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神耿秋

　　烈阳高照，山神庙中的林隐终于停止了抖动抽搐。
　　片刻后，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脸上露出了苦笑。
　　虽然多挨了一顿鞭子，但至少免去了石磨刀锯与火烹油炸两种酷刑，这一次受刑反而是最轻松的一次了。
　　这样一想，好像也还行？
　　“云雾山山神耿秋，拜见上仙！”
　　正当林隐一阵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把林隐吓了一大跳。
　　林隐凝目朝声音源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门口，不知何时，一个身材短小，尖嘴猴腮、皮肤糙皱的身影，正朝自己稽首作揖。
　　林隐看着这滑稽的一幕，不仅笑不出来，心里反而慌得一匹。
　　面前这家伙的模样长相，分明是妖怪山精一类，但在其身上，林隐却隐隐感觉到一股让人心惊胆颤的气息。
　　若不是识海中的刑罪册，并无半分反应，以此断定对方并非邪恶一流，林隐恐怕早已拔路而逃了。
　　即便这样，他还是沟通了识海中的勾魂索，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精怪。
　　“云雾山神耿秋，拜见上仙。”
　　山神耿秋见林隐许久未回应自己，面上好似还露出了不善之意，心中忐忑至极，再次躬身拜倒。
　　上仙？山神？
　　这一次，林隐终于听清了对方的话语。
　　他凝神仔细打量着对方，片刻后，心里便是一惊。
　　对面这家伙，除了身形实在矮小，没带斧头之外，样貌特征可不就是山神庙里面那尊石像模样么！
　　林隐心里终于镇定了一些，自己刚刚才给他上了贡品，对方总不至于找自己麻烦吧，不对……他怎么称呼为自己上仙呢？
　　“上仙可是来自中洲仙域？”
　　耿秋见林隐还是没有动静，心中越发的慌乱。
　　“什么中洲，我来自亚洲。”林隐下意识回到。
　　“亚洲？这是哪处仙域，老朽……老朽孤陋寡闻。”
　　“呃……没什么，山神老爷，您有什么事情吗？”林隐问道。
　　耿秋一呆，还道林隐是在讥讽自己，告罪道：“老朽……老朽一时鲁莽，不慎开罪上仙，还望上仙宽宏乞怜。”
　　糟糕，根本聊不到一块，简直牛头不对马嘴嘛！
　　林隐心中有些焦急，因为对方说的话，他完全听不懂。
　　“山神老爷，您就说有什么事找在下就行了？”
　　“这……上仙宽恕老朽了？”
　　“嗯……嗯嗯。”
　　虽然林隐完全处于懵逼状态，但还是有些别扭地顺着对方的话。
　　“多谢上仙！”
　　耿秋面露惶恐感激之意，绝口不提林隐先用污浊之力坏他修行的事情。
　　林隐尬笑一声，看着他不说话。
　　耿秋再次一拜道：“山林野修，今日有幸得见上仙，实乃三生有幸。”
　　“这个……在下也深感荣幸！”
　　“老朽虽为精怪一流，可平生未曾作恶，得益于景山郡众乡民厚爱，为老朽修建神庙，千年之前，叨天之幸，老朽得以成就烛神，然老朽贪功冒进，一时不慎，竟中了香火之毒……”
　　“香水……哦不，香火有毒？”林隐嘴一抽，依旧一副茫然的样子。
　　耿秋点点头，应和了林隐的打断，随后才继续往下说。
　　千年往事，耿秋娓娓道来，林隐虽然依然有许多疑惑，但总算明白对方为何而来了。
　　烛神，是一种山河湖海等物为根基，吞信徒香火信念为灵的左道修行法门，对于众多无有跟脚的精怪来说，已不失为一种极好的选择。
　　然而面前的云雾山神，身处孤地，苦无同道交流，加上求道心切，不仅吸收了众多正常信徒的香火，连一些作奸犯科的恶人香火，也通通照单全收。
　　终于在百年之前，那些邪恶的香火之力，突然化作毒火，反噬其身，让耿秋受尽了折磨，不得不潜入地底之中，想尽办法清除恶果。
　　如今不知何种原因，更是把自己误以为什么上仙，前来求取解决之法。
　　可他娘的，自己哪知道什么解决之法啊！
　　林隐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能直接说实话，万一对方恼羞成怒，啧啧，数千年的大妖精……
　　“山神老爷，您闭关这么多年，还是不能清除体内毒火吗？”
　　“上仙请勿折煞老朽，直呼耿秋其名即可。”
　　“行行，你说……”
　　“禀上仙，一开始老朽也以为，拔出体内毒火甚是简单，可一着手为之，却发现这毒火，不但已经深入老朽血肉经络之中，还与老朽全身香火之力浑然一体，再难分离。”
　　“这……你既是烛神，想必寿数应是近乎无穷尽的，为何不废除香火，重新修习呢？”
　　对面的耿秋闻言苦笑一声，哀叹道：“上仙所言之法，老朽早已试过，可是……”
　　说道这里，耿秋掀起了身上的衣袍，露出了上身。
　　林隐一望，只见其枯皱的肌肤之上，似有一道道山川地脉之形附于其上，细细观之，其轮廓竟于雾隐山一般无二。
　　“这是……？”林然忍不住讶然问道。
　　耿秋愁容更甚：“好叫上仙知晓，那毒火不仅侵入我身，连这与我一体的雾隐山也未能幸免，想要彻底拔出，简直难如登天……”
　　林隐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区区人间香火，竟有如此威力？”
　　“老朽也是如今才知，凡人七情六欲，更胜无上天魔，若不能拔出毒火，只怕老朽是在劫难逃。”
　　说罢耿秋一副惊惧不堪的样子，接着颓然道：“可如今我若想要彻底拔去毒火，只能毁去云雾山地脉，可这样一来，不说老朽又将成为孤魂野鬼，这云雾山中的生灵，也必将生灵涂炭，老朽何忍……”
　　耿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忍不住掩面轻声低泣。
　　他没有说，经过先前林隐的污浊之气贯体，如今他体内毒火更甚，若不早做决断，自己神消道陨，怕是近在眼前。
　　林隐忍不住据实相告道：“耿山神，抱歉！您的问题在下实在无解决之法。”
　　耿秋面露失望之色，心中悲苦交加。
　　“若是真到了那一日，不知您会作何选择？”
　　不知为何，林隐突然如此问了一句。
　　耿秋一愣，似乎没有预料到林隐会问这个问题，他抬起头，打量着巍峨崇峻的雾隐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云雾弥漫的山中，无数飞禽走兽在此安稳栖身。
　　他能感知到，花草树木等无情众生，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他能感觉到，淳淳细雨在各处高峰汇聚，化作乳白色的水流，如一团团浓烟，顺着山势坠下，春雷般的乍响，不时在各山谷之间回荡。
　　他能毁了这一切美好吗？
　　绝不能！
　　“雾隐山生灵何辜？老朽生为此地山神，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致座下子民于水火之中，若真到了那时，老朽也只能选择，长埋于此了。”耿秋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生于斯，长于斯，最后亡于斯，何尝不是一种超脱呢？
　　林隐闻言面色一滞，忍不住心生敬意，若易地而处，自己会做相同选择吗？
　　林隐不清楚答案，他整了整衣裳，恭敬地向耿秋深施一礼，心底升出想帮对方，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又……又来？
　　对面耿秋的笑容一僵，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就在此时，林隐识海中的功德簿与刑罪册，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