出几颗递给安特文。
安特文不太清楚这些，糖是绮荀买的。他分到了好几袋，就想着给罗檬、唐诺还有高良姜分了。
“啊，我昨天去了外城区。”安特文有些尴尬说起自己违反规则的行为，匆忙换了个话题：“你认识守一吗？”
高良姜的情绪突然低落了起来，她垂下头，“认识。”
安特文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问道，“他周围那几天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吗？他有和人结仇吗？”
高良姜示意安特文坐下，先给安特文倒了杯茶。
茶水是须罗杆汁泡棘花花瓣。淡绿色的透明液体上漂浮着连成一片的米粒大小的橙色花瓣。
“守一是那种比较内向的同学。他只和几个邻居一起，和其他同学包括第八区的学生都不太亲近。
“他的成绩不算最好，加上不怎么出声没有存在感，我印象里应该是没有讨厌他的人。而且他在需要的时候也挺乐于助人的。
“他没有亲人，这对于第八区的人比较少见，可能这也是他和第八区大部分学生不太亲近的原因。”
安特文点点头，“我听说他有一个医生亲戚。”
高良姜“嗯”了一声，“在外城区。不放心带他去外城区生活。我不知道他放假的时候回家是在这里还是会申请去外城区。”她喝了一口茶水，“我和他也不熟，抱歉。”她腼腆地笑了笑。
安特文直说没事。
两个人沉默了十几秒之后高良姜开口，“这事和白魔女的传说有关系对吗？”
安特文点了点头。
“守一很喜欢神话书。”高良姜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扔进自己嘴里，“你可以问学校要借阅记录之类的。我在图书馆见过他很多次在神话以及地方志那个角落里。”
安特文回头看了一眼图书馆的方向。
“守一失踪我们去找他的晚上，有第八区的女孩子不肯去。我听到过她们说，「守一是自找的，是他召唤来了白魔女。」她们不肯去找他，以免触怒死神。”
高良姜说完又垂下头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现在只能想起这么多了。他的死和老先生的死也有关系是吗？”
安特文抿起嘴唇微笑了一下，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我是这么怀疑的。”
“你还有想知道的吗？我可以再想想。”高良姜给安特文添了茶水。
安特文摇了摇头，准备告辞，刚准备说要去图书馆他在脱口而出：“帮我问问那个召唤白魔女的事情吧。你和第八区关系好吗？”
高良姜抱起利赫斯，“还可以。明天你再过来。”
安特文道谢后向着图书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