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3:05“俄斯”舰桥。
　　舰长兼新殖民军装甲部司令的紫在舰桥内踱步。两名宪兵押着违抗命令擅自开火的机炮长。所有“俄斯”的成员有一个普遍的共识，没人知道这位曾经的传奇人物是怎样跨越百年时光之后又重新加入军队，但强大如她那样的人拥有永恒的生命又好像是理所当然，还有一点伤害维多利亚·希尔，就如触碰紫元帅的逆鳞。会被毫不留情的诛杀。但眼前这位小小的准尉却明显让紫犯了难。
　　刚刚登舰的大副铃木瞳看着青筋暴起，双手握拳来回踱步的紫，也只好一言不发。这位本是与紫同时代的殖民地英雄，在紫还是特种渗透部队少尉时便作为警卫员及医疗官侍其左右。异国血统的她有一头乌黑长发及红蓝色异瞳。虽然曾经的影像资料她的一双瞳孔都是血液般的暗红色。
　　“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如果不是我中途拦截开火程序。”一向冷静的紫几乎是对着这名准尉咆哮。
　　“我不过是奉总督之命处理叛徒罢了。”她面前的尉官毫无惧色。
　　“总督？你是指现在那个准备篡位的小毛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为了摧毁那个已经腐朽的体制而战斗，并不是他政治游戏的筹码!”
　　“曾经的殖民地，是人类文明战胜霍普尼斯星的标志，是所有分散到星球各地人的信仰，我们团结、无私、无畏。军队曾经是正义的化身，而现在不过是所谓“总督”的爪牙，伤害人民的毒药。所以我们才会在这，奋起反抗。我们是为了人类而战。”
　　舰桥内所有人都为紫这番话感到惊讶，他们大多数人或是服从原上级的命令，或是为了活命。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死。但紫给了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正义，为了人类而战。不过，只有瞳轻叹了一声气。被押上来的准尉制服是新总督的直属部队，只需要对总督负责，作战时的限权甚至高于部队指挥官，估计除了紫，没人敢让宪兵把她押送到舰桥。
　　“我所知的维多利亚·希尔少尉，前07区山地旅新兵教导官，军人典范，为殖民地尽忠，后参加对赛欧兹战争、对教国战役，战功卓著，于“鸫”行动中光荣负伤，退居二线任档案馆馆长。多次授勋，何来叛徒一说？”紫的声音振聋发聩，几名曾被希尔指导过的士兵轻轻点头表示赞同。希尔少尉在战争中是拯救队友的天使，但对于敌人来说她就是沉迷杀戮的恶魔。
　　但那位尉官显然没有被言语所打动，眼神中多了几分怨恨。因大部分能源都供给武器及驱动系统，舰桥昏暗的灯光照应下她堇青石般闪着紫光的瞳孔散发出的幽怨眼神人不寒而栗。她扭动着想挣脱宪兵的束缚。宪兵便更加用力的压住她的手臂，挣扎之下，尉官那头银白色的秀发散落下来。这并不是寻常的发色，舰桥内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宪兵也如同触电一般迅速放开了这名尉官。
　　“伊莱·希尔，根据074号命令第三条:战时，视具体情况...连队及以上指挥、特派员，对于违抗军令及叛逃倾向的士兵，拥有...妥善处理的权利”紫宣读完条例。用指尖托着伊莱下巴。
　　“我可以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你看看周围，那些憎恨、恐惧，他们恨不得把你撕碎，那头不详的银发。”伊莱身后的宪兵甚至都已经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只等紫一声令下便能诛杀这个异类。
　　“不必紧张，你们先回去待命吧。”宪兵松了一口气，敬完军礼后退出了舰桥。
　　“瞳，你和我来一下，二副暂时接管舰桥，全军继续向目标点进发。”在紫和瞳离开舰桥后，二副马上坐上了舰长的座位，船员也恢复了工作。
　　“啊，多亏了你我才能出来透透气，不过维多利亚是你的什么人就不需要我多介绍了吧。”紫伸了个懒腰，用平静的语气对伊莱说到。铃木瞳走在他们身后。
　　“所以你就真的相信维姬能做出那些事？即使她养育了你近十年，不过，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你的身体，我的权限所能浏览的档案显示你已经是阵亡状态。之后再想浏览你的履历便失去了限权，即使是E酱也只能找到一堆乱码和棘手的病毒。曾作为“俄斯”机甲技术顾问的你，与你有交集的人不少，但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都三缄其口，难道几百年过去的现在亡灵行走与人世间已经是常态了吗？”紫抛出了一系列问题。现在的她的状态就如她的外貌一般，像极了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
　　“与我熟知的人，他们都死了，维多利亚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在我将她拉入地狱之前，我还有作为行尸走肉的意义。”仇恨在伊莱的胸中燃烧，没有人知道为何她会对自己的“养母”维多利亚希尔有如此仇恨，又是怎样从炼狱中重生。
　　她所散发出的怨念让久经沙场的瞳意识到这个尉官有些危险，不自觉得将右手拇指抵住了她那柄有着华丽刀鞘的佩刀刀镡处，以便能一瞬间夺走伊莱的性命。
　　之后，三人不再交流，沉默一直持续到禁闭室门前。
　　“看来您得在这休息一段时间了，特派员阁下。”瞳冷冷的说到。
　　“三餐供应时间都是固定的，我不会克扣每天配给的布丁的，你放心吧伊莱。”紫一边笑着挥手一边按下了禁闭室的关门按钮。
　　“主上，何不将她除之而后快，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很乐意帮她“体面””。
　　“瞳，她还有价值，别忘记奥斯汀还握着我们的把柄。在时机成熟之前我需要你保证她的安全。”
　　“是，属下遵命。”
　　“禊萩的状态还是...”
