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溅民

　　“这是溅民？欢乐的溅民？”
　　凌飞自然知晓“溅民”的由来。在他记忆之中，“溅民”就是“贱民”，是女娲娘娘在身心俱疲时随手为之，并不如她亲手捏出的“贵人”更能博得娘娘的欢心，然而眼前的这幅石刻却颠覆了凌飞的认识。
　　“溅民”之称消弭已久，世人早已忘却其最初的含义。
　　“溅民”即“贱民”，这是古之圣贤，上位者对普通老百姓的“雅称”，却不知原来女娲娘娘在造人之时压根就没这方面的想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溅民作贱民，女娲本无意，古人自蔽之，古之圣人欺我太甚，难怪女娲娘娘在造贵人的时候会郁郁寡欢！”凌飞心中戚戚，顿时升起三股无名火，将古时候的先贤圣人、帝王将相问候了个十八遍！
　　看到最后一幅石刻，凌飞怒意稍减！
　　这是一幅祥和的画卷。
　　九天之上，金光四射、云蒸霞蔚，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阙隐约其间，虚无缥缈、高高在上。近处，却是那赶日的金乌、逐月的皇娥、鼓腹的雷公、执镜的电母、轮扇的风伯、执盂的雨师……群神殷勤，勘四时、定晨昏、播雨泽、洒甘露，具都恪尽职守、各施其职，在尽心尽力地守护着女娲娘娘造化出的世间万物。
　　日月星光耀大地，遍洒甘霖到人间！
　　大地之上，一座座巨大的城阙隐约可见，身着华服的王公贵族在勤勉理政，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民愁苦；身穿金盔银甲的将士在守疆护土，刻苦操练，却也秋毫不犯，和“溅民”打成一片。
　　画面最显眼处，却是女娲娘娘以神力化身，巡视各地，和普通老百姓在一起，治农桑、制礼乐、营婚嫁、赐神酿，女娲娘娘被朴实的民众簇拥其间，映出女神光彩照人，笑意漫天。
　　“好一幅神女出巡图！”凌飞有点激动，竟不自觉地喊出声来。
　　“原来世间万物都是女娲娘娘所创！只是不知道后来如何了，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不再有鬼神的存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飞对于这个世界是否有神仙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怀疑。他曾经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认为民间所传的神鬼故事和诡异事件，都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找到答案，然而“穿墙”和采仙果的奇遇，让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右边的石刻记录的是什么？会不会是鬼神消亡的秘密？“凌飞看了眼依然躺在地上昏睡的汪杰，心想着离开，然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不再迟疑，转到了石室右侧的石刻前端详起来。
　　第一幅石刻，画风再变！
　　人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六畜兴旺、五谷丰登，本是一派祥和繁荣的景象，却见画中一绝丽出尘的女子正蹙眉凝望，面带忧伤，顿时让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女神目光及处，一群老者颓然围立，须发皆白、老态龙钟、垂垂已暮。他们泪眼婆娑，正悲伤地凝视着仰躺在地上的一位老者，那是他们的兄弟，曾经和他们一道开荒种地，放牛牧羊，如今却双目紧闭，已然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老人们身后，是一群精壮的男女，他们三五成群，或执锄而立、或呆坐石上，或背负襁褓、或手扯衣裳。他们看向女神，眼神中带着不解与不甘，似乎在向女娲娘娘询问——为什么你创造了我们，却又要让我们经历生死，直面悲伤！
　　几个小儿冲向女娲娘娘，似要从女神口中得出事情的真相，然而却被身后惊恐的女人们拉住小手，再不能向前迈出半步。然而从女人们的眼中却可以看出，她们也很迷茫！
　　生死有命，修短素定！
　　这个对现代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在此刻却成为了萦绕在先民心中最大的谜团！
　　“难道我已经接近先民生老病死的真相了吗？”凌飞陷入了沉思。他不解，为什么女娲娘娘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创造了神仙，传说中那些拥有长生不死能力的存在，却又创造出了需要经历生死的凡人，难道是女娲娘娘百密一疏，忙中出错？
　　“难道所谓的溅民，真的是女娲创造出来的下贱之人？”
　　凌飞感到一个头两个大，迷茫之中，脚步已停留在了第二幅石刻之前！
　　“有生必有死，死后亦有生。
　　溅民非下贱，贤者亦为神！”
　　抚摸着精美的画刻，一段偈语脱口而出。不是凌飞才高八斗、七步成诗，而是当他的手触碰到石刻的那一刹那，又有一道神念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久久未能散去。
　　苍天不朽，人世繁华。女娲立人间，看世间生死，却不再是先前的哀愁。
　　一位老者死去，阴魂出窍，却又重新凝聚成人形，飞升而去。这是一位贤者，生前为善一世，造福一方，死后升入天庭、位列仙班。
　　大地之下，一座阴暗幽森的城阙横空出现，上书“鬼门关”三字。关后黄泉路边，彼岸花开，花叶生生两不见，想念相惜永相别。黄泉路直通忘川河边，一道石桥横跨其上，“奈何桥”三字清晰可见！奈何桥畔，望乡台上，一队阴灵注目，回望故乡；孟婆亭旁，一位老者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然后大步迈向黄泉尽头……
　　望乡台断人间路，忘川河水煮今生；
　　奈何桥过因缘尽，黄泉路尽又一生。
　　看着石刻上的一切，凌飞张大嘴巴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地府竟然也是女娲娘娘造出来的！
　　女娲娘娘不忍见人世间的生死离别，最终又给了他们再世为人，甚至为神的希望！
