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东城门

　　余客第一次进玄武城走的是北门，涡河自城池西北角流向东南，沿河西边建了一溜花楼，似乎这不仅是给那边富人看的，还是给东边巷子平民百姓看的。
　　中午余客随便找一家城楼下的摊子吃了碗面条，走在眼光下向城门出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余客总觉得拜的这个师父也不老实，似乎想害自己。
　　寒山书院还是要去，但他打算走水路，也是一下午的事情，晚间便可到达。途中回沿河巷一趟，给柳云买了几顿吃食。谁知仙人便是仙人，女子俏皮的睁着一只眼睛，接着闭下，张开嘴淡淡告诉他要闭关几日，不吃饭还是没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一来一会已经浪费了些时间，余客索性买了一个斗笠，换了一身青衫棉袍，腰间别着一个酒壶，背上背着一把剑，小步悠悠，吃碗面条潇洒走出门外。
　　只见城门西侧人生嘈杂，余客绕开进城人流，凑到人群堆里抬脚看到：一根木桩上正拴着一头老驴，旁边屠夫磨刀霍霍，脸上肥肉一甩一甩。
　　碰到这样的场景无非有二，屠夫宰了驴，过路人买些新鲜驴肉。或是有些路人见这老驴可怜，掏些银两买下。
　　余客耳边自然而然出现议论声，有的人道人生便是如此，卸磨杀驴虽是事实，可谁不如此。忽听到耳边一阵风声，穿着白衫儒生嚷道：“这老驴多少钱？”
　　余客挑着眉毛看去，白衫青年直挺挺站在老驴面前，一脸不忍，似要哭出来的样子。
　　“杀也是死，不杀也是死，这驴便该一生为咱们做苦工。”磨刀屠夫一脸不屑的看着儒生手中几枚铜钱，厉声说道。
　　“老驴累了一生，就像我们老人一样，该安享晚年，多少钱，我卖了。”
　　屠夫放下屠刀，笑呵呵说道：“傻娃娃，你知道这驴是为什么是驴，只因前生坐了孽事，我割它的肉，买予过路人，正是消磨它的罪业。”肥大的手掌推走儒生纂钱的胳膊，径直走向拴绳子的木桩。
　　“我有钱，你到底卖不卖？”青年走进，急得脸色涨红。
　　“秀才，你那点还不够买条驴鞭的。”观看之人尖着嗓子说道，引得人群轰然大笑。
　　“那你说多少钱？”青年扭头看向说话那人，真诚问道。
　　“最起码也要一两银子啊。”
　　“走吧，娃娃，俺还要买些驴肉孝敬自家老娘呢！”
　　人群中兀地响起这句话来，像一把利剑刺进青年胸中，我……又怎能阻止这些人行孝呢，可这老驴真是可怜。
　　“屠夫，我正少一头行脚物什，卖给我怎么样？”余客走进那屠宰区，拿着一颗银子放在案板上，屠夫眉开眼笑，道：“好好，小相公拿去。”
　　看着旁边其他牲口留了一地的血，也是无奈，谁叫肉好吃呢？余客摸了摸老驴脖子，牵着绳走出人群，谁知那儒生追了上来，问道：“兄台何不一并把那些动物给买了，免遭屠戮之苦。”
　　余客突然觉得这人有些厌恶，厉声道：“滚蛋！”，话音未出，心想：“心地倒是善良，罢了罢了。”
　　青年见此嘴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愣愣站在那里没动。余客牵着驴绕过，顺着城墙向北走去。
　　人比动物重要，尤其自家老娘肯定比那些被杀的畜生重要。那么让自己老娘吃一顿肉余客觉得该比书上的道理重要多了。
　　春寒料峭，余客饮了口烈酒，紧了紧衣衫，拉低斗笠，迎着寒风继续向前。本想走水路前往寒山书院，奈何于心不忍买了头老驴，不禁笑道：“驴兄，见你老迈，我也不骑你，只道您老兄多陪小子走些道路。”
　　那驴哼了一声，鼻孔冒充两道白气来，嗤嗤叫道。
　　余客不觉欢喜，来此世界又有何人能够依赖？那些人不过半途认识，不知心不知面的，倒不如老驴来的坦诚。
　　一手牵着绳，另一只手偶尔抬起酒葫芦小饮一口，约摸一个时辰，走至一条大河边，只见河面平静，光如明镜。又见河岸寒梅开的漂亮，一股花香这时候也涌入鼻来。
　　老驴仰头哼了一声，绳头猛地一蹬，余客松开缰绳，那驴竟在一棵梅树旁坐下。
　　“驴兄，快些走吧，晚上总归有些不安全。”余客见这白色寒梅开的总有些心悸，又想起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心中害怕起来。兴是烈酒起作用，这念头倏忽消失，一股豪气涌入胸膛，心想：“在这世界无牵无挂，死又何妨！”
　　想着也不嫌驴脏，倚在身旁，偶尔一朵梅花从眼前滑落，树影斑驳，大河静静流淌，伤感又从心底涌来。
　　余客把那斗笠放在一旁，喝了一口气，攥着长剑在空中乱画，叫道：“驴兄！是不是上辈子做了错事这辈子便要承担？我不过随便说说，他们凭什么当真呢，况且那也不是我的本意。现在可倒好，身边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倒不如你驴兄能让我哭诉心肠。”说着说着，泪水不自觉的涌出，哽咽道：“在这世界碰到一位女子，她告诉我在哪不是吃饭，在哪不是睡觉，如此活泼青春的女子在我面前死去，哪怕是鬼我也没保护她半分！我也害怕，谁知道这又是个鬼世界！我害怕被那仙人利用，我觉得我始终像蒙在被窝里一样，啥也不知，就比如这次送信，叫我来我就来了，也不知为了什么。”
　　老驴脑袋躺在地面上，似是睡着，余客又喝了一口气酒，道：“我真的好痛苦，这牛鬼蛇神的世界，老师说的没错，我始终游离这世界之外，但我知道我又必将陷入这漩涡之中，倒不如死了算了。”
　　余客突然站起身来一声长啸，力竭竟不停歇，一股接着一股，源源不绝。终于脸色涨红，像抽干了力气般，坐下只觉好生爽快，连酒都醒了七八分。
　　转头向老驴看去，只见那长脑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余客对着身子晃了几下，苦笑道：“驴兄原来心有所感。”抬头看着河那面连绵不断的山峰，顿时神游天外，想驴兄此时魂归故里，心中又不免凄凉，又成了孤单单一人。
　　猛喝两大口酒，用剑挖个坑，埋了老驴。剩下的酒慢慢倒在地上，朗声道：“多谢驴兄听我说这些废话，眨眼一辈子过去，我且在这好好活者，我且好好提防着他们。”只见葫中酒水如花，余客笑道：“以后定当寻一头驴来，当你后辈来养。”
　　正欲起身行走，忽听后方脚步匆匆，待进时，才发现原是那青年儒生和随行一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