　　“多器官功能衰竭，感染情况颇为严重，仅凭“俄斯”上的医疗仓很难进行进一步治疗。”作为原小队医疗官的铃木瞳对此束手无策，毕竟作为百年前的他们来说，现在很多病菌都足以致命。
　　“紫苑还是一步都不肯离开禊萩吗？”紫皱了皱眉。
　　瞳点了点头继续说到“视情况可以放弃...”
　　紫抬起右手，示意瞳不用再说下去。两人停在了舰长室门口。作为舰长的紫却轻轻叩门三声，在得到门后的回应才缓缓推开了门，瞳神色凝重，紧随其后。
　　在两人进入舰长室后大门紧闭，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黑暗的领域中传来窸窣声，随后便是金属与地板刮擦出的刺耳悲鸣，只有借助应急灯那微弱的灯光才能看到盘踞于此的类人形“怪物”。那本该是右臂的地方附着着各色金属，黑色的液体向外渗出，这只庞大的“肢体”只能拖曳在地面。电缆及管线犹如腐肉之上的蛆虫盘绕其上。霉菌肆意生长在舰长室各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与腐臭味。
　　“它”蹒跚的爬上了舰长椅，幽绿色的灯光爬上了它的脸颊，脸上仿皮肤的胶制品脱落大半，漏出锈蚀的金属部件，机械左眼球暴露在外，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金色的“头发”也因油渍和污垢变得黯淡、结块。
　　“这不是队长大人和她的大...忠臣吗，怎么还有时间来光顾我的领地？”好在面前“怪物”的声卡并没有坏掉。它用戏谑的口吻说着。
　　“这次，你又要来索取什么？可如您所见，我已经是这番模样了。”它将残破的左臂置于桌上，“皮肤”一片片的脱落，那张可怖的脸上浮现出公式化的笑容。
　　“不，伊甸，我是来赎罪的。”紫一反之前慵懒且高傲的态度，神色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可怖的怪物。眼神澄澈，没有丝毫厌恶和恐惧，身后的瞳却早已是利刃出鞘。
　　这句话像触发了某个机关，怪物那只裸露出的眼球开始快速运转，它的脸和其它部位的“皮肤”开始快速脱落。眼球越动越快并发出电流声。它一把扯下外露的眼球，空洞的眼眶立刻开始渗出翡翠色的液体，但却立刻凝结只剩下了污浊的黑色。
　　“伊甸...多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数十年？不，百年有余了...赎罪？”伊甸开始大笑起来，手中的眼球却被碾得粉碎。
　　伊甸突然暴起，左手扼住紫的咽喉，瞳在这一瞬间也斩向伊甸的头颅，却被那只异化的右臂挡住。
　　“真狠啊，铃木瞳，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战斗，你却对斩下我头颅这件事毫不犹豫。百年的休憩后依然杀伐果断，值得夸奖。”伊甸的右臂宛如有了生命一般，其上的管线张开，迅捷的向瞳进行攻击，刀法精湛的瞳也只能勉强挡下攻击，基本没有近身的可能。
　　“赎罪!斯伽蕾特，你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我这副容貌不就是你的杰作？你到底还有从你虚伪的口中制造多少谎言。”扼住紫的手开始慢慢收紧，它想看到紫痛苦的挣扎和绝望的表情，如同摧毁一朵雏菊一般。它本能瞬间扭断紫的颈椎，但它没有这样做，它只想让紫在痛苦中死去以满足它那变态的满足感。它咆哮着，狂笑着，如同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饶有兴致得观察着猎物的表情。但就在下一秒，它那狰狞的笑容逐渐消失，惊恐烙印在它脸上。
　　紫并没有像它想的那样挣扎，紫的手中捏着一个遥控器。伊甸身后的防爆窗缓缓打开，卫星的银白色光芒洒满了整个舰长室。伊甸的目光落在紫身后，扼住紫咽喉的手卸了力，紫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摔了下来，瞳立即冲了过来，接住了紫，仔细检查紫的颈部。