　　凌飞开始觉得，今天的经历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这些石刻，似乎是有人故意安排自己来看的，所谓的“天命之人”，是有什么秘密等待自己去揭开吗？
　　如此完整，如此细致的石刻故事，难道仅仅是好事之人偶然为之？如不是，那么，他听到的两段神念又是什么？
　　凌飞感觉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自宋代以后，神鬼之论日渐式微，即便有《封神演义》、《聊斋志异》这些志怪小说，但是说的都是宋代以前的神鬼故事。而这之后，基本上再也没有凡人成仙成鬼的传说，而宋代至今已近千年。这过去的一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飞的的思维在迅速地运转着。
　　巨大的寒冰石阵、会发光的青铜太阳轮、神念传音、隔墙传送、会发光的神果……
　　这不是一次考古的发现，这是一次时空之旅，在等待凌飞去发掘真相！
　　“肯定是女娲娘娘遭遇了不测，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没错，一定是这样！”凌飞越想越兴奋，三步并作两脚走到了第三幅石刻前面！
　　可是，石刻上的内容让凌飞大吃一惊！
　　妖魔，满天的妖魔！
　　人间，魔兽横行，两个头的蛟龙、长者血盆大口的巨蟒、长着九条尾巴的银狐、满身毒毛的蜘蛛……贵族和溅民，或持刀枪棍棒，或举盾牌弓矢，正在和魔兽英勇对抗，奈何魔兽凶狠暴虐、法力滔天，顷刻间，已是尸骸遍地、白骨千里，犹如一座人间炼狱。
　　地府，青面獠牙的鬼怪、面目狰狞的腐尸、散发着黑色烟雾的恶鬼，如潮水般，涌向奈何桥、涌向忘川河、挤满了黄泉路……
　　天庭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群妖魔，黑甲黑袍，面目难辨，却都神通广大、能飞天遁地，皆手执神兵利器，正在和一众天神对峙，将满天神仙逼得步步后退……
　　妖魔作祟，三界大乱！
　　茫然间，石刻上的妖魔神怪鲜活了起来，凌飞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只毛茸茸的巨手拉扯，瞬间便置身于远古的神魔战场。
　　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脚下是被烈焰烧得焦黑的大地，一阵炙热的气浪袭来，夹杂着血腥味，那是一只满是鲜血的巨手扇出的劲风，将凌飞扇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光；凌飞躲闪不及，瞬间就被无情地掀翻在地。
　　凌飞正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压在了一名刚刚死去的士兵身上，士兵身首异处，脖颈处喷出的鲜血喷了凌飞一脸，还带着一丝余温。远处，滚落在地的士兵头颅，须发皆张，怒目圆瞪，正紧紧盯着凌飞，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凌飞四肢瘫软，想要后退却觉浑身无力，此时，那双毛茸茸的大手高举一柄巨剑，向着凌飞一个泰山压顶作势砍来，凌飞惊恐之下，双眼一闭，随即失去了知觉……
　　暖风拂面，懵懂之中，凌飞忽觉一阵香风袭来，将自己从沉睡中唤醒！一道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声音空明，颇为熟悉，正是之前神念当中的女子：
　　“苦等千万载，终于将你盼来。既得相见，也是你我有缘！”
　　女子的声音古井无波，却让凌飞为之沉醉。凌飞想张开双眼看清眼前的这位佳人，只是眼睑无力，只微微张开一条细缝，随即又紧紧地合在了一起。在这一张一闭之间，凌飞依稀看到一个苗条的女子身影，一席红裙，超凡脱俗，似九天之上的仙女，正在平静地望着自己。
　　“你不必着急，现在未到相见之时，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与你相见！”女子似乎清楚凌飞心中所想，平静地说道。
　　“你所食名曰六识果，乃由天脉、天听、天眼、天味、天意六果组成，可以开神识、练筋骨，于修炼之途对你大有裨益，只可惜天听果……”
　　凌飞血脉沸腾，先前见到六色神果之时他已经察觉到了神果的不凡，却没想到是可以开启六识的神果，堪称人间至宝。
　　“那颗天听果……难道是汪杰吃下去的那颗？真是暴殄天物啊！”凌飞气急，不禁心痛起来。
　　女子看着凌飞，噗嗤一笑：“你这小鬼，适才看你让果时如此豁达，怎地如今倒后悔起来了，须知贪心不足的道理！既是天意，你也无需介怀，修炼之途不会一帆风顺，缺一味却可以让你尝尽人生百味，如此说来，反倒是你的造化了”女子话语当中，起初带着一丝笑意，说到后来，却是如慈母般严厉了起来！
　　凌飞心中戚戚，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一切尽在女子的掌控之中，无奈只得摒弃一切杂念，继续听女子说下去。
　　“适才你在鬼神战场着了道，这是因你境界未够。切记，在你境界未到之前，不可继续观摩壁画……”声音停顿，女子似欲言又止，接着轻叹道：
　　“以你现在的修为，我本不想将至宝交与你，惜大世将乱，时日无多，事急从权，我就为你开启第二重密室，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日后娘娘问起，若你已崛起于天地间，那么我也不至于被过多的责罚！”话毕，女子衣袖一拂，凭空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又一阵清风掠过，凌飞从懵懂中慢慢睁开了双眼。他双手用力揉了揉眼睛，想看真切眼前的一切，然而哪里还有什么红衣出尘的女子和银铃般的声音！
　　“我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对凌飞而言似是一场梦境。从梦中转醒，梦中所闻所见已经忘了大半，只依稀记得梦中有一介身材苗条的红衣女子，以及那道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第二重密室？”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凌飞转身望向密室深处，一望之下，他整个人彻底石化，僵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