　　淡淡的光芒倾泻在紫的身上，被卫星光芒褪色的皮肤苍白的几乎透明，几乎失去意识的紫更像一个做工精美的人偶，脖子上一道浅浅的痕迹。
　　伊甸正对的方向是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或是有意为之，或单纯是出于紫的爱好，那面镜子就摆在那里，伊甸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不...这是...我？”
　　她胡乱的挥舞着左手，想遮住自己异样的右手，遮住自己伤痕累累的“皮肤”。她揪住自己沾满污垢的头发，直到它们被连根拔起。在一系列歇斯底里的疯狂过后，伊甸崩溃了，她跪了下来，瞳在确认紫没有生命危险后，已将刀刃抵在了伊甸的喉部。但她迟迟没有下手，她看到了那只仅剩的义眼。它能模仿人类瞳孔的缩放，几乎以假乱真。但它却无法模拟一滴眼泪，如果她没有人类感情，如果紫只是把她当当做工具，她也落得如此下场。
　　禊萩、青葛、鸢尾、紫苑，他们不顾危险解救的这副躯体，如今却千疮百孔，自己的意识也困于其中。她只是一个程序，理应不该对自己的外貌有任何要求，但自从她被转移到“俄斯”之后便一直在黑暗中度过，子程序的缺失让她变成了废物，在紫去世后在荒凉的沙漠里流浪了百年，直到被殖民军捕获。
　　她太接近人类了，百年的孤独让本就不完整的她变得更加残缺和偏执，最后催生出曾名为伊甸的“怪物”。在丢失子程序后，她理所应当的认为“死”是紫自己的错。是紫不想在待在她的身边，紫的再“复活”更应证了她的想法。在见到紫的一瞬间，情绪最终爆发出来。
　　她曾经模仿紫的穿搭，因为她的外形本就与紫相差无几，这是她自己的喜好，之后不管义体如何升级，她都再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外貌，她会精心梳理自己的头发，穿上紫不会穿的可爱风格的衣服，她不是士兵，只是个“人类”。
　　镜子里的怪物，让她觉得自己的中央处理器快要炸裂一般。她第一次丧失了全部的理智，疯狂的摧残着自己的身体，但她快速冷静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紫和瞳，她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
　　伴随着几声咳嗽，倚靠在墙边的紫睁开了眼睛，她第一时间想阻止瞳的行为，但自己甚至无法站起来。
　　太晚了，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之后，瞳已经将刀收入刀鞘。下一秒，落地的并不是伊甸的头颅，而是她的右臂。所有的污秽与丑陋被切除。
　　“不抵抗的猎物没有猎杀的意义。”瞳冷冷的说到，对于不善言辞的她来说，这就是表现怜悯的方式。瞳已斩断她的束缚。
　　失去枷锁的她缓缓走向紫的身边。在手即将触碰到紫身体的一瞬间，她停住了，短暂的犹豫后她还是用独臂抱紧了紫。紫躺在她的怀中，指尖触碰着她那一半金属的脸颊。
　　“伊，欢迎回来...。”说完这句话后本就意识稀薄的紫晕了过去。
　　“瞳!帮帮我!”伊甸哀求道，瞳毫不犹豫得抱起紫奔向医疗仓，伊甸也顾不得自己的外表一起冲了出去。一路上的船员被吓的够呛。
　　紫躺在医疗仓中，伊甸趴在玻璃上，这一次，她的眼中渗出翡翠色的液体，但这次却再也没有凝结成黑色。
　　“你不在这等她醒来吗？我想你的鲁莽打断了这次谈话。主上说她还有很多事要和你聊。”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会将自己囚禁在货仓底部的集装箱等候处置。”伊甸说完后遍打算离开。
　　“伊甸。”瞳叫住了她，将舰长室的钥匙抛给了她。
　　伊甸接过钥匙后匆匆离开，那颗本已腐朽的机械心脏再